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蓉見歐陽鋒拖泥帶水的將侄兒抱上岸來,一向陰鷙的臉上竟也笑逐顏開,可是畢竟不
向自己與郭靖說一個“謝”字,當即拉拉郭靖衣袖,一同回到巖洞。
郭靖見她臉有憂色,問道:“你在想甚么?”黃蓉道:“我在想三件事,好生為難。”
郭靖道:“你這樣聰明,總有法子。”黃蓉輕輕一笑,過了一陣,又微微的凝起了眉頭。洪
七公道:“第一件事,也就罷了。第二、第三件事,卻當真教人束手無策。”郭靖奇道:
“咦,您老人家怎知她想的是哪三件事?”洪七公道:“我只是猜著蓉兒的心思。那第一
件,必是怎生治好我的傷,這里無醫無藥,更無內功卓越之人相助,老叫化聽天由命,死活
走著瞧罷。第二件,是如何抵擋歐陽鋒的毒手?此人武功實在了得,你們二人萬萬不是敵
手。第三件,那是怎生回歸中土了。蓉兒,你說是不是?”黃蓉道:“是啊,眼下最緊迫之
事,是要想法子制服老毒物,至不濟也得叫他不敢為惡。”洪七公道:“照說,自當是跟他
斗智。老毒物雖然狡猾,但他十分自負,自負則不深思,要他上當本也不算極難,可是他上
當之后,立即有應變脫困的本事,隨之而來的反擊,可就厲害得很了。”兩人凝神思索。黃
蓉想到對手與爹爹和師父向來難分高下,縱令爹爹在此,也未必能夠勝他,自己如何是他對
手?若不能一舉便制他死命,單是要他上幾個惡當,終究無濟于事。洪七公心神一耗,忽然
胸口作痛,大咳起來。黃蓉急忙扶他睡倒,突見洞口一個陰影遮住了射進來的日光,抬起頭
來,只見歐陽鋒橫抱著侄兒,嘶聲喝道:“你們都出去,把山洞讓給我侄兒養傷。”郭靖大
怒,跳了起來,道:“這里是我師父住的!”歐陽鋒冷冷的道:“就是玉皇大帝住著,也得
挪一挪。”郭靖氣憤憤的欲待分說,黃蓉一拉他的衣角,俯身扶起洪七公,走出洞去。
待走到歐陽鋒身旁,洪七公睜眼笑道:“好威風,好殺氣啊!”歐陽鋒臉上微微一紅,
這時一出手就可將他立斃于掌下,但不知怎地,只感到他一股正氣,凜然殊不可侮,不由自
主的轉過頭去,避開他的目光,說道:“回頭就給我們送吃的來!你們兩個小東西若在飲食
里弄鬼,小心三條性命。”三人走下山后,郭靖不住咒罵,黃蓉卻沉吟不語。郭靖道:“師
父請在這里歇一下,我去找安身的地方。”黃蓉扶著洪七公在一株大松樹下坐定,只見兩只
小松鼠忽溜溜的上了樹干,隨即又奔了下來,離她數尺,睜著圓圓的小眼望著兩人。黃蓉甚
覺有趣,在地上撿起一個松果,伸出手去。一只松鼠走近在松果上嗅嗅,用前足捧住了慢慢
走開,另一只索性爬到洪七公的衣袖之上。黃蓉嘆道:“這里準是從沒人來,你瞧小松鼠毫
不怕人。”
小松鼠聽到她說話聲音,又溜上了樹枝。黃蓉順眼仰望,見松樹枝葉茂密,亭亭如蓋,
樹上纏滿了綠藤,心念一動,叫道:“靖哥哥,別找啦,咱們上樹”郭靖應聲停步,朝那松
樹瞧去,果然好個安身所在。兩人在另外的樹上折下樹枝,在大松樹的枝丫間扎了個平臺,
每人一手托在洪七公的脅下,喝一聲:“起!”同時縱起,將洪七公安安穩穩的放上了平
臺。蓉蓉笑道:“咱們在枝上做鳥兒,讓他們在山洞里做野獸。”郭靖道:“蓉兒,你說給
不給他們送吃的?”黃蓉道:“眼下想不出妙策,又打過老毒物,只好聽話啦。”郭靖悶悶
不已。兩人在山后打了一頭野羊,生火烤熟了,撕成兩半。黃蓉將半片熟羊丟在地下道:
“你撒泡尿在上面。”郭靖笑道:“他們會知道的。”黃蓉道:“你別管,撒罷!”郭靖紅
了臉道:“不成!”黃蓉道:“干么?”郭靖囁嚅道:“你在旁邊,我撒不出尿。”黃蓉只
笑得直打跌。洪七公在樹頂上叫道:“拋上來,我來撒!”郭靖拿了半片熟羊,笑著躍上平
臺,讓洪七公在羊肉上撒了一泡尿,哈哈大笑,捧著朝山洞走去。黃蓉叫道:“不,你拿這
半片去。”郭靖搔搔頭,說道:“這是干凈的呀。”黃蓉道:“不錯,是要給他們干凈
的。”郭靖可胡涂了,但素來聽黃蓉的話,轉身換了干凈的熟羊。黃蓉將那半片尿浸熟羊又
放在火旁薰烤,自到灌木叢中去采摘野果。洪七公對此舉也是不解,老大納悶,饞涎欲滴,
只想吃羊,然而那是自己撤過了尿的,只得暫且忍耐。那野羊烤得好香,歐陽鋒不等郭靖走
近,已在洞中聞到香氣,迎了出來,夾手奪過,臉露得色,突然一轉念,問道:“還有半片
