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去看看大嫂吧。”

顧寧梳著頭發從屋里出來，對坐在書房里看報紙的李學武提醒道：“前天就住去醫院了。”

“到預產期了嗎？”李學武放下報紙想了想，道：“還真是啊。”

“正好你回來，我就不過去了。”

瞪了灰溜溜要下樓的李姝一眼，顧寧解釋道：“今天手術排滿了。”

“你們醫院拿你當鐵人用了？”

李學武故作不滿地說道：“找時間我得跟你們張院長好好談談了，重點培養也沒有這么重的，太辛苦了。”

“就我搞特殊化啊？”顧寧聽得出他關心自己，也知道他是故意的。

以他的性格，真要為她抱不平也不會直接找張院長談話了，手段多了去。

再說了，如果她不想“辛苦”也沒人會逼著她，只不過工作排到這了。

“全院拉警報，張院長都得做手術，我有什么好抱怨的。”

顧寧走回房間，坐在梳妝臺前整理好了自己的頭發，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喃喃道：“要不要留短發？”

“短了更難收拾，還不如現在好看。”李學武站在了她的身后，從鏡子里看著她說道：“別太辛苦了。”

感受著肩膀上他雙手的溫度和輕輕的力度，顧寧點點頭說道：“國慶我就不去羊城了，真騰不開時間。”

“那得你跟媽說，我可從來沒回絕過我丈母娘――”李學武故作認真地說道：“我就不對這件事發表意見了。”

“德行――”顧寧瞥了他一眼，站起身去了衣帽間，嘴里提醒道：“別慣著李姝啊，她最近可貪玩了。”

“不想上學有多種原因。”

李學武拿起梳妝臺上她剛剛放好的木梳給自己理了一個三七分雷劈的發型，嘴里講道：“這事你就甭管了。”

“你又想干啥？――”

顧寧從衣帽間里側著身子看了他強調道：“不許給她請假，聽見了嗎？”

“我又不是后爹，你還信不過我？”李學武全沒在意地講道：“行了，醫者仁心的顧醫生趕緊換衣服下樓吃早飯，早點上班救死扶傷去吧，病痛中的戰友們還等著您妙手回春呢。”

“你怎么這么貧呢？”

顧寧有些信不過地盯了他一眼，可墻上的時間提醒她得抓點緊了。

如果不是他昨晚非要胡鬧，也不至于讓她起晚了，今天的手術確實排滿了，她真沒有時間跟李學武糾纏。

關于李姝，她不是疏忽大意，不負責任，這小妮子長心眼了，有些事不愿意跟她說，倒是粘著她的瀟瀟老師。

她這兩年的性格已經溫暖了許多，有了李姝和李寧以后更學會了妥協。

只是多年養成的冰冷性格依舊帶著一點生人勿進的距離感，孩子小的時候還不覺得，大一點了總會能感覺到。

李寧跟他姐姐學的早慧，人小鬼大，別看話不多，可有主意了。

反倒是李姝，隨著年齡的增長，愈發的嬌憨，也是李學武嬌慣的。

全幼兒園的小朋友有一個算一個，就沒有配家庭教師的，她算獨一份。

就連張院長家的孩子也沒說請個家庭教師來家里教習舞蹈和音樂。

李姝在幼兒園里的表現也是超群出眾的，已經有風風語傳出來，只是李學武和她都不在乎這些罷了。

是經常去幼兒園接李姝放學的二丫聽到的，為此還跟幼兒園老師提了一嘴。

只不過幼兒園老師的態度也很復雜，似乎并不在意，甚至像有意見。

李學武心里擱著這件事，沒給顧寧說就怕她分心，醫生的壓力太大了。

作為醫療工作者的家屬，更應該主動承擔起應有的責任和義務。

不想去上學的原因剛剛李姝已經跟他說了，這種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還是看家長怎么處理。

