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納菲爾德機場的見聞讓訪問團眾人沒有心思再去關注為啥缺少了接機歡迎儀式。
其實他們關注了也得不到滿意的答復,衡量一下自身的體量便能知道,在這一次代表團當中,他們中還沒有人夠得上這種規格。
如果足夠細心,仍能從周圍工作人員的口中得知,其實接機的歡迎儀式有,可已經結束了。
沒錯,他們這一班飛機落地的時候,訪問團首批貴賓早就到酒店了。
歡迎儀式自然是給那些大佬準備的,他們這些小蝦米只配乘坐小巴車和大巴車。
僅有的幾臺轎車還是為帶隊領導準備的,李學武有幸隨同老李坐上了小巴。
大巴車上更多的是隨團和隨行人員,李懷德的秘書劉斌就在后面那臺車上。
當然了,也包括眾人的行李。
李學武為啥能出現在小巴車上?
這還得說朱小林的霸道與熱情,他也不由帶隊主管分說,拽著李學武便上了車。
主管再想說話,他只用一句便頂的那人翻白眼。
“你要是比他更懂這里的工貿工作我就找你,也不用求他了。”
你看看這話說的,那人再不懂事,還能在這種場合同朱小林較真,與李學武比較誰更懂民主德國?
先別說紅星鋼鐵集團管委會秘書長李學武在工業系統的名氣,就說朱小林吧,現在誰惹得起?
私下里有人叫他老不修,臭狗屎。
反正他明年就要退了,這個時候誰惹他都是自找沒趣,自找麻煩。
朱小林正有一肚子火氣沒地方撒呢,真撞上去,倒霉的絕對不僅僅是自己。
所以他說什么也沒人反駁,主管一扭頭,裝作沒看見,沒聽見。
憑什么我懂就“找”我,他懂就“求”他啊?
“甭搭理他,狗臭屁。”
朱小林真是豁得出去,拍了拍李學武的胳膊示意他上車,搞的李學武好尷尬。
明明他也沒打算上這臺車,不就是大巴和小巴的區別嘛,這有什么好在意的。
真要是爭一爭前面的轎車還算能耐,搞的他好像沒有分寸,仗著跟領導的關系好爭勇斗狠一般。
來時的路上已經有屁磕兒傳出來了,說紅星鋼鐵集團的關聯企業抱團搞小山頭。
龍鱗馬!只不過是一次工貿組織的出訪活動,就有這么多蠅營狗茍利益紛爭,真不知道更大的項目和活動里會有多少這樣的勾心斗角,刀光劍影。
小山頭就小山頭吧,朱小林不在意,老李自持身份根本不搭理這種傳聞。
他倆現在可牛嗶,身邊著實圍了一些人,有關聯企業,也有主動抱團的。
看得出來,作為老牌的托拉斯企業,京城化工在這一次工貿訪問中有著絕對的體量優勢。
前期大家的準備都不是很充足,但有李學武的提醒,京城化工帶頭進行了補救性資料收集。
尤其是紅星鋼鐵集團主動分享了一些情況資料后,有項目采購和技術引進計劃和要求的企業紛紛圍攏過來,準備跟著兩家企業一起行動。
出門在外,要的就是相互扶持,互相幫助。
老李表現的比較矜持,但為人義氣,但凡誰開口,他都不會拒絕,必會出手相助。
老朱則表現的更為外向,大嗓門也提起來了,儼然成了這個小團體的帶頭大哥。
他本來還想支持老李站出來搞特么一下子,結果老李比他想象中的要低調的多。
不僅拒絕了他的提議和想法,還反過來支持他站出來,號召大家一起行動,創造奇跡。
要不怎么說李懷德能帶出一個紅星鋼鐵集團呢,瞧瞧這尊重老同志的覺悟。
不像泥馬有些人啊……是誰他就不說了。
“咱們車上沒有外人,給大家提個醒啊。”
李學武沒往里面去坐,就坐在了門邊上,瞅了司機一眼,見是國內面孔,便對著車廂里的眾人講道:“現在不是咱們的地盤了,說話做事都得有個顧忌,當心隔墻有耳啊。”