呢?”郭靖向后指了指。歐陽鋒大踏步奔到松樹之下,搶過臟羊,將半片干凈的熟羊投在地
下,冷笑數聲,轉身去了。郭靖知道此時臉上決不可現出異狀,但他天性不會作偽,只得轉
過了頭,一眼也不向歐陽鋒瞧,待他走遠,又驚又喜的奔到黃蓉身旁,笑問:“你怎知他一
定來換?”黃蓉笑道:“兵法有云:虛者實之,實者虛之。老毒物知道咱們必在食物中弄
鬼,不肯上當,我可偏偏讓他上個當。”郭靖連聲稱是,將熟羊撕碎了拿上平臺,三人吃了
起來。
正吃得高興,郭靖忽道:“蓉兒,你剛才這一著確是妙計,但也好險。”黃蓉道:“怎
么?”郭靖道:“若是老毒物不來掉換,咱們豈不是得吃師父的尿?”黃蓉坐在一根樹丫之
上,聽了此,笑得彎了腰,跌下樹來,隨即躍上,正色道:“很是,很是,真的好險。”
洪七公嘆道:“傻孩子,他若不來掉換,那臟羊肉你不吃不成么?”郭靖愕然,哈的一聲大
笑,一個倒栽蔥,也跌到了樹下。歐陽叔侄吃那羊肉,只道野羊自有臊氣,竟然毫不知覺,
還贊黃蓉烤羊手段高明,居然略有咸味。過不多時,天色漸黑,歐陽克傷處痛楚,大聲呻
吟。
歐陽鋒走到大松樹下,叫道:“小丫頭,下來!”黃蓉吃了一驚,料不到他轉眼之間就
來下手,只得問道:“干甚么?”歐陽鋒道:“我侄兒要茶要水,快服侍他去!”樹上三人
聽了此,無不憤怒。歐陽鋒喝道:“快來啊,還等甚么?”郭靖悄聲道:“咱們這就跟他
拚。”洪七公道:“你們快逃到后山去,別管我。”這兩條路黃蓉早就仔細算過,不論拚斗
逃跑,師父必然喪命,為今之計,唯有委曲求全,于是躍下樹來,說道:“好罷,我瞧瞧他
的傷去。”歐陽鋒哼了一聲,又喝道:“姓郭的小子,你也給我下來,睡安穩大覺么?好適
意。”郭靖忍氣吞聲,落下地來。歐陽鋒道:“今兒晚上,去給我弄一百根大木料,少一根
打折你一條腿,少兩根打折你兩條腿!”黃蓉道:“要木料干么?再說,這黑地里又到哪里
弄去?”歐陽鋒罵道:“小丫頭多嘴多舌!你快服侍我侄兒去,關你甚么事?只要你有絲毫
不到之處,零碎苦頭少不了你的份兒!”黃蓉向郭靖打個手勢,叫他勉力照辦,不可魯莽壞
事。眼見歐陽鋒與黃蓉的身影在黑暗之中隱沒,郭靖抱頭坐地,氣得眼淚幾欲奪目而出。洪
七公忽道:“我爺爺、爹爹、我自己幼小之時,都曾在金人手下為奴,這等苦處也算不了甚
么。”郭靖惕然驚覺:“原來恩師昔時為奴,后來竟也練成了蓋世的武功。我今日一時委
屈,難道便不能忍耐?”當下取火點燃一扎松枝,走到后山,展開降龍十八掌手法,將碗口
粗細的樹干一根根的震倒。他深知黃蓉機變無雙,當日在趙王府中為群魔圍困,尚且脫險,
此日縱遇災厄,想來也必能自解,當下專心致志的伐起樹來。
可是那降龍十八掌最耗勁力,使得久了,任是鐵打的身子也感不支,他不到小半個時
辰,已震倒了二十一棵松樹,到第二十二棵上,運氣時已感手臂酸痛,一招“見龍在田”,
雙掌齊出,那樹晃得枝葉直響,樹干卻只擺了一擺,并未震斷,只感到胸口一麻,原來勁力
未透掌心,反激上來,這等情景,正是師父曾一再告誡的大忌,降龍十八掌剛猛無儔,若是
使力不當,回傷自身的力道也是剛猛無儔。他吃了一驚,忙坐下凝神調氣,用了半個時辰的
功,才又出招將那松樹震倒,要待再行動手時,只覺全身疲軟,臂酸腿虛。
他知道若是勉力而行,非但難竟事功,甚且必受內傷,荒島之上又無刀斧,如何砍伐樹
木?眼見一百根之數尚差七十八根,自己這雙腿是保不住了,轉念一想:“他侄兒被壓壞了
雙腿,他必恨我手足完好。縱然我今夜湊足百根,他明夜要我砍伐千根,那又如何完工?斗
既斗他不過,荒島上又無人援手。”念及此,不覺嘆了一口長氣,尋思:“即令此間并非
荒島,世上又有誰救得了我?洪恩師武功已失,存亡難卜,蓉兒的爹爹恨透了我,全真七子
和六位恩師均非西毒敵手,除非除非我義兄周伯通,但他早已跳在大海里自盡了。”一
想到周伯通,對歐陽鋒更增憤慨,心想這位老義兄精通《九陰真經》,創下了左右互搏的奇
技,卻被他生生逼死,“啊!《九陰真經》!左右互搏?”這幾個字在他腦海中閃過,宛如
在沉沉長夜之中,斗然間在天邊現出了一顆明星。“我武功固然遠不及西毒,但《九陰真
經》是天下武學秘要,左右互搏之術又能使人功夫斗增一倍,待我與蓉兒日夜苦練,與老毒
物一拚便了。只是不論哪一門武功,總非一朝一夕可成,這便如何是好?”