李學武不會強調自己家庭的特殊，但也不會壓著自己的閨女屈服。

家庭教育會影響孩子的一生，家長不能只顧自己的感受，以自己的人生哲學和處事態度來要求孩子和塵同光。

如果孩子從小就學著隨遇而安，逆來順受，長大以后能有什么主動性。

李學武和顧寧就從來都不會說別的小朋友如何如何，更不會批評李姝說她怎么不學著別的小朋友乖巧。

一個孩子一個樣，家庭條件和環境都不同，如何要求孩子千篇一律。

直白點說，哪個孩子不調皮？哪個孩子不特殊，家長真想要一模一樣的孩子還不可能實現呢，這是個偽命題。

據理力爭是孩童時期對這個世界唯一可以爭取的優秀品質，中庸這種社會學等孩子長大以后再學也不遲。

***

李學武家里的早飯還算簡單，饅頭、花卷或者窩窩頭，搭配雞蛋、涼拌菜和米粥，米粥多是白米、小米或者棒碴粥。

夏天的飯桌上會增添院子里下來的蘸醬菜，冬日里的飯桌上則多添一道熱菜，如白菜、土豆、豆腐等等。

李學武家里條件很艱苦嗎？不是兩口子賺工資，還有其他收入嘛，怎么還會吃窩窩頭和如此簡單的飯菜呢？

這飯菜質量在這個年代已經算好的了，誰家的家常便飯是大魚大肉啊。

李學武和顧寧的意見一致，那就是細糧也不能多吃，得和粗糧混著來。

李姝的嘴很挑，但有李學武和顧寧做榜樣，她也習慣了吃粗糧。

從小喝牛奶吃雞蛋長大的孩子，智力和身體發育的速度就是比同齡孩子強。

剛開始還看不出來，不到半年時間，李寧的身體素質就超過了李唐，趙雅芳這才繼續給孩子補充雞蛋和牛奶。

李學武留給她的那只雞早就燉湯喝了，家里養的是另買的。

棒梗已經不在大院里養雞，都是母親和老太太在伺候著。

魚蝦是少有的，除非是院里的小子們沒事閑的往海子邊打魚時才會給雞們開葷，否則就是粗糠剩飯，倒也產蛋。

“家里還有沒有雞蛋？”

飯桌上顧寧問了二丫一嘴，又對李學武說道：“都給嫂子帶醫院去吧。”

“不用惦記了，我來辦。”

李學武點點頭，說道：“還能虧著我大侄女咋地？”

“你去了別亂說――”顧寧提醒他道：“嫂子心里挺在意的。”

“她是羨慕咱們有李姝呢。”李學武嘿嘿笑著看了閨女一眼，今天的李姝分外嫻熟，像個大姑娘似的。

顧寧卻知道，只有在她別有所求的時候才會這么安靜，早就等她爸爸回來告狀了。

她早就跟閨女說過了，有事可以講道理，但不許說老師的壞話。

李姝看見媽媽的眼神了，卻陪著小心，不敢太張狂。

其實顧寧從未訓斥過李姝，更沒跟她大喊大叫過，這一點李學武也做到了。

有這樣的父母，李姝也沒有對人大喊大叫發脾氣的時候。

飯桌上能不能訓孩子？

老一輩兒自然不在乎這個，不趕著吃飯的空閑時候教育子女還等什么時候？

見天的忙，不是上班就是家務，哪有時間教育孩子。

可吃飯聽教訓，多數孩子都會落下胃病，這是情緒造成的。

李學武見閨女有些在意，對著她眨了眨眼睛，給了她一個微笑。

李姝得了爸爸的支持，也偷偷地笑了起來，認真地吃了飯。

李寧的大眼睛嘰溜嘰溜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能用勺子自己吃飯了，但經常是吃一身，不過也能混個飽。