他的手指在耳朵邊上繞了繞,眾人都懂他話里的意思了。
這臺車上確實沒有外人,副駕駛坐著外事館的秘書,司機也是外事館的人。
車廂里均是被有些人稱呼小團體的成員,關上車門子,大家說話都有了譜。
“這一點我非常贊成啊。”
朱小林的年齡最大,也是坐在了司機的后面,聽李學武如此說,回過頭對眾人講道:“學武同志可是科班出身,安全保密工作最是在行。”
他指了指斜對面坐著的李學武強調道:“既然他提到了這一點,就說明這里的環境并沒有咱們想的那么樂觀。”
車廂里坐著的這些人都是來自國內工貿企業的負責人,對李學武多多少少都有些了解。
你要說紅星鋼鐵集團里還有人不知道李學武的出身,他的家庭關系和丈人是誰還情有可原。
但是你要說這些人不知道李學武的背景關系,那就有點可笑了。
他們可以不知道這次出訪的必要情況和目標,但絕對不能忽視同團之人的背景關系。
都是混系統的,有幾人會做不知不覺得罪人的事。
不求有功,但也別踢了鐵板才是。
“別忘了,這里可是毛子的地盤。”
朱小林哼哼唧唧語焉不詳地給眾人再次提醒了一句,車廂里眾人臉上因飛機剛剛落地德國的興奮勁一掃而空,加之回想起機場的遭遇,一個個都沉下了臉。
畢竟在國內也是說一不二的主兒,到了外面自然也有一份威嚴,況且還是隨團行動。
外事部的秘書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嘴角動了動沒有說什么。
有些話還得是他們自己說,自己想明白,倒是省的他多費口舌,惹人猜忌和不快了。
正因為聽到了車里的討論,他這才多看了李學武一眼,也將這個疤臉男人的面相深深記在了心里。
一般來說,這樣的面相是不會選到外事訪問團體當中的,倒不是講什么有礙國體,而是目標太過明顯,容易被對方的媒體關注到。
說直白一點,從沒有接機歡迎儀式這一點就能看得出,李懷德、李學武等人隨團出訪根本就不是來參觀和參加高層會晤的,而是來交流業務的。
他們是來干活的,是來干實事的,真被這里的媒體追著走,那還怎么正常開展工作了。
光解釋臉上那道疤就夠對方新聞媒體炒作的了,尤其是雙方的外事關系不算很和睦。
別問,問就是此時的民主德國堅定不移地站在毛子那一邊。
原因也很簡單,不站不行。
你想吧,這里是誰打下來的?
車上眾人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了一點覺悟和想法,在下飛機以后,和上飛機回國以前,管住自己的嘴。
在國內說錯話還有機會道歉,在這里說錯了話可就真沒了回旋的余地。
由多臺警車、高級轎車、小巴車和大巴車組成的車隊快速穿過城市,前往訪問團下榻酒店。
比較統一的是,所有車輛都拉著白紗窗簾,車內眾人能從縫隙中看到較為清晰的國際都市。
而車窗外的柏林市民則較為驚訝和意外這樣的車隊規模,在交通管制的隔離區紛紛駐足觀望。
“較量的最前沿陣地啊。”
李懷德看著窗外的街景不由得感慨了一句,只覺得東德跟對了大哥,大哥真給辦事啊。
除了必要的轄制以外,在經濟和技術發展上確實給足了面子和待遇。
別的不說,優渥的慢節奏生活是哪個華約陣營能比的,這里可是罪惡之地。
受國際關系形勢影響,也應這一次訪問的主要目標,東德并沒有組織社會階層迎接活動。
很明顯的表現是車隊到達酒店以后,并沒有看見太多的標志性歡迎語,是怕訪問團看不懂嗎?
“十一點,算計時間了嗎?”