他站在樹林之中苦苦思索,忽想:“何不問師父去?他武功雖失,心中所知的武學卻失
不了,必能指點我一條明。”當即回到樹上,將心中所思各節,一一對洪七公說了。洪七公
道:“你將《九陰真經》慢慢念給我聽,瞧有甚么可以速成的厲害功夫。”郭靖當下將真經
一句句的背誦出來。洪七公聽到“人徒知枯坐息思為進德之功,殊不知上達之士,圓通定
慧,體用雙修,即動而靜,雖攖而寧”這幾句,身子忽然一顫,“啊”了一聲。郭靖忙問:
“怎么?”洪七公不答,把那幾句話揣摩了良久,道:“剛才這段你再念一遍。”郭靖甚是
喜歡,心想:“師父必是在這幾句話中,想到了制服老毒物的法門。”當下將這幾句話又慢
慢的念了一遍。洪七公點點頭道:“是了,一路背下去罷。”郭靖接著背誦,上卷經文將完
時,他背道:“摩罕斯各兒,品特霍幾恩,金切胡斯,哥山泥克”洪七公奇道:“你說
些甚么?”郭靖道:“那是周大哥教我讀熟的經文。”洪七公皺眉道:“卻是些甚么話?”
郭靖道:“我不知道,周大哥也不懂。”洪七公道:“你背罷。”郭靖又念道:“別兒法
斯,葛羅烏里”一路背完,盡是這般拗舌贅牙的話。洪七公哼道:“原來真經中還有念
咒捉鬼的本事。”他本來想再加一句:“裝神弄鬼,騙人的把戲。”但想到真經博大精奧,
這些怪話多半另有深意,只不過自己不懂而已,這句話已到口邊,又縮了回去。過了半晌,
洪七公搖頭道:“靖兒,經文中所載的精妙厲害的功夫很多,但是都非旦夕之間所能練
成。”郭靖好生失望。洪七公道:“你快去將那廿幾根木料扎一個木筏,走為上策。我和蓉
兒在這里隨機應變,跟老毒物周旋。”郭靖急道:“不,我怎能離您老人家而去。”洪七公
嘆道:“西毒忌憚黃老邪,不會傷害蓉兒,老叫化反正是不成的了,你快走罷!”郭靖悲憤
交迸,舉手用力在樹干上拍了一掌。
這一掌拍得極重,聲音傳到山谷之中,隱隱的又傳了回來。洪七公一驚,忙問:“靖
兒,你剛才打這一掌,使的是甚么手法?”郭靖道:“怎樣?”洪七公道:“怎么你打得如
此重實,樹干卻沒絲毫震動?”郭靖甚感慚愧,道:“我適才用力震樹,手膀酸了,是以沒
使勁力。”洪七公搖頭道:“不是,不是,你拍這一掌的功夫有點古怪。再拍一下!”