飯桌上二丫和趙雅萍是不說話的，即便李學武和顧寧沒給她們壓力，可畢竟不是自己的家，總有約束感。

如果李學武不在家的時候還好，李學武一回來她們都有點怕他。

說來也怪，李學武很少同她們交流，在家休息也沒幾句話。

可兩人就是很怕他，見著他說話都是輕聲輕語的，不敢大聲喧嘩。

兩人的年齡相仿，又住在同一個房間內，將近一年的時間相處下來，早就彼此熟悉，像小姐妹一般。

這會兒顧寧問了，二丫剛想回答，見李學武開口便也就把話咽了回去。

直到顧寧吃了早飯匆匆去上班，李學武又叫住了她。

“你還記得那天李姝幼兒園老師跟你說的那些話吧？”李學武問過之后見她點頭，便繼續講道：“你去換一身衣服，咱們去幼兒園。”

“爸爸――”從媽媽上班走后一直跟在爸爸身后的李姝突然問了一句。

李學武低下頭看了看閨女，笑著說道：“沒事，咱們去看你大娘，不過按照規矩得先跟老師請假才行。”

“嗯――”李姝聽見不用去上學，便也乖巧地點了點頭。

這點頭的動作有些大，足以看得出她對上學的抗拒和自由的渴望。

李寧跟在姐姐的身后，見爸爸如此說，便也拉住了姐姐的小手。

這動作不而喻，他也想去。

“雅萍去上學吧，等周末了你再去醫院。”他又看向等在一邊也想跟著去醫院的趙雅萍，道：“中學了，不比小學，耽誤了課程不好攆，你說呢？”

“嗯，二哥，我聽你的。”

趙雅萍乖巧懂事，明白二哥的話在理，這會兒隨著二丫回房間收拾書包。

李學武回樓上給閨女和兒子換了外出的衣服，自己也換了身上班的正裝。

幾人收拾妥當，也沒開車，就這么溜達著出了門，趙雅萍往公交站走，李學武則帶著李寧和李姝，以及二丫拐去了李姝幼兒園的方向。

李姝和李寧對于能跟爸爸一起出門是很開心的，一人一邊拉著爸爸的大手蹦蹦跳跳，好像急著要快快長大似的。

“爸爸，大娘是要生小寶寶了嗎？”李姝好奇地問道：“那李唐怎么辦啊？”

“為什么這么問？”李學武笑著回答道：“李唐還是大爺大娘的寶寶啊。”

“那有了新寶寶，李唐還是他們的寶寶嗎？”李姝有些擔憂地問道：“萬一他們對李唐不好了怎么辦呀？”

“爸爸媽媽先有了你，后有了弟弟，你覺得你還是我們的寶寶嗎？”

李學武用一個反問來回答了閨女的疑惑，繼而講道：“大爺和大娘跟咱們家也是一樣的情況啊。”

“可是……”李姝突然有些失落地低下頭，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小手主動松開了他的手，低聲喃喃道：“我不是你和媽媽生的寶寶啊……”

“這又是聽誰胡說的啊？”

李學武心里咯噔一下，掃了一眼目光茫然的二丫，態度依舊平和地對閨女講道：“你不是爸爸媽媽的寶寶，那你怎么生活在咱們家啊，還叫我們爸爸媽媽呢。”

“可是――”李姝滿眼困惑地抬起頭，看著他說道：“老師說我不是你們的孩子，是撿來的，還說我……”

“那就是老師的不對了。”

李學武停下腳步，蹲下身子看著閨女認真地強調道：“你會因為別人的錯誤評論而不要爸爸媽媽了嗎？”

“不會――”李姝癟著小嘴，用哭腔說道：“我想要爸爸媽媽――”

“所以說啊，爸爸媽媽也不能離開你啊。”李學武微笑著將閨女攬在了懷里，輕聲安慰道：“你和弟弟都是爸爸媽媽的好寶貝。”

“老師說錯了咱們可以糾正她的錯誤，如果她知道錯了咱們就原諒她，好不好？”

“嗯――”李姝的擔憂不在于老師說了什么，而是怕他們不要她了。

正趕上大嫂趙雅芳生孩子，小小的她對于家庭新成員的到來有了擔憂。

說她人小鬼大，可她還是個孩子，是心靈敏感的小精靈。

二丫手足無措地遞給他手絹，輕聲解釋道：“李哥，我沒……”