李學武在車隊到達酒店大門的時候看了看手上的時間,分針剛剛走到12的位置上。
“不能說精確到一分一秒,但也差不多。”
坐在副駕駛的外事館秘書突然回頭接了一句,可等李學武再去看他的時候,他已經跳下了汽車。
其實也不用組織,位于共和宮附近的萊比錫酒店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主要活動和會議都在這里召開,隨團人員大多也住在這邊,東德已經為他們包了酒店的7層到11層。
當然了,不用想帶團的領導住在哪,一般來說,他們會去外事館,除非這邊有什么特殊的安排。
“sehrgeehrtergast,herzlichwillkommenimhotelleipzig!”
聽不懂,李學武會英語、俄語、法語以及一些不用學也會的日語,德語是真不會。
西裝革履,姿態優雅的老錢風大堂經理就站在門口,向車上下來的客人表示歡迎。
可惜了,沒人回應他。
作為這一次的活動組織者,民主德國經濟委員會派出了專業團隊來負責訪客對接與安置工作。
既然是組織者,當然配有合格的翻譯。
這會兒雙方對接,已經有從大巴車上下來的翻譯小跑著過來,聽見了便進行同聲翻譯。
“沒關系的,我們會提供翻譯人員。”
經濟委員會派來的負責人給出了建議,但李懷德等人并沒有開口說話。
組織性和紀律性還要不要講了?
他們這一撥的帶隊領導是一機部辦公廳主任韓松,從前面的轎車上下來,雙方碰在了一起。
趁著領導們溝通的時間,李學武同李懷德和朱小林他們一起打量起了周圍的環境。
與朱小林等人肆無忌憚打量門口排列站立身穿西服和絲襪的服務員不同,李學武在觀察安全出口。
別說他是直男,不懂得欣賞民主德國靚麗的風景線,也不是他嘴刁,看管了這種制服魅力。
只能說他惜命怕死,身在異鄉,真有個三長兩短,連往哪跑都不知道,可不就是該死嘛。
后世他住酒店都有看房門背后逃生通道的習慣,更別提在這個沒有安全感的時代了。
“諸位領導請跟我走。”
只進行了簡單的寒暄和交流,李學武便見韓松等人先進了酒店大廳,看來是安排好的。
有隨車的秘書劃分好了負責組的成員,招呼著眾人跟上,一起往大廳里面走。
劉斌等人拎著簡單的行李跟在后面,很有自覺地沒有往前面去搶風頭。
這會兒酒店大廳里單獨劃出來的媒體區域是有些攝像機和照相機,以及記者存在的。
只是他們時不時問出來的問題讓眾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就在這一聲聲德語的采訪中,真有冒出幾句中文的,也都是表述不清楚,眾人多沒有理會。
這個時候外事館的帶隊負責人走上前,用熟練的德語與媒體人員進行了溝通交流。
對方因為沒有采訪到隨團人員明顯有些不滿,但多數人還是抱著磨洋工的心思沒太在意。
主角已經進去了,這些隨團人員有什么新聞好挖掘的,他們留在這更多的是任務要求。
說起來,大家也是“自己人”,信奉的也都是馬克思和恩格斯那一套,叫聲同志也不為過。
但是吧,意識形態的競爭關系,讓大家在合作交流中產生了一些警惕和防備。
所以看起來,除了服務人員有著足夠的職業素養外,其他人員都欠奉一些歡迎和激動。
“企業負責人可以住單人間,隨行人員住雙人間,這里是房間安排表,大家自己找對應房間。”
這一班飛機來的人有點多,外事部對接人員快速的語以及麻利的解釋,讓眾人有些不適應。
李學武個子高,視力好,從墻上張貼的名單上很快找到了自己周圍這些人的房間號。
他一一給眾人報了號以后,這才同李懷德往樓上走,劉斌拎著行李跟了上來。
這一次隨團出行,紅星鋼鐵集團只有四個人,除了李學武和李懷德之外,還有秘書劉斌,以及翻譯小陳。
小陳和劉斌在出來前就已經定好了,絕對不能離開李懷德的身邊,確保他的行動沒有障礙。
李學武則不需要多余的服務,因為早就從港城出發的談判團隊已經在6層準備好了。
他們提前來這邊辦理了入駐手續,在他們到來之前已經做好了工作準備,并組建了辦公室機構。
負責人李學武非常熟悉,他原來的秘書沙器之。
沙器之在銷售總公司任副總職務,主要負責國際事業部的工作,所以這一次他來了。
“李主任,秘書長。”
他也是有一些能耐的,李學武同老李等人趕到房間的時候,他帶著人就站在門口。
“走吧,進屋說。”
李學武拍了拍他的胳膊,打開了自己房間的門。
李懷德就住在他的對面,秘書劉斌和小陳住一個屋,李學武因為沾著集團領導的光也住了一個單間。
“先干活,動作快一點。”
沙器之是懂李學武工作習慣和風格的,沒有太多的廢話,轉身對帶來的兩個人交代了一句。
兩人點頭應了一聲,帶著儀器設備先進了李主任的房間,從上到下,從里到外仔仔細細地查了起來。
李懷德本不知道還有這種安排,驚訝地睜了睜眼睛,卻是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
這個時候說話,萬一監聽設備正在運營呢?