手起掌落,郭靖依拍樹,聲震林木,那松樹仍是略不顛動,這次他自己也明白了,
道:“那是周大哥傳給弟子的七十二路空明拳手法。”洪七公道:“空明拳?沒聽說過。”
郭靖道:“是啊,周大哥給囚在桃花島上,閑著無事,自行創了這套拳法,他教了我十六字
訣,說是:‘空朦洞松、風通容夢、沖窮中弄、童庸弓蟲’。”洪七公笑道:“甚么東弄窟
窿的?”郭靖道:“這十六字訣,每一字都有道理,‘松’是出拳勁道要虛;‘蟲’是身子
柔軟如蟲;‘朦’是拳招胡里胡涂,不可太過清楚。弟子演給您老瞧瞧好不好?”洪七公
道:“黑夜之中瞧不見,聽來倒著實有點道理。這種上乘武功,也不用演,你說給我聽就
是。”當下郭靖從第一路“空碗盛飯”、第二路“空屋住人”起,將拳路之變、勁力之用都
說給洪七公聽了。周伯通生性頑皮,將每一路拳法都起了個滑稽淺白的名稱。洪七公只聽到
第十八路,心中已不勝欽佩,便道:“不用再說了,咱們就跟西毒斗斗。”郭靖道:“用這
空明拳么?只怕弟子火候還不夠。”洪七公道:“我也知道不成,但死里求生,只好冒險,
你身上帶著丘處機送你的短劍是么?”黑夜中寒光一閃,郭靖將短劍拔了出來。洪七公道:
“你有空明拳的功夫,可以用這短劍去伐樹了。”郭靖拿著這柄尺來長刃薄鋒短的短劍,猶
豫不語。洪七公道:“我傳你的降龍十八掌是外家的頂峰功夫,那空明拳卻是內家武功的精
要所聚。你這柄短劍本可斷金削玉,割切樹干,那又算得了甚么?要緊的是,手勁上須守得
著‘空’字訣和‘松’字訣。”郭靖想了半晌,又經洪七公指點解說,終于領悟,縱身下
樹,摸著一顆中等大小的杉樹,運起空明拳的手勁,輕輕巧巧,若有若無的舉刃一劃,短劍
刃鋒果然深入樹干。他隨力所之,轉了一圈,那杉木應手而倒。郭靖喜極,用這法子接連切
斷了十多棵樹,看來不到天明,那一百棵之數就可湊滿了。正切割間,忽聽洪七公叫道:
“靖兒上來。”郭靖縱上平臺,喜道:“果真使得,好在一點兒也不費勁。”洪七公道:
“費了勁反而不成,是不是?”郭靖叫道:“是啊,是啊!原來‘空朦洞松’是這個意思,
先前周大哥教了很久,我總是不明白。”洪七公道:“這功夫用來斷樹是綽綽有余了,若說
與西毒拚斗,卻尚遠為不足,須得再練《九陰真經》,方有取勝之機。咱們怎生想個法子,
跟他慢慢的拖。”講到籌策設計,郭靖是幫不了忙兒的,只有呆在一旁,讓師父去想法子。
過了良久,洪七公搖頭道:“我也想不出來,只好明兒叫蓉兒想。靖兒,我適才聽你背誦
《九陰真經》,卻叫我想起了一件事,這時候我仔細捉摸,多半沒錯。你扶我下樹,我要練
功夫。”郭靖嚇了一跳,道:“不,您傷勢沒好,怎么能練?”洪七公道:“真經上道:
圓通定慧,體用雙修,即動而靜,雖攖而寧。這四句話使我茅塞頓開,咱們下去罷。”郭靖
不懂這幾句話的意思,不敢違拗,抱著他輕輕躍下樹來。洪七公定了定神,拉開架子,發出
一掌。黑暗之中,郭靖見他身形向前一撞,似要摔倒,搶上去要扶,洪七公卻已站定,呼呼
喘氣,說道:“不礙事。”過了片刻,左手又發一掌。郭靖見他跌跌撞撞,腳步踉蹌,顯得
辛苦異常,數次張口欲勸,豈知洪七公越練精神越是旺盛,初時發一掌喘息半晌,到后來身
隨掌轉,足步沉穩,竟是大有進境。一套降龍十八掌打完,又練了一套伏虎拳。
郭靖待他抱拳收式,大喜叫道:“你傷好啦!”洪七公道:“抱我上去。”郭靖一手攬
住他腰,躍上平臺,心中喜不自勝,連說:“真好,真好!”洪七公嘆了口氣,說道:“也
沒甚么好,這些功夫是中看不中用的。”郭靖不解。洪七公道:“我受傷之后,只知運氣調
養,卻沒想到我這門外家功夫,愈是動得厲害,愈是有益。只可惜活動得遲了一些,現下性
命雖已無礙,功夫是難得復原了。”
郭靖欲待出寬慰,卻不知說些甚么話好,過了一會兒,道:“我再砍樹去。”洪七公
忽道:“靖兒,我想到了個嚇嚇老毒物的計策,你瞧能不能行?”說著將那計謀說了。郭靖
喜道:“準成,準成!”當即躍下樹去安排。次日一早,歐陽鋒來到樹下,數點郭靖堆著的
木料,只有九十根,冷笑一聲,高聲喝道:“小雜種,快滾出來,還有十根呢?”黃蓉整夜
坐在歐陽克身邊照料他的傷勢,聽他呻吟得甚是痛苦,心中也不禁微感歉疚,天明后見歐陽
鋒出洞,也就跟著出來,聽他如此呼喝,頗為郭靖擔心。
歐陽鋒待了片刻,見松樹上并無動靜,卻聽得山后呼呼風響,似有人在打拳練武,忙循
聲過去,轉過山坡,不禁大吃一驚。只見洪七公使開招術,正與郭靖打在一起,兩人掌來足
往,斗得甚是緊湊。黃蓉見師父不但已能自行走動,甚且功力也似已經恢復,更是又驚又
喜,只聽他叫道:“靖兒,這一招可得小心了!”推出一掌。郭靖舉掌相抵,尚未與他手掌
相接,身子已斗然間往后飛出,砰的一聲,重重的撞在一株松樹之上。那樹雖不甚大,卻也
有碗口粗細,喀喇一響,竟被洪七公這一推之力撞得從中折斷,倒在地下。這一撞不打緊,
