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怎么回的你?”
李學武放下手里的書,好笑地打量著緊繃著小臉的顧寧問道:“哭了?”
“你好奇啊?”顧寧掃了他一眼,抬腿上了床,道:“下次你打電話。”
“我哪個月不打電話。”
李學武實在忍不住笑,挑眉看著媳婦問道:“生氣了?還是委屈了?”
顧寧懶得搭理他,這人在家好沒正經的,尤其是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
他能把一件事從頭到尾分析出花來,還不得不讓她信服和佩服。
只是顧寧也有自己的小驕傲,她才不會輕易表現出敬佩的表情呢。
釣魚嘛,誰不會――
“我就說媽不能這樣。”
李學武眼見她的目光淡定,一翻身躺在了床上,調轉口風開始維護起了丈母娘,隔著幾千里地拍馬屁。
“對我這個姑爺都能寬容慈愛,對親親寶貝閨女那還不是另眼相待?”
顧寧真是服了他,什么話都讓他說了,這風口調轉的也太快了。
“媽讓你帶著孩子去羊城呢。”
顧寧抿著嘴角,故意耷拉著眼皮講道:“說誰去都一樣,只要孩子去。”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李學武扭頭瞅了她一眼,微微瞇起右眼點了點她道:“顧寧,你學壞了啊!”
“那也是跟你學的――”
顧寧從沒指望能在他這里挺過兩個回合,因為這人心眼子比窗紗都多。
就自己這么點道行,連跟他對招的資格都沒有,可誰讓她新手不怕菜呢。
“跟我學能學成這樣?”
李學武撐起身子吊著眼睛講道:“你是不是對我有什么誤解?”
“沒有誤解,你就是個大壞蛋。”
顧寧伸手拍了一下他的怪手,提醒道:“我都洗完澡了,不許鬧――”
“我瞅你好像胖了,是不是?”
李學武沒話找話地繼續做壞,手在她肚皮上摩挲著,有逐漸向上的趨勢。
“嘖――”顧寧不滿地回頭瞪了他一眼,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明天可就回鋼城了。”
李學武歪了歪腦袋,提醒她道:“再想見我就得下個月了。”
“明早就是下個月了。”
顧寧哪里不懂他的壞心思,手指點了點他的腦門強調道:“要孩子的事暫時別想,我沒時間。”
“你沒時間,我也沒時間,那李姝想要個妹妹的理想什么時候能實現?”
李學武拍了拍媳婦的屁股,道:“我連老三的名字都想好了。”
“我就知道你這樣想!”
顧寧翻過身,伸手抓住了他的大手,道:“你看李悅的眼神就像個時刻準備偷孩子的人販子。”
“真的?――”李學武驚訝地看著她,見顧寧點頭這才若有所思的講道:“怪不得大嫂一副時刻警惕著的表情呢,原來是防著我啊!”
“孩子多了你是不嫌辛苦。”
顧寧認真地看著他講道:“你有沒有想過孩子們大了會怎么著?”
“你是說李姝?”李學武見她表情略帶猶豫,便也認真了起來,道:“咱們不是說好了嘛,問心無愧就是了。”
“你知道她早慧的――”
顧寧語氣不無擔憂地講道:“那些話她一定是聽懂了的。”
“嗯,我知道。”李學武抱住了顧寧,輕聲講道:“她再聰明終究也是個孩子,我哪里能看不出來。”
其實這一次回來李學武便發現李姝性格有明顯變化,幾次偷偷看他的臉色,這在以前是從未出現過的。
以前李姝只覺得父母是親父母,如何淘氣都有人疼,不會被趕出家門。
現在的李姝似乎懂事了許多,可這種懂事是自我壓抑的結果。
王老師無意之間被人家挖了個坑,隨口一說印證了家長們的傳。
這些傳難免會從小朋友的嘴里說給李姝聽,李姝會怎么想。
那是她親愛的同學和敬愛的老師啊,他們說的話已經能夠左右她的心情和想法了。
即便是父母再維護,再一如既往的關愛,也難以掩飾她相貌上的差異。
顧寧就是發現李姝在偷偷照鏡子,這才跟李學武說這個的。
她照鏡子干什么?