所以千萬語不如啥都別說,等查驗結果出來以后再定。
沙器之帶來的兩個人是專業的,動作非常的麻利,對酒店的設備也是也很熟悉,看來提前來的這些天已經在樓下的房間實驗無數遍了。
朱小林走過來,看他們幾個站在房間門口沒進屋,也沒說話,頗為詫異地問道:“干啥呢這是?”
李懷德也就沒有開口,手指了指房間,看那兩個年輕人忙活,便能知道他們在干什么。
朱小林驚訝地瞪了瞪眼睛,輕聲問道:“外事館和帶隊人員沒進行檢查嗎?”
“誰知道呢,也許吧。”
李懷德沉著地站在門口等著,嘴里也是輕聲講道:“但我只相信自己人。”
不用問了,他嘴里的自己人便是沙器之,以及沙器之帶來的兩個專業人員。
朱小林有些異樣地看了李懷德和李學武兩人,想了想,指了自己的房間輕聲說道:“我也要。”
要你妹啊――
李懷德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就你們那點準備,就算讓人家聽了去又能如何。
再說了,他就不信朱小林能在業務上有什么收獲,老朱就是來度假的。
“李主任,秘書長,沙總,可以了。”
兩個年輕人看起來很年輕,但精氣神絕對的干練,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單位出來的。
沙器之點了點頭,示意了李學武的房間,讓他們繼續。
看著兩人進屋,他這才微笑著對李懷德講道:“李主任,您可以休息了。”
“辛苦了,很仔細。”
李懷德同樣微笑著點點頭,進門前還拍了拍他的胳膊。
劉斌先領導一步進了房間,去給李主任放行李,翻譯小陳的手里則是李學武的行李。
“你們來屋里等吧。”
李懷德看了一眼走廊那頭的情況,對他們招呼了一句。
“就放在門口吧,你們先回屋。”
李學武同小陳講了一句,示意了門口,讓小陳放下行李。
小陳和劉斌就住在李學武的隔壁,這樣安排倒是真方便了。
小陳和劉斌倒是聰明,沒有去動房間里東西,而是去李主任那邊幫起了忙。
李學武這邊剛想招呼朱小林去對面等,身后便傳來了匯報聲。
“領導,您東西放在這嗎?”
其中一個年輕人指了指他房間里方茶幾上擺著的臺燈底座問了一句。
站在門口的眾人瞬間懂了,朱小林更是瞪大了眼睛。
李學武雙手按了按,示意他們不要動那個東西,回頭對朱小林講道:“朱主任,我先換身衣服,等會兒去您房間找您。”
“嗯,我先回去,不著急。”
朱小林當然聽懂了他話里的意思,別有深意地點點頭,轉身回去了自己的房間。
李學武則是同眉頭緊皺的沙器之對視了一眼,輕輕邁步進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