卻把歐陽鋒驚得目瞪口呆。黃蓉贊道:“師父,好劈空掌啊!”洪七公叫道:“靖兒,運氣
護住身子,莫要被我掌力傷了。”郭靖道:“弟子知道!”一甫畢,洪七公掌力又發,喀
喇一聲,郭靖又撞倒了一株松樹。但見一個發招,一個接勁,片刻之間,洪七公以劈空掌法
接連將郭靖推得撞斷了十株大樹。黃蓉叫道:“已有十株啦。”郭靖氣喘吁吁,叫道:“弟
子轉不過氣來了。”洪七公一笑收掌,說道:“這九陰真經的功夫果然神妙,我身受如此重
傷,只道從此功力再也難以恢復,不料今晨依法修練,也居然成功。”歐陽鋒疑心大起,俯
身察看樹干折斷之處,更是心驚,但見除了中心圓徑寸許的樹身之外,邊上一圈都是斷得光
滑異常,比利鋸所鋸還要整齊,心道:“那真經上所載的武學,難道真是如斯神異?看來老
叫化的功夫猶勝昔時,他們三人聯手,我豈能抵敵?事不宜遲,我也快去練那經上的功
夫。”向三人橫了一眼,飛奔回洞,從懷中取出那郭靖所書、用油紙油布層層包裹的經文
來,埋頭用心研讀。
洪七公與郭靖眼見歐陽鋒走得沒了蹤影,相對哈哈大笑。黃蓉喜道:“師父,這真經真
是妙極。”洪七公笑著未答,郭靖搶著道:“蓉兒,咱們是假裝的。”于是將此中情由一五
一十的對她說了。
原來郭靖事先以短劍在樹干上劃了深痕,只留出中間部分相連,洪七公的掌上其實沒半
分勁道,都是郭靖背上使力,將樹撞斷。歐陽鋒萬料不到空明拳的勁力能以短劍斷樹,自然
瞧不破其中的機關。黃蓉本來笑逐顏開,聽了郭靖這番話后,半晌不語,眉尖微蹙。洪七公
笑道:“老叫化能再走動,已是徼天之幸,還管它甚么真功夫假功夫呢。蓉兒,你怕西毒終
究能瞧出破綻,是不是?”黃蓉點了點頭。洪七公道:“老毒物何等眼力,豈能被咱們長此
欺瞞?不過世事難料,眼下空擔心也是白饒。我說,靖兒所念的經文之中,有一章叫甚么
‘易筋鍛骨篇’的,聽來倒很有意思,左右無事,咱們這就練練。”這幾句話說得輕描淡
寫,黃蓉卻知事態緊急,師父既指出這一篇,自必大有道理,當下說道:“好,師父快
教。”洪七公命郭靖將那《易筋鍛骨篇》念了兩遍,依著文中所述,教兩人如法修習,他卻
去獵獸釣魚,生火煮食。郭靖與黃蓉來插手相助,每次均被他阻止。
忽忽七日,郭、黃二人練功固是勇猛精進,歐陽鋒在洞中也是苦讀經文,潛心思索。到
第八日上,洪七公笑道:“蓉兒,師父烤的野羊味兒怎么樣?”黃蓉笑著扁扁嘴,搖搖頭。
洪七公笑道:“我也是食不下咽。你倆第一段功夫已經練成啦,今兒該當舒散筋骨,否則不
免窒氣傷身。這樣罷,蓉兒弄吃的,我與靖兒來扎木筏。”郭靖與黃蓉齊道:“扎木筏?”
洪七公道:“是啊,難道咱們在這荒島上一輩子陪著老毒物?”郭、黃二人大喜,連聲稱
好,當即動手。郭靖那日伐下的一百根木料好好堆在一旁,只消以樹皮結索,將木料牢牢縛
在一起,那就成了。捆綁之際,郭靖用力一抽,一根粗索拍的一響就崩斷了。他還道繩索結
得不牢,換了一條索子,微一使勁,一條又粗又韌的樹皮又是斷成兩截。郭靖呆在當地,做
聲不得。那邊廂黃蓉也是大叫著奔來,雙手捧著一頭野羊。原來她出去獵羊,拿著幾塊石子
要擲打羊頭,哪知奔了幾步,不知不覺間竟早已追在野羊前面,回過身來,順手就將野羊抓
住,身法之快,出手之準,全然出乎自己意料之外。洪七公笑道:“這么說,那《九陰真
經》果然大有道理,這么多英雄好漢為它送了性命,也還不冤。”黃蓉喜道:“師父,咱們
能去把老毒物痛打一頓了么?”洪七公搖頭道:“那還差得遠,至少總還得再練上十年八年
的。他的蛤蟆功非同小可,除了王重陽當年的一陽指外,沒別的功夫能夠破它。”黃蓉撅起
了嘴道:“那么就算咱們再練十年八年,也未必能勝他啦。”洪七公道:“這也難說,說不
定真經上的功夫,比我所料的更要厲害呢。”郭靖道:“蓉兒,別性急,咱們練功夫總是不
錯。”又過數日,郭靖與黃蓉練完了易筋鍛骨篇上的第二段功夫,木筏也已扎成。三人用樹
皮編了一張小帆,清水食物都已搬到筏上。歐陽鋒一直不動聲色,冷眼瞧著三人忙忙碌碌。
這一晚一切整頓就緒,只待次日啟航。臨寢之時,黃蓉道:“明兒要不要跟他們道別?”郭
靖道:“得跟他們訂個十年之約,咱們受了這般欺侮,豈能就此罷手?”黃蓉拍手道:“正
是!求求老天爺,第一保佑兩個惡賊回歸中土,第二保佑老毒物命長,活得到十年之后。要
不然,師父的功力恢復得快,一兩年內便自己料理了他,那就更好。”
次日天尚未明,洪七公年老醒得早,隱隱約約間聽到海灘上似有響動,忙道:“靖兒,
海灘上是甚么聲音?”郭靖翻身下樹,快步奔出,向海邊望去,不禁高聲咒罵,追了下去。
此時黃蓉也已醒了,跟著追去,問道:“靖哥哥,甚么事?”郭靖遙遙頭答道:“兩個惡賊
上了咱們的筏子。”黃蓉聞吃了一驚。待得兩人奔到海旁,歐陽鋒已將侄兒抱上木筏,張
起輕帆,離岸已有數丈。郭靖大怒,要待躍入海中追去,黃蓉拉住他的袖子,道:“趕不上
啦。”只聽得歐陽鋒哈哈大笑,叫道:“多謝你們的木筏!”