李姝也是愛美的,但不會這么糾結,鏡子里的洋娃娃跟爸爸、媽媽、弟弟,甚至全家人都不一樣。
別說全家人了,就是全校的小朋友,以及她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她叫李姝,也是特殊的。
以前她只是仗著父母的關愛,將那些另類的目光用驕傲壓下去罷了。
現在的她有種跌落凡塵,需要重新審視自己的感覺,如何能不失落。
今天在學校,李姝高興爸爸能為她出頭,還是這樣維護她。
去醫院看望大娘,感受著家人的溫暖,她表現的太積極,也太珍惜了。
這種積極和小心讓李學武看得心疼,只在醫院坐了一會便帶著他們回來了,親自哄了李姝和李寧休息。
“有些事實是改變不了的。”
李學武嘆了口氣,道:“不是今天也是明天,這一關終究需要她自己來扛,咱們能做的就是始終如一。”
“這一天來的太早了些。”
顧寧躺在他的懷里喃喃道:“她還那么小呢,哪里能扛得下來。”
“嗯,我們得相信她。”
李學武拍了拍她的胳膊,道:“越是給她更多的關愛,越會引起她的自我懷疑,她現在很敏感呢。”
“嗯,我知道――”
顧寧側了側身子,找了更舒服的姿勢說道:“只是她小心翼翼的,我也小心翼翼的,總覺得好難過啊。”
“不要怨恨王老師了。”
李學武輕輕拍著她,哄著她說道:“有心之過不能饒,無心之過不能爭,爭到最后受傷的其實是李姝。”
“早知道不去他們幼兒園了。”
顧寧耍起了小脾氣,道:“或者給李姝辦轉學算了。”
“別了,到哪都一樣。”
李學武安慰她道:“大人換了新環境尚且需要適應,更何況孩子呢。”
“有這一次教訓,相信他們不會再有第二次了,也給李姝個機會。”
他輕聲解釋道:“你真給李姝辦轉學,王老師那不說,劉園長一定是干不下去了,她愛人那邊也要心驚。”
“到時候醫院里議論紛紛,說不定會傳出什么話來,爸媽那邊也跟著受影響,一點小事沒必要打破砂鍋。”
“真不知道她們是怎么想的。”
顧寧好像沒處撒氣似的,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道:“還得顧忌她們――”
“人在這個社會上生存,能忽略了誰,現在可不是舊社會了。”
李學武笑著點了點顧寧的腦門強調道:“同志,你的思想有點危險了。”
“就你想法多――”
顧寧扒拉開他的手,嘟著嘴哼聲道:“再有下次就轉學,去外事部幼兒園,總得舍得一邊。”
她所說的舍得一邊是指她和李學武對李姝的愛,舍不得分給別人。
北毛外事部每個月都有來信,信中有李姝的撫養費,雖然李學武和顧寧從未花過這些錢,都在箱子里存放著。
也許知道李學武和顧寧不喜歡他們來打擾李姝的生活,在李學武所了解到的情況是,李姝的身邊沒出現過外人。
但是李姝上學和家庭生活對方了解的非常清楚,在信中就能察覺的出來。
李學武對此很惱火,甚至給調查部和外事部打電話強調此事。
調查部和外事部也查過幾次,最終都不了了之。
其實李學武也理解現在哪個部門都不容易,膽戰心驚,如履薄冰。
他打電話只是表達一個態度,對方既然能做到如此隱秘也是一種態度。
李學武懶得跟對方較勁,警告對方不要越界以后便沒再較真。
關于李姝的身世,上面應該了解的更清楚,他卻從未好奇過。
那本日記和幾本書都收藏在上了鎖的盒子里,甚至包括李姝來時的包裹和婦聯干部贈送的玻璃奶瓶。
李姝上學時北毛外事部來過一封信,希望李姝能去外事部家屬幼兒園。
李學武想都沒想便拒絕了,連回信都沒有,這是他當父親的權利。
只是今天顧寧提起,終究要顧一邊,到底是顧哪一邊呢?
外事部家屬幼兒園里匯集了全世界各地的小朋友,黑白黃都有。
李姝去那邊上學絕對算不上特殊了,再加上教學環境的特殊,誰都不會好奇她的身世,她一定能更自在的成長。
可顧寧說完這一句便后悔了,包括沉默的李學武。
兩人都怕,怕李姝過多、過早地接觸那邊的人,時間久了會漸漸脫離這個家庭,他們兩個包括李家全家人早就將李姝視作家族的第一個孩子了。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最傷心的不止他和顧寧,還有全家人。
“唉――”李學武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我們是不是過早地體會到了兒女債?”
顧寧沒有說話,只是翻過身鉆進了他的懷里,她不敢想以后的事。
吱呀――
主臥套房的房門被輕輕地推開,李姝光著小腳丫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她先是瞧了瞧主臥,猶豫著是否要繼續往里走,卻聽見了爸爸的聲音。
“李姝嗎?來――”
“爸爸――”李姝輕呼了一聲,聲音里帶著委屈和點點欣喜,小燕歸巢一般地小跑著進了主臥。
“爸爸,我今天想跟你和媽媽一起睡。”
“又想水淹七軍?還是想畫地圖了?”
