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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5章 前塵如昨

      沉默,堅韌。

      那樣的神態,輕而易舉與當初那恓惶自尊的少女重疊在了一起。

      比起六年前,她只是長高了些,長開了些。

      其實沒有什么真正的改變。

      可謝危卻忽然想:她本該是園中花,不應是原上草。

      走到近前時,頭頂是一片高高的樹影,遮擋了蕭瑟寒夜里本就不多的星光,姜雪寧未免有些看不清腳下,沒留神便磕著了邊上一棵樹延伸過來突出于地面的樹根,頓時踉蹌了一下。

      謝危伸出手扶住了她。

      兩只手掌交握。

      一切似乎一如往昔。

      只是那時候,她會緊抿著唇,皺著眉,寧肯摔在地上,也要一把拂開他的手;而如今,長大的小姑娘,只是抬頭看他一眼,沉默片刻后,向他道:“謝謝。”

      看似沒變,又好像有什么東西悄然流轉。

      接下來的一路,莫名地越發安靜。

      兩個人各懷心緒,都不說話。

      有時走得快了,謝危會停下來等上一等;姜雪寧也不一味逞強,有什么山坡溝壑,自己過不去,也會抓住謝危遞過來的手,盡量不使自己拖慢行程。

      謝危說,要在下雪之前,翻過這片山嶺。

      姜雪寧于是想起刀琴先前所說,要在下雪之前,趕赴邊關。

      刀琴說時,她未深想;

      可當相差無幾的話,從謝危口中說出,她便有了一種不大樂觀的猜想。

      謝危卻沒作什么解釋,前面又一根橫斜出來的枝椏擋住了去路,他伸出手去,剛折斷樹枝,便聽見了悉率的動靜,有什么東西“嘶”了一聲。

      幾乎同時,右手食指靠近手掌處便傳來尖銳的刺痛。

      他瞳孔陡地縮緊。

      有什么東西咬了他一口,可黑暗中他卻并未發出半點聲音,只是反手就著那折斷樹枝鋒利的斷口,用力地將之刺入那物冷軟的身體,隱約有“嗤”地一聲碎響。

      姜雪寧走在后面,根本沒看見,只問:“先生怎么了?”

      謝危怕嚇著她,把那東西扔遠了。

      只道:“沒事。”

      兩人又向前走了有小兩個時辰,畢竟也只是肉1體凡胎,久了也會倦累。

      好在前面這一座山總算翻越了。

      姜雪寧跟著謝危從樹林里鉆出來,便看見了兩座山之間幽深的山谷,一條清溪從遠處蜿蜒流淌下來。東方已亮起魚肚白,細微的晨光從樹影里照落,薄薄的霧氣如輕紗一般漂浮,在苦行奔走了一路的人眼中,仿佛化作了一座世外的仙境。

      她欣喜不已,立刻就跑了下去,蹲在溪水邊,鞠一捧水便澆在沾染了污漬的面頰上,舒舒服服地嘆了口氣。

      然后才想起謝危。

      回過頭去便喊:“先生,我們就在這里休息——先生?”

      謝危并沒有跟過來。

      姜雪寧轉過頭去時,只看見他靠坐在山坡一塊裸露的山巖邊上,閉著眼睛。聽見她的聲音,也沒有睜開眼來看。

      等了片刻,他仍舊坐著沒動。

      姜雪寧重新走回去,上了山坡,又喊了一聲:“先生?”

      謝危輕輕搭著眼簾。

      初出的天光照在他面上,竟有一種病態的蒼白。

      姜雪寧幾乎以為他是睡著了,伸出手去想要搭他肩膀,卻忽然看見他垂落膝上的右手食指之上,赫然留著兩枚深紅的血孔!

      這一瞬,姜雪寧感覺到了一種刺骨的寒意。

      冰冷的溪水從她面頰滑落。

      她靜靜地注視著眼前這張平靜的面孔,竟生出了幾分近乎于恐慌的悲愴,停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幾乎是顫抖著執了謝危手掌,將他食指指節含入口中,用力吸吮。

      血孔里頓時有腥咸的味道涌出。

      她含了一小口,朝旁邊吐出。

      心里卻沒來由地慌張。

      謝危眼睫動了動,平靜地睜開眼,看著她,卻渾無波瀾起伏地道:“你還是很怕死人嗎?”

      姜雪寧驟然愣住。

      她唇瓣是微涼的,舌尖卻帶著溫度,此刻抬起頭來,只對上那一雙幽深清醒的瞳孔,根本沒有中蛇毒,也根本沒有昏迷!

      “你!”

      霎時間,她才像是那個被蛇咬了的人一般,立時扔開了他的手,退至一旁,警惕且憤怒地看向了他。

      謝危緩緩收回手來。

      手指尚留一分余溫。

      他的目光落在姜雪寧身上,并未移開,卻張了口重將傷處含入,舌尖嘗到一抹血味后,才慢慢道:“當年那個行腳大夫、江湖騙子,沒教你分辨嗎?沒有毒的。”

      這是在嘲諷她當年割腕喂血的蠢事!

      姜雪寧胸膛起伏,氣得說不出話。

      謝危的目光卻更讓她有一種被毒蛇盯上的悚然,連他的聲線都有一種使人震顫的冷平:“我是你先生,雖禁祍席之欲,潛心佛老之學,可從非圣人善類。荒山野嶺,人如野獸。你若還想嫁個好人,不愿被我事后滅口,便奉勸你,離我遠些。”

      姜雪寧不是傻子,光聽“祍席之欲”四個字便眼皮一跳。

      然而人到極限易逆反。

      恐懼到極點,便成了憤怒。

      都落到這般田地了,姓謝的嘴里還沒半句人話,渾身上下那股勁兒怎么看怎么像個“作”字,她也不知哪根筋擰著了哪根反骨,冷笑一聲道:“是么?謝先生修身養性素得很,別的不會,口是心非倒真厲害。甭擔心,還不知誰睡誰、誰吃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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