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學武終究沒能同首汽副總丁志臣會面,周五一早便急匆匆趕去了機場。
“具體情況還沒有傳過來,出來前我已經打電話催了,那邊沒有回復。”
秘書張恩遠面色同樣凝重,只是語氣很和緩地匯報著緊急工作。
這是秘書的基本功,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不能因為自己的態度而影響了領導對事件和事態本身的判斷。
“誰在現場處理這件事?”
李學武躺靠在座椅靠背上,手指輕輕捏了捏眉心,被電話叫醒的滋味十分難受。
雖然因為工作的緣故,他現在很少睡懶覺,但依舊不能太早起床。
尤其是電話里秘書匯報的內容,更是讓他著惱。
“孫主任第一次打來電話說值班室已經將此事逐級上報。”
張恩遠看了一眼正在開車的司機,于床19揮懈乩矗饈羌判〕蛋嗟乃凈不笆怯行┕思傻摹
“不出意外的話,這會兒楊副廠長和劉副廠長應該已經趕到現場了。”
“嗯,知道了。”
李學武睜開眼睛看向了窗外,四五點鐘的四九城剛開始新一天的生活。
天還蒙蒙亮,氣溫有些低,或許是沒來得及吃早飯的緣故,即便他已經穿上了毛線坎肩,可依舊覺得涼颼颼的。
他能接到秘書張恩遠的電話,自然也就在隨后接到了李懷德的電話。
要論對集團的掌控力度,現在的老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全面。
在接連幾輪的組織人事變革中,他早就將紅星廠原本的組織架構打散重組,借助京城工業十六家企業兼并,以及奉城一機廠的兼并,實現了集團上下干部年輕化和組織生態正常化的目標。
基層和中層的年輕干部越多,集體的戰斗力越高,車間一級已經出現了23歲的副主任和主管組織工作的副書記。
不要覺得李學武在這個年齡能做到集團領導級干部,就以為這個時代是年輕人的天下了,遠遠不是這樣。
看二汽的組織架構和人事層級就知道了,老工人和老干部越來越多,年輕一輩正在崛起,雙方的碰撞逐漸激烈。
但在紅星鋼鐵集團,這種碰撞并沒有演變成較為激烈的競爭關系。
原因很簡單,從組織架構層面,集團管委會提前發覺了這種態勢,及時對組織和人事工作提出了變革方案,也做出了卓越的選擇和努力。
中層和基層不乏有老同志穩定局面,扶年輕人上馬送一程,同樣也有膽識和能力過人的佼佼者殺出重圍。
集團正在從過去的講資歷、顧面子轉化為看能力、評技術的方向。
李懷德有一個優點,那就是聽勸。
李學武對集團組織人事工作的意見和建議他都聽進去了。
大膽啟用年輕人,給年輕人犯錯的機會,也給年輕人成長的機會,可以說老李背負了很大的壓力。
為什么集團內部都在講秘書長李學武是年輕干部的扛旗手,因為年輕干部已經將現在的他和過去的他作為學習的目標和榜樣。
李懷德非常了解年輕人的心態,每次都要在有年輕干部參與的會議上講一講秘書長李學武是如何成長的小故事。
你特么敢相信?李懷德竟然會講故事,還是特么經過加工的小故事。
有的小故事傳到李學武的耳中,他也覺得莫名其妙。
或許華盛頓當年聽到自己小時候還砍過樹的小故事也是這種心態吧。
老李對小李的欣賞是毫不加以掩飾的,甚至公開地表示希望扶持更多的年輕人成為像秘書長這樣的優秀干部。
榜樣給你們樹立起來了,如何做也教給你們了,年輕人你不想努力嗎?