郭靖暴跳如雷,發足向身旁的一株紫檀樹猛踢。黃蓉靈機一動,叫道:“有了!”捧起
一塊大石,靠在紫檀樹向海的一根丫枝上,說道:“你用力扳,咱們發炮。”郭靖大喜,雙
足頂住樹根,兩手握住樹根,向后急扳。紫檀木又堅又韌,只是向后彎轉,卻不折斷。郭靖
雙手忽松,呼的一響,大石向海中飛去,落在木筏之旁,激起了丈許水花。黃蓉叫了聲:
“可惜!”又裝炮彈,這一次瞄得準,正好打在筏上。只是木筏扎得極為堅牢,受石彈這么
一擊,并無大礙。兩人接著連發三炮,卻都落空跌在水中。
黃蓉見炮轟無效,忽然異想天開,叫道:“快,我來做炮彈!”郭靖一怔,不明其意。
黃蓉道:“你射我入海,我去對付他們。”郭靖知她水性既高,輕身功夫又極了得,并無危
險,拔出短劍塞在她手中,道:“小心了。”又使力將樹枝扳后。黃蓉躍上樹枝坐穩,叫
道:“發炮!”郭靖手一放,她的身子向前急彈而出,筆直飛去,在空中接連翻了兩個筋
斗,在離木筏數丈處輕輕入水,姿式美妙異常。歐陽叔侄不禁瞧得呆了,一時不明白她此舉
是何用意。
黃蓉在入水之前深深吸了口氣,入水后更不浮起,立即向筏底潛去,只見頭頂一黑,知
已到了木筏之下。歐陽鋒把木槳在水中四下亂打,卻哪里打得著她。黃蓉舉起短劍,正要往
結扎木筏的繩索上割去,忽然心念一動,減小手勁,只在幾條主索上輕輕劃了幾下,將繩索
的三股中割斷兩股,叫木筏到了汪洋大海之中,受了巨浪沖撞,方才散開。她又復潛水,片
刻間已游出了十余丈外,這才鉆出海面,大呼大叫,假裝追趕不及。歐陽鋒狂笑揚帆,過不
多時,木筏已遠遠駛了出去。待得她走上海灘,洪七公早已趕到,正與郭靖同聲痛罵,卻見
黃蓉臉有得色,問知端的,不禁齊聲喝彩。黃蓉道:“雖然叫這兩個惡賊葬身大海,咱們可
得從頭干起。”三人飽餐一頓,精神勃勃的即去伐木扎筏,不數日又已扎成,眼見東南風
急,張起用樹皮編織的便帆,離島西去。黃蓉望著那荒島越來越小,嘆道:“咱三個險些兒
都死在這島上,可是今日離去,倒又有點教人舍不得。”郭靖道:“他日無事,咱們再來重
游可好?”黃蓉拍手道:“好,一定來,那時候你可不許賴。咱們先給這小島起個名字,師
父,你說叫甚么好?”洪七公道:“你在島上用巨巖壓那小賊,就叫壓鬼島好啦。”黃蓉搖
頭道:“那多不雅。”洪七公道:“你要雅,那乘早別問老叫化。依我說,老毒物在島上吃
我的尿,不如叫作吃尿島。”黃蓉笑著連連搖手,側頭而思,只見天邊一片彩霞,璀燦華
艷,正罩在小島之上,叫道:“就叫作明霞島罷。”洪七公搖頭道:“不好,不好,那太雅
了。”郭靖聽著師徒二人爭辯,只是含笑不語。這島名雅也好,俗也好,他總之是想不出來
的,內心深處,倒覺“壓鬼”、“吃尿”的名稱,比之“明霞”甚么的可有趣得多。
順風航了兩日,風向仍是不變。第三日晚間,洪七公與黃蓉都已睡著,郭靖掌舵守夜,
海上風聲濤聲之中,忽然傳來“救人哪,救人哪!”兩聲叫喊。那聲音有如破鈸相擊,雖混
雜在風濤呼嘯之中,仍是神完氣足,聽得清清楚楚。洪七公翻身坐起,低聲道:“是老毒
物。”只聽得叫聲又是一響。黃蓉一把抓住洪七公的手臂,顫聲道:“是鬼,是鬼!”其時
六月將盡,天上無月,唯有疏星數點,照著黑漆漆的一片大海,深夜中傳來這幾聲呼叫,不
由得令人毛骨悚然。洪七公叫道:“是老毒物么?”他內力已失,聲音傳送不遠。郭靖氣運
丹田,叫道:“是歐陽世伯么?”只聽得歐陽鋒在遠處叫道:“是我歐陽鋒,救人哪!”黃
蓉驚懼未息,道:“不管他是人是鬼,咱們轉舵快走。”
洪七公忽道:“救他!”黃蓉急道:“不,不,我怕。”洪七公道:“不是鬼。”黃蓉