李學武故作輕松地逗著閨女,伸手將床邊站著的小小的她抱了起來,放在了他和顧寧的中間。
顧寧則難得地主動伸出胳膊,將她摟在了懷里。
李姝的眼睛在黑夜里亮亮的,猶如天上的星辰滿是開心和驚喜。
“爸爸,我保證不尿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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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新衣服――”
裴培干凈利落地從吉普車上跳下來,從后座拎了一個兜子下來。
李學武打量了她一眼,挑眉問道:“你國棟哥呢?怎么是你來的?”
“沈哥現在忙,說等你下次回來再向他匯報工作,嘻嘻――”
裴培這玩笑開的連她自己都沒忍住,說到最后竟先笑了出來。
李學武好笑地瞪了她一眼,道:“辛苦裴總跑一趟,下次讓秘書來就是了。”
“二哥你就會寒磣人!”
裴培不滿地掄起手里的兜子撞了撞他的腿,力度都沒有李姝給他捶背大。
“我這個總經理是虛名,比您說的秘書都不如呢,多慘啊――”
原本她們姐妹幾個都叫他李哥的,后來李雪去俱樂部玩,年齡相仿,又有于麗引薦,便都改口叫了二哥。
只是能這么叫的除了她和歐欣就只有蘇雨了,其他姐妹幾個天各一方。
就是留在這個體系內的蘇雨都去了邊疆,是被肖建軍勾搭走的。
“虛名也是總經理啊。”
李學武抬了抬下巴,接了她手里的包裹說道:“什么時候去鋼城,也照顧照顧我們的業務。”
“您真敢說,我還照顧您?”
裴培攬了他的胳膊晃悠著說道:“我倒是想請您多照顧照顧我呢。”
“有您一句話,沈哥和于姐也多培養培養我,我也爭取早點有秘書。”
“天兒還亮著呢――”
李學武指了指大白天,笑著對她講道:“咋還開始做夢了呢。”
“哼――就知道――生氣了――走了――”
裴培的性格比較以前也爽朗了許多,少了幾分陰翳,多了幾分明艷。
她和黃干之間的那點事就連李學武都說不清楚,但黃干給他保證絕對沒有犯過生活作風問題,強調自己的清白。
李學武信他個鬼――
裴培是來給他送換季工裝的,現在京城的業務多是她在負責。
李學武的衣服穿不過來,去鋼城不到一年,那邊的衣柜已經裝滿了。
每個季度沈國棟都記得給他添置衣服,依舊是李裁縫的手藝。
李老頭依舊身體硬朗,上次他回來還趕上對方來家里量衣服,親自給他復了尺。
李學武問他身體怎么樣,他說還那樣。
三年前兩人相遇時是啥樣,現在還是啥樣,甚至精神頭更足了些。
這老頭當年在院里擺了副棺材,壓箱底的龍袍隨便拿出來晾曬,甚至還想著付之一炬,來一個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李老頭為身后事準備了七八年,到今年都快十年了,看樣子還能準備個二三十年,且得熬著呢。
以前熬的是最后那點念想,現在熬的是手藝傳承。
李老頭說了,收徒弟了,這一次裴培送來的高端私人訂制款就有可能是他徒弟參與制作的。
古人講究量體裁衣,這可跟市面上買的衣服兩碼事,穿起來精氣神都不一樣。
要不機關里怎么說他穿衣就是比其他人看起來精神。
明明是一樣的款式,甚至是一樣的料子,可工藝上的差別大了去了。
李學武是沒想著這次回去帶衣服,沈國棟今早打來的電話,讓他在廠區等一下,說這周要降溫。
一場秋雨一場寒,十場秋雨要穿綿。
裴培也不是真的生氣了,只是不敢跟他開太深的玩笑,只能撒嬌唄。
“二哥――”就在李學武要上車的時候,已經站在吉普車門邊的她又回過身招呼道:“歐欣也給你帶了衣服。”
說完也沒等李學武反應,跳上車壞笑著開車離開了。
李學武好笑地看著遠去的紅星羚羊,將手里的包裹丟在后座上,也上了轎車。
國慶節,工業體系內除特殊崗以外,均享受假期一天。
李學武的這一天卻要扔在路上。
上午在集團開了一個思想動員會,中午飯都趕不上,就得去趕飛機。
時間緊在哪?
九月份開始,紅星軋鋼廠的搬遷工作便按下了快進鍵,京城廠區陸續關停了生產車間,搬遷了軋鋼廠相關部門。
而鋼城廠區則在有條不紊地啟用新設備、新車間,開啟新的生產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