老李是李學武的一張鍋,李學武是老李的一面旗,兩人的關系真是有趣。
正因為李學武是他的一面旗,老李才舍不得這面旗倒了。
在今早打來的電話里,兩人就鋼城發生的緊急事故做了坦率的溝通。
結果便是李學武結束在京的工作,立即啟程前往機場,乘坐專機回遼東。
與首汽丁志臣的會面李學武已經建議老李將此事委托給高雅琴。
若論布局,高雅琴或許攆不上他,但要論對經濟工作,尤其是與貿易和技術合作相關的業務,她還是很專業的。
至少在談判工作上尤其表現出了一定的天賦,與李學武配合的那幾次算是開了竅,此后幾次獨立主持的談判都獲得了理想的目標。
其實與首汽的交鋒和布局他早就布置好了,剩下的就是逼對方就范。
至于說往后的算計,現在不用說,等時機成熟了自然就做到了。
就像二汽的古力同,即便是突然之間醍醐灌頂一般的恍然大悟又能如何。
魔都牌轎車飛馳在馬路上,與過往的車輛形成了速度差。
張恩遠很擔心這臺車能否承受得住這種速度的摧殘,實在是以前乘坐于純奈任鵲鈉狄丫骯吡恕
不得不說韓建昆帶出來的司機果然有點東西,當一抹紅色出現在天邊時,李學武已經下了汽車,走向準備執行緊急飛行任務的紅星一號公務機的舷梯。
“秘書長早――”
周小玲很專業地問了好,伸手接過了他的行李,這一次行程匆忙,二丫都沒來得及準備,只臨時找了幾件衣服。
“張秘書早――”
她微笑著同張恩遠問了好,見到對方點頭致意后便沒有再多的隆
通知駕駛室,關閉艙門,按規程進行起飛前的準備操作。
李學武坐在座位上,看著霧氣朦朧的機場大樓方向出神,眉頭微微皺起。
“秘書長,安全帶。”
周小玲領到起飛通知,邁步走進了機艙,在幫助秘書張恩遠放好行李,確定他系好安全帶后便看向了秘書長。
這個時候的李學武是她從未見過的成熟與凝重,嚴肅的氣場撲面而來。
從接到臨時飛行通知時她就知道,這么早便要急匆匆飛回遼東,一定是有非常緊急的工作需要他回去處理。
男人什么時候最有魅力?
是當他思考的時候。
周小玲能感受到他的沉默與壓力,在幫他系好安全帶后只輕輕地提醒了一句。
“嗯,謝謝,可以起飛。”
李學武回過神見是她蹲在自己面前,微微點頭說了一句。
“我給您和張秘書準備了早餐,等飛機起飛后再給您送過來。”
周小玲的關心是帶著敬仰和尊重,以及主動的,也是及時的。
四點鐘接到電話,他哪里有時間吃早飯,張恩遠也是同樣如此。
“好,辛苦你了。”
李學武的臉上有了淡淡的笑容,雖然只是淺淺的一絲,也足夠她欣慰。
周小玲起身后快步回了前面,在回復機長過后便坐在了自己的位置。
這一次臨飛任務隊里只安排了兩名空乘人員,聽到是要飛鋼城,周小玲便毫不猶豫地申請了帶隊任務。
飛鋼城,還能是誰。
紅星一號公務機常年以京城機場為基地,在全國26個機場做了備案登記。
也就是說在民航系統內,紅星一號可以申報降落在任何一座機場。
甚至可以申請飛港城。
前幾天高雅琴代表紅星鋼鐵集團到港城工作,乘坐的便是紅星一號。
什么叫實力?
集團領導長遠距離出差不再依靠火車和客船,這就是實力。
如果擁有自己的公務機呢?
那叫牛嗶克拉斯!
當飛機穩穩地降落在鋼城機場后,一輛打著雙閃的黑色高級轎車劃了過來,即便是天上下著大雪也依舊平穩。
“再見,秘書長。”
“秘書長,再見。”
機長和乘務長周小玲只來得及站在駕駛室門口的位置送別李學武。
就在飛機停穩后,李學武同張恩遠已經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準備下機。
“謝謝,再見。”
李學武并沒有因為要去處理緊急事務而亂了分寸,很沉穩地同兩人握了握手,這才在他們的幫助下下了飛機。
舷梯下面,張兢同司機于淳僮藕諫拇笊≡詰茸潘
周小玲被卷進機艙的冷風吹得打了個寒顫,看著身穿呢子大衣穩穩地走下飛機的李學武,心里還是火熱的。
這才是男人該有的樣子。
目送他同遼東工業的同志握手簡單交談后上了汽車,機艙門也隨之關閉。
她吸了吸鼻子,感受著重新恢復溫暖的空氣,努力提起了精神。
紅星一號會在鋼城機場進行例行檢修和維護,在加滿油后便會立即飛回京城,今天上午還有一班要飛羊城。
所以周小玲只能送他到這里,今晚已經確定無緣再聚。
她并沒有多么遺憾,即便她今晚不回京城,看李學武的狀態今晚也不一定能見她。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能讓紅星鋼鐵集團的李學武如此著急地回到遼東呢?