道:“是人也不該救。”洪七公道:“濟人之急,是咱們丐幫的幫規。你我是兩代幫主,不
能壞了歷代相傳的規距。”黃蓉道:“丐幫這條規矩就不對了,歐陽鋒明明是個大壞蛋,做
了鬼也是個大壞鬼,不論是人是鬼,都不該救。”洪七公道:“幫規如此,更改不得。”黃
蓉心下憤憤不平。只聽歐陽鋒遠遠叫道:“七兄,你當真見死不救嗎?”黃蓉說道:“有
了,靖哥哥,待會兒見到歐陽鋒,你先一棍子打死了他。你不是丐幫的,不用守這條不通的
規矩。”洪七公怒道:“乘人之危,豈是我輩俠義道的行徑?”
黃蓉無奈,只得眼巴巴的看著郭靖把著筏舵,循聲過去。沉沉黑夜之中,依稀見到兩個
人頭在水面隨著波浪起伏,人頭旁浮著一根大木,想是木筏散后,歐陽叔侄搶住一根筏材,
這才支持至今。黃蓉道:“要他先發個毒誓,今后不得害人,這才救他。”洪七公嘆道:
“你不知老毒物的為人,他寧死不屈,這個誓是不肯發的。靖兒,救人罷!”
郭靖俯身出去,抓住歐陽克后領,提到筏上。洪七公急于救人,竟爾忘了自己武功已
失,伸手相援。歐陽鋒抓住他的手,一借力,便躍到筏上,但這一甩之下,洪七公竟爾撲通
一聲掉入了海中。郭靖與黃蓉大驚,同時躍入海中,將洪七公救了起來。黃蓉怒責歐陽鋒
道:“我師父好意救你,你怎地反而將他拉入海中?”歐陽鋒已知洪七公身上并無功夫,否
則適才這么一拉,豈能將一個武功高明之士拉下筏來?但他在海中浸了數日,已是筋疲力
盡,此時不敢強項,低頭說道:“我我確然不是故意的,七兄,做兄弟的跟你陪不是
了。”洪七公哈哈大笑,道:“好說,好說,只是老叫化的本事,可就泄了底啦。”歐陽鋒
道:“好姑娘,你給些吃的,咱們餓了好幾天啦。”黃蓉道:“這筏上只備三人的糧食清
水,分給你們不打緊,咱們吃甚么啊?”歐陽鋒道:“好罷,你只分一點兒給我侄兒,他腿
上傷得厲害,實是頂不住。”黃蓉道:“果真如此,咱們做個買賣,你的毒蛇傷了我師父,
他至今未曾痊愈,你拿解藥出來。”歐陽鋒從懷中摸出兩個小瓶,遞在她的手里,說道:
“姑娘你瞧,瓶中進了水,解藥都給水沖光啦!”黃蓉接過瓶子,搖了幾搖,放在鼻端一
嗅,果然瓶中全是海水,說道:“既然如此,你將解藥的方子說出來,咱們一上岸就去配
藥。”歐陽鋒道:“若要騙你糧食清水,我胡亂說個單方,你也不知真假,但歐陽鋒豈是這
等人?實對你說,我這怪蛇是天下一奇,厲害無比,若給咬中,縱然武功高強之人一時不
死,八八六十四日之后,也必落個半身不遂,終身殘廢。解藥的單方說給你聽本亦無妨,只
是各種藥料不但采集極難,更須得三載寒暑之功,方能炮制得成,終究是來不及了。這話說
到此處為止,你要我給七兄抵命,那也由你罷。”黃蓉與郭靖聽了這番話,倒也佩服,心
想:“此人雖然歹毒,但在死生之際,始終不失了武學大宗師的身分。”洪七公道:“蓉
兒,他這話不假。一個人命數有定,老叫化也不放在心上。你給他吃的罷。”黃蓉暗自神
傷,知道師父畢竟是好不了的了,拿出一只烤熟的野羊腿擲給歐陽鋒。歐陽鋒先撕幾塊喂給
侄兒吃了,自己才張口大嚼。
黃蓉冷冷的道:“歐陽伯伯,你傷了我師父,二次華山論劍之時,恭喜你獨冠群英
啊。”歐陽鋒道:“那也未必盡然,天下還是有一人治得了七兄的傷。”
郭靖與黃蓉同時跳起,那木筏側了一側,兩人齊聲問道:“當真?”歐陽鋒咬著羊腿,
道:“只是此人難求,你們師父自然知曉。”兩人眼望師父。洪七公笑道:“明知難求,說
他作甚?”黃蓉拉著他衣袖,求道:“師父,您說,再難的事,咱們也總要辦到。我求爹爹
