“你覺得這場活動安排的意義在哪里？”

李懷德實在是有些看不懂，跟團沿著那道聽著牛嗶實則是破墻根溜達了一大圈，冷風吹的直淌鼻涕。

還聽那老畢登n吧n十多分鐘，腦子一片混沌。

終于忍不住在回來的路上問了李學武。

李學武好笑地湊近了他，輕聲解釋道：“炫耀，心虛之下的炫耀。”

“啊――”李懷德恍然大悟一般地長嘆了一聲，看著他問道：“就這么簡單嗎？”

“有的時候看世界格局就是個大點兒的草臺班子。”李學武笑著搖了搖頭講道：“一個個跳梁小丑粉墨登場，活脫脫是一場鬧劇。”

“還真是這樣――”

李懷德想了一下，緩緩點頭道：“越缺少什么，越要炫耀什么。”

“不過，他們這么缺乏安全感嗎？”

“如果僅憑親眼所見，我想是這樣的。”李學武撇了撇嘴角，點頭講道：“他們也沒有必要給咱們制造這種虛無的假象，不是嗎？”

“當然，當然――”李懷德非常認同這一點，再一次緩緩點頭道：“看來給人家當狗的日子也不好過。”

“其實都一樣――”

朱小林挺了挺大肚子，在座椅上挪了挪屁股，讓自己坐的更舒服一些。

他聽了兩人的對話，開口講道：“依我看，聯邦德國的日子興許還不如民主德國呢。”

“同樣是給人家當狗，對面叫的厲害一些，他們賣賣慘，毛子可是個好面兒的主兒。”

講到這里的時候，他還挑了挑眉毛，刻意說的很搞笑，李學武聽著直搖頭。

“還是要講自力更生，艱苦奮斗。”老李好像大徹大悟了一般，語氣堅定地講道：“要堅持獨立自主的革命和建設道路，這個方針不能動搖啊。”

“可能這就是領導帶著咱們出來參加活動的目的和意義了。”李學武指了指窗外頭前的車隊，輕聲講道：“知彼知己，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呵呵――”朱小林打量著李學武，輕笑道：“都說你是全面型人才，當初我還不相信。”

“現在看來，到底是我有眼不識金鑲玉，你這眼光和覺悟，到哪都能有個好前程啊。”

李懷德有些在意地瞥了他一眼，掃過李學武一眼，看向了窗外。

此時也就三點半左右，車隊沿著來時的路回返，路上的圍觀行人已經少了很多。

朱小林沖著李學武眨了眨眼，笑容愈加的迷惑。

這幾天大家經常混在一起，到底是熟悉了，朱小林在他面前沒裝大，他也沒有做小的習慣。

所以兩人相處下來，無論是私人關系，還是工作關系，都說得上融洽。

京城化工不止來了朱小林一個人，還有副廠長白長民呢，可這個小圈子對方就進不來。

李學武倒是不想摻和這幾個老登的圈子，可怎奈朱小林看住了他，每次行動必叫著他一起走。

其實李學武倒是想去結交一下同是工業系統的其他單位副職干部，總是個機會，多個交情吧。

以前他在保衛處，在管委辦，業務范圍就在廠區范圍內，可能保衛處跟地方的接觸還更多一些。

真隨行就市，干什么業務交什么人，那你一輩子都別想走出這個圈子了。

李學武能在事業上突飛猛進，平步青云，靠的可不僅僅是自身的能力和實力，還有社會關系。

你就說他走的每一步，是不是多多少少都有這種關系的加持和影響？

以前沒管業務工作的時候，他便注重結交業務領導，比如說津門水產的張長明等人。

現在他在遼東，負責集團的工業企業，真正用到了這些關系，也在結交新的社會關系。

此次參加訪問的隨團企業，哪個不是系統內的佼佼者，首鋼、一七廠這樣的大企業一把手都在團里。

當然了，國人就是這樣，人數少的時候還好說，人數一多就自動分成了圈子。

你也說不清這些小圈子是怎么形成的，也沒有人刻意組織，但它就是會存在。

有人說想要融入進去，沒有關系引薦還真就不成，這里牽扯到了信任度的問題。

你想吧，老朱和老李在私下里肆無忌憚地開玩笑，真讓人拿出去說，兩人也掛不住臉。

什么叫關起門來說話？

現在自然是沒有隱蔽錄音條件的，你看后世因為錄音錄像出了多少問題，多少人把自己搭里了。

李學武被老朱等人拉著進了這個圈子，再去結交其他人時，自然會被其他圈子所排斥。

老李現在多牛嗶，以前見著一七廠的老總必然是要上前打招呼的。

在那一次羊城出口商品展銷會上，他是見人就拜，見關系就上。

后來的閉幕晚宴，他就差把名片發給所有人了。

在汽車工業企業聚會的時候，他可是敬陪末座，挨個叫大哥。

現在呢？

李懷德的名字已經今非昔比了，隨著紅星鋼鐵集團的知名度越來越高，當鋼汽、鋼飛、鋼電子等工業園區的產業騰飛以后，他的腰桿子也硬了。

嗯，有人喊他晚上一起喝酒，他竟然講了要養生，戒煙戒酒了。

你看看，這還是當初的拼命三郎嗎？

要是沒點實力，他哪里敢拒絕的如此痛快，又如何能讓對方不敢生氣和抱怨。

“打鐵還得自身硬。”