這個問題很多人都在打聽和猜測,鋼城到京城的專線已經被擠滿了。
讓李懷德和李學武緊張的不是事件本身,而是事態失控之后的麻煩。
“秘書長,有記者在門口。”
當汽車臨近冶金廠廠區的時候,李學武已經能從漫天大雪中看到門口站著的人群,似乎是在等什么重要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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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外的聲音很是嘈雜,有記者的詢問聲和保衛的提醒聲,李學武絲毫沒有落下車窗的意思,只是就這么看著他們,顯得有些冷漠。
什么時候記者的嗅覺如此靈敏了,或者說這個年代的記者怎么敢這么做。
他當然不會在這個時候與他們見面,即便這些人有亂寫的可能。
李學武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在這個年代報紙是不會亂寫的,紅星鋼鐵集團也不允許任何媒體亂寫亂編。
從飛機上下來時他就聽張兢匯報過了,這場大雪從夜里十一點鐘開始下,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停歇的意思。
十年難遇的大雪啊。
汽車停在了辦公樓前,于聰魯蛋鎪蚩順得挪3牌鵒撕諫
李學武邁步下車,抬起頭越過雨傘的邊緣看向灰蒙蒙的天空。
這么大的雪,今年一定是個好年頭吧,瑞雪兆豐年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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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書長,你得為我們做主啊,老于他是不會這么做的――”
李學武剛邁步進了大廳,便見有人撲了過來,嘴里還哭嚎著。
“老于不會自殺的,他絕不會!”
“嫂子――嫂子――”
冶金廠辦公室主任孫佳一把攬住了她的胳膊,使勁撐了起來,這才沒有讓對方跪在秘書長的面前。
廠區門口已經有好事者和記者的出現,誰都不敢保證這個時候會發生什么,但孫佳保證是不會讓意外發生的。
“秘書長,這位就是于鐵成同志的愛人。”張兢見情況特殊,便上前一步做了介紹,他伸手扶住了對方的另一只胳膊,“雅琴同志,總得讓秘書進門說話吧?”
“啊――老于啊――”
劉雅琴滿臉淚水,全身像是失去了力氣一般癱掛在兩人的身上。
她的雙手無意識地揮舞著,似乎無法接受愛人已經故去的事實。
李學武看了她一眼,確定她無法交流便走進了大廳,對迎上來的楊宗芳交代道:“先把人送到會客室,請廠醫院安排醫生過來,不要讓情況更惡劣。”
楊宗芳能從他的這句話里感受到十足的壓力,但他只能點頭應是。
李學武并沒有再說什么,掃了大廳圍觀的人群一眼,邁步上了樓梯。
或許是這一眼有著十足的威力,圍觀眾人不再用人勸,全都散了。
張兢同孫佳,連同剛上班的周佩蘭等人一起將劉雅琴和她的兩個孩子勸上了樓,就按秘書長說的安排在會客室。
“秘書長。”
李學武剛脫了外面的大衣服,張恩遠正在給他泡茶,楊宗芳走了進來。
“來,坐下說。”
他很是沉穩地回應了對方的問候,隨后對張恩遠交代道:“你去會客室看看,如果家屬清醒穩定了來告訴我。”
“好的秘書長。”
張恩遠將剛剛泡好的熱茶擺在了他的手邊,嘴里應是過后便出去了。
楊宗芳也沒用李學武問,主動介紹道:“現場是保衛處巡邏隊發現的。”
因為在飛機上已經吃過早飯,身上并不覺得冷,李學武只穿了一件白色襯衫和毛線坎肩,看起來文質彬彬的。
可楊宗芳不敢拿他當董文學一般糊弄,有什么說什么,不敢帶一絲主觀意見和態度,他的態度擺的非常明確。
作為冶金廠常務副,在李學武離開的時候就是主要負責人,這是硬規則。
而且李學武做事非常嚴謹,在回京前已經找他談過話,做了工作部署。
現在廠里出了這么大的問題,先不用說是誰的責任,他難逃其責。
所以沒有隱瞞,也沒有自辯,一五一十地將昨晚的值班情況和事件發生的經過交代了個清楚。
李學武皺眉聽了,只等他說完這才放下茶杯問道:“誰是第一個趕到現場的?”
“是我,我在接到保衛處匯報的時候安排值班室通知了劉永年同志。”
楊宗芳語氣有些壓抑,但很清楚地介紹道:“他只比我晚了不到二十分鐘,我們在現場交換了意見后這才決定將此事匯報給您。”
他有些忐忑地看著李學武,沒敢直視他的眼睛,這一刻的李學武很嚇人。
“保衛處怎么說?”
李學武的嘴唇動了動,問道:“現場勘查出什么線索沒有?”
“我知道您的意思。”楊宗芳此時不得不面對他的眼睛,點頭說道:“在事情發生的第一時間,值班室便要求韓戰到現場,我去的時候他也剛到那。”
“韓戰親自帶隊做的勘檢。”
他頓了頓,這才繼續介紹道:“不排除有他殺的可能,但現場的證據只支持是自殺,沒有更多的線索發現。”
“不排除有他殺的可能?”
李學武眉頭皺的更深,看著他問道:“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我和永年同志也對這個意見表示了質疑。”楊宗芳匯報道:“韓戰的意思是家屬所提供的證據,以及巡邏隊在現場發現的情況都不排除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