還沒等她說完，李學武便擺了擺手，示意她不用解釋這些。

“沒關系的，咱們去幼兒園。”

李學武笑著給閨女擦了眼淚和鼻涕泡，這才拉著閨女和兒子繼續往幼兒園走。

其實距離幼兒園沒多遠，是兩個小的走路慢，想快也快不起來。

平日里李姝上學都是二丫走路送她過去，很少有抱她的時候。

這是顧寧要求的，能自己走絕對不能抱著她，李寧也是一樣。

今天本就沒打算讓李姝上學，所以李學武也沒在意時間。

甚至李寧看見小螞蟻和小蟲子停下來觀察的時候他都會主動等一等。

李姝平復了心情，又得到了爸爸的肯定答案，又恢復了天真爛漫的性格。

小孩子的情緒總是這樣，如天氣變幻莫測，雨過天晴。

只是不能留下烏云，否則長大以后她的天空也是殘缺不全的。

一路上李學武回答了她無數個千奇百怪的問題，包括但不限于她大娘生小寶寶這件事。

四人就在李姝的“十萬個為什么”以及李寧的“什么我都好奇”中悠閑地走到了幼兒園。

“李姝遲到了啊――”

遠遠的便見到有老師焦急地等在校門口，見到李學武的第一句便是這個。

或許是顧忌他的身份，這話看起來不是沖著他說的，而是針對二丫的。

平日里都是二丫接送李姝，兩人倒是認識。

或許是因為等著急了，語氣上有點不耐煩，又有點小脾氣，即便不是沖著李學武的，可態度也表達到位了。

那年輕老師想要接李姝的小手，就像往常一樣，但這一次沒接著。

“不好意思啊，今天不用你接她了，我來幫她請假的。”

李學武依舊客氣著解釋道：“很抱歉讓你等了，你們園長在吧？”

“請假要提前說的。”

老師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明顯沒什么毛病的李姝，這才指了指院里。

關于李姝家長的身份，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傳著傳著就糊涂了。

這個年代的服務崗都是鐵飯碗，講究的是為人民服務。

你可以是人民，但不能強調特殊，老師們也不太在乎你爹是誰。

李姝在幼兒園表現亮眼，得到了一些老師的喜歡，自然也有聽多了傳，對李姝的調皮和傲嬌不感冒的。

誰家的孩子又是保姆又是家庭教師的？小公主嗎？

李學武沒太在意她的態度，確定她所指的方向便帶著李姝和李寧往院里走，二丫看了那老師一眼，也跟著往里走。

那老師依舊是忿忿不平的樣子，嘴里嘀咕什么就不知道了。

或許是因為年輕，亦或者是李姝家長的態度讓她有些不舒服了。

人民教師，這是光榮的職業，也是受尊敬的職業，誰不應該尊敬她。

看著李姝家長帶著倆孩子去了園長辦公室這老師也沒在意，回班級去了。

***

“您好，是劉園長吧。”

李學武敲了敲辦公室敞開著的房門，看著辦公桌后面坐著的中年女同志自我介紹道：“我是李姝的家長，我叫李學武。”

“哦，李姝家長啊，您好。”

劉園長明顯很意外他的出現，似乎還沒反應過來似的。

李學武已經帶著兩個孩子，以及二丫走進了她的辦公室。

“你可是少見呢，李姝來我們幼兒園，我攏共就見了你三次吧？”

劉園長不明白他來的目的，從辦公桌后面走出來，笑著打了招呼。

李學武也是笑著點點頭，解釋道：“李姝心疼我和她媽媽工作忙，不用我們送她來幼兒園，請了她小姨幫忙。”

“見過，見過，坐吧，坐下說。”

劉園長明顯是見過世面的，心里對顧寧和李學武的身份有譜，這會兒表現的不卑不亢，但人情世故老道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