凝視窗外良久的李懷德回過頭，看著李學武講道：“技術發展和進步必須迎頭趕上。”

“紅星鋼鐵集團必須得有責任擔當意識，現在咱們學人家的，以后要讓他們學咱們的。”

這特么是受了啥刺激了？

朱小林瞅了他一眼，見老李不是沒幣硬裝，這便也認真思考了起來。

“求人如吞三尺劍，靠人如上九重天。”

李學武此刻已經理解老李的心情，更是從東德與毛子之間的關系聯想到了更多的矛盾點。

今日之東德，又何嘗不是明日之紅星，過度依賴技術引進和模仿，到頭來只能自食惡果。

“科研所那邊還是可以的。”

在車上，李學武沒有把話說的太透徹，輕聲一句點到，老李便已經了然。

“回去以后重新做一下預算吧。”老李緩緩點頭，道：“除預算以外，另設科研資金和獎金。”

“遼東工業企業能支援一部分。”李學武十分支持地講道：“預算也可以分撥一部分。”

聽著兩人的對話，朱小林長嘆一聲，既羨慕，又無力。

眼看著紅星鋼鐵集團騰飛，就沖兩人這種思想意識和格局，哪有不成功的道理。

再回想自己工作的這些年，能說沒有遺憾嗎？

他以前還嘲笑老李沒啥能耐，竟然也學人家當起了一把手，萬萬沒想到，倒真讓他給自己比下去了。

越是看著紅星鋼鐵集團的團結與進步，他越覺得自己臨近退休的無力和深感遺憾。

要是組織能再給他一任，他一定放下意識形態上的競爭與偏見，多把心思放在企業發展上。

京城化工的底子可比紅星廠厚多了，真能學習紅星廠的先進經驗，難說不能走出一條新路子。

只是看總廠班子里這些人，業務工作能力比較強的白長民眼光和思維不及李學武十分之一。

這種差距才是讓他深感無力的主要原因。

企業實力上的差距還能追趕，管理層的思維差該如何追趕？

就算他講真話，回去以后給大家講此次的見聞，講紅星鋼鐵集團的成功，班子里那些人能聽得進去嗎？

就連他自己都沒有信心，也許表面上這些人會十分配合，可無非是在等他退休罷了。

不走到這一步，沒見識過國際市場競爭的殘酷性，這些人是打不開視野的。

這一刻朱小林突然覺得自己不應該來東德，應該把這一次難能寶貴的覺悟機會讓給廠里的其他人。

只是他能覺悟到這一點，班子里的那些人能想得到嗎？

有一句話說的好，人心里的成見像一座大山，不湊巧，人人心中都有這樣的一座大山。

――

“萊比錫其實是一座城市的名字。”

車隊四點鐘到達萊比錫酒店，老朱突然對酒店的名字產生了好奇，李學武便做了解釋。

“你應該跟我說過。”朱小林看向他確認道：“是化工業比較發達的城市，對吧。”

“對，當地產褐煤，所以便以此為基礎，發展褐煤化學工業。”李學武笑了笑，點頭講道：“不過萊比錫不僅僅有化學工業。”

眾人隨著外事秘書往大廳方向走，李學武便以閑聊的形式給周圍幾人講起了東德的區域構成。

“可以用環柏林經濟圈來形容，這里沒有省市，只有區和城市。”

他手指在空中比劃了一下東德的大致地圖形狀，并點了幾個主要的城市位置。

“這也是歐洲普遍存在的工業與農業城市劃分的格局。”

“他們的國土面積太小了。”

老李一語道破玄機，雙手插兜走在一旁，傲氣的沒有朋友。

李學武也發現了，這一次出來，老李的智力和眼光好像增長了呢？

“確實如此，他們沒有寬廣的戰略縱深，工業與農業主要依托城市的發展來帶動。”

他緩緩點頭，邊走邊解釋道：“其實可以這樣看，首都柏林是全國和本區的經濟中心，與周圍的工業城鎮結合組成柏林城市集聚區。”

“中部易北河沿岸區包括馬格德堡、哈雷和萊比錫3個區，這里富多種礦產，土壤肥沃，人口稠密，為重工業區。”

“現在發展的很好？”

跟上來的白長民突然插嘴問道：“是戰后重建的工業體系嗎？”

“有毛子的支持，發展還是很快的。”

李學武回頭同他講了一句，沒在意他的突然插話，這本就是閑聊。

“這三個區的工業產值集中占全國的13，占優勢的部門有化學、燃料動力、有色冶金、機械制造等。”

他伸出手掌每說一個便合上一根手指，最后留下一根強調道：“還有食品工業，非常發達。”

“啤酒和火腿嗎？”

白長民看來是做了不少功課，只是時間匆忙，看來是只了解了個皮毛。

李學武笑了笑，講道：“不止，美食與工業相結合，能孕育出多種多樣的罐頭產品。”

“罐頭也叫美食？”

自詡為美食博主的老李自然是看不上罐頭的，集團就有自己的罐頭廠，可他從來都不吃。

“以哈雷和萊比錫為中心，與其周圍的工業城鎮構成全國最大的哈雷－萊比錫城市集聚區。”李學武繼續介紹道：“易北河沿岸是農業基地，機械化和集約化程度非常高，是全國的糧倉，糧食產量占全國的13。”

他在進大廳門的時候特別強調了一點，“那里肉乳用畜牧業更發達，李副主任會過去考察。”

“食品工業嗎？”白長民關注到了李學武剛剛那句話的重點，京城化工可也有食品工業分支的。

不要覺得化工就是腐蝕和爆炸的代名詞，化工跟食品工業息息相關。

后世那些零食里，哪個能跟化工不沾關系？

“聯合農業理論。”李學武抿了抿嘴角，解釋道：“這才是領導考察的重點。”

“工業不發展，農業高度發達也沒用。”

朱小林的屁股真是坐的正，他身在工業體系，就要為工業講話，不大看得起農業發展。

李學武是不愿意跟他爭辯的，看向白長民講道：“如果你有興趣，可以申請跟著去，也許不虛此行。”

“我想想。”白長民很認真地點點頭，解釋道：“我理想中的第一站還是羅斯托克。”

“也可以，你看著辦。”

李學武笑了笑，聽他這么講，看來是關注到了那座城市。

“你的第一站打算去哪？”

白長民受李學武的“點撥”之恩，關系倒是親近了不少，這種問題直接就問了。

“就是我剛剛介紹的，萊比錫地區。”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道：“那里有汽車工業，是我們的重點考察對象。”

“也是。”白長民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道：“農業發展和工業發展占了全德國三分之一的地區，一定更值得你們這樣的大企業過去淘金。”

“別說的這么矯情，誰不是大企業？”

李學武點了點他，又對朱小林講道：“朱主任，不宜妄自菲薄啊。”

“哈哈哈――”

朱小林自然是笑的開心，這一次能參團出訪，哪個不是大企業，京城化工啊。

“汽車工業，帶帶我們啊？”

朱小林也是打蛇隨棍上的主兒，見李學武招呼他，便打趣道：“咱們一起發財嘛。”

“別說我沒有準備，跟你們白吃白喝。”

他指了指大門外講道：“馬路上跑的依發卡車完全可以引進回去，做一做文章嘛。”

朱小林的想法是符合這個時代思維模式的，從國內優先發展卡車工業這一點就能看得出來。

后世國內的卡車生產絕對是全球的頭子，但相比轎車這一類的乘用車就拉胯了好多年，要不是在新能源賽道上實現了彎道超車，bba還不會降價呢。

馬路上跑的小轎車再好看，能支援國家建設嗎？

現在國內最缺的不是小轎車，而是能支持生產和工業建設的大卡車。

老朱瞄準了卡車，也許是真動了歪念頭。

他最羨慕紅星鋼鐵集團的發家史，那紅星鋼鐵集團是靠什么發家的？

不懂的人會說是五金工業，其實老朱最清楚，給紅星廠這趟列車踩油門的是汽車工業。

就當初城里哪家單位沒賣過報廢車，哪家單位又沒買過整備車，這錢就讓紅星廠賺海了。

依靠這份原始積累才有了現在的鋼城汽車工業。

京城化工有家底，現在的供應鏈和生產線技術已經被鋼汽摸索的很成熟了，為什么他們不能造汽車？

從德國引進技術，從京城機械二廠買設備，從紅星鋼鐵集團買管理，加入供應鏈體系。

別問銷售怎么辦，真能把卡車生產出來，在國內就不缺市場。

所以看似問的是玩笑話，實則蓄謀已久了。

“呵呵――”李學武挑了挑眉毛，示意了老李的方向，告訴他問錯人了。

帶不帶他們玩，還得老李說了算。

見朱小林看過來，老李神氣地一扭脖子，帶頭走進了大廳。

“嘿――他還神氣上了！”

朱小林笑著點了點前面的老李，同李學武講道：“你們還真就別藏著掖著的，沒用――”

“我告訴你啊――”他湊過來笑著講道：“不說一七廠，陜汽和川汽都瞄上了依發卡車。”

“你們鋼汽在乘用車領域算是新勢力，可架不住人家才是專業的卡車生產廠家。”

他比劃了個大拇指，挑眉講道：“不過鋼汽要有京城化工這樣的外援，那情況就不一樣了。”

“原來您是這么想的啊。”

李學武了然地贊了一聲，隨后意味深長地問道：“那您知道他們盯上了哪家制造公司嗎？”

“依發啊，剛說啥來著。”

朱小林理直氣壯地強調道：“合著我剛說的你都沒注意聽啊？”

“注意聽了，我要沒注意聽，還真就鬧笑話了。”李學武別過手在嘴邊，“輕聲”提醒他道：“依發其實不是一家汽車制造公司。”

訪問團3點15分從柏林墻回來，4點鐘到達酒店，按照時間安排有半個小時的休整時間。

朱小林和白長民卻盯上了李學武，一路跟著他回到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