去,他必定有法子。”歐陽鋒輕輕哼了一聲。黃蓉道:“你哼甚么?”歐陽鋒不答。洪七公
道:“他笑你以為自己爹爹無所不能。可是那人非同小可,就算是你爹爹,也怎能奈何了
他?”黃蓉奇道:“那人!是誰啊?”洪七公道:“且莫說那人武功高極,即令他手無縛雞
之力,老叫化也決不做這般損人利己之事。”黃蓉沉吟道:“武功高極?啊,我知道啦,是
南帝段皇爺。師父,求他治傷,怎么又損人利己了?”洪七公道:“睡罷,別問啦,我不許
你再提這回事,知不知道?”黃蓉不敢再說,她怕歐陽鋒偷取食物,靠在水桶與食物堆上而
睡。
次晨醒來,黃蓉見到歐陽叔侄,不禁嚇了一跳,只見兩人臉色泛白,全身浮腫,自是在
海中連浸數日之故。木筏航到申牌時分,望見遠遠有一條黑線,隱隱似是陸地,郭靖首先叫
了起來。再航了一頓飯時分,看得清清楚楚,果是陸地,此時風平浪靜,只是日光灼人,熱
得難受。歐陽鋒忽地站起,身形微晃,雙手齊出,一手一個,登時將郭靖黃蓉抓住,腳尖起
處,又將洪七公身上穴道踢中。郭黃二人出其不意,被他抓住脈門,登時半身酥麻,齊聲驚
問:“干甚么?”歐陽鋒一聲獰笑,卻不答話。
洪七公嘆道:“老毒物狂妄自大,一生不肯受人恩惠。咱們救了他性命,他若不把恩人
殺了,心中怎能平安?唉,只怪我黑夜之中救人心切,忘了這一節,倒累了兩個孩子的性
命。”歐陽鋒道:“你知道就好啦。再說,《九陰真經》既入我手,怎可再在這姓郭的小子
心中又留下一部,遺患無窮。”洪七公聽他說到《九陰真經》,心念一動,大聲道:“努爾
七六,哈瓜兒,寧血契卡,平道兒”
歐陽鋒一怔,聽來正是郭靖所寫經書中百思不得其解的怪文,聽洪七公如此說,只道他
懂得其中含義,心想:“經書中這一大篇怪文,必是全經關鍵。我殺了這三人,只怕世上再
無人懂,那我縱得經書,也是枉然。”問道:“那是甚么意思?”洪七公道:“混花察察,
雪根許八吐,米爾米爾”他雖聽郭靖背過《九陰真經》中這段怪文,但如何能記得?這
時信口胡謅,臉上卻是神色肅然。歐陽鋒卻只道話中含有深意,凝神思索。洪七公大喝:
“靖兒動手。”郭靖左手反拉,右掌拍出,同時左腳也已飛起。他被歐陽鋒腳施襲擊,抓住
了脈門,本已無法反抗,但是洪七公一番胡亂語,瞎說八道,歐陽鋒果然中計,分神之際
手上微松,郭靖立施反擊。他已將經中《易筋鍛骨篇》練到了第二段,雖無新的招數拳法學
到,但原來的功力卻斗然間增強了二成,這一拉、一拍、一踢,招數平平無奇,勁力竟大得
異常。歐陽鋒一驚之下,筏上狹窄,無可退避,只得舉手格擋,抓住黃蓉的手卻仍是不放。
郭靖拳掌齊施,攻勢猶似暴風驟雨一般,心知在這木筏之上,如讓歐陽鋒援手運起了蛤
蟆功來,三人真是死無葬身之地了。這一陣急攻,倒也把歐陽鋒逼得退了半步。黃蓉身子微
側,橫肩向他撞去。歐陽鋒暗暗好笑,心想:“小丫頭向我身上撞來,也不想想自己有多大
功力?不反彈你到海中才怪。”心念甫動,黃蓉肩頭已然撞到。歐陽鋒不避不擋,并不理
會,突然間胸口微感刺痛,驚覺她原來穿著桃花島鎮島之寶的軟猬甲,這時他站在筏邊,已
是半步都不能再退,她甲上又生滿尖刺,無可著手之處,急忙左手放脫她脈門,借勢外甩,
將她猛推出去。黃蓉立足不定,眼見要跌入海中,郭靖回手一把拉住,左手仍向敵人進攻。
黃蓉拔出短劍,猱身而上。歐陽鋒站在筏邊,浪花不住濺上他膝彎,但不論郭靖黃蓉如何進
攻,始終不能將他逼入海中。洪七公與歐陽克都是動彈不得,眼睜睜瞧著這場惡斗,心下只
是怦怦亂跳,但見雙方勢均力敵,生死間不容發,皆苦恨不能插手相助。歐陽鋒的武功原本
遠勝郭、黃二人聯手,但他在海中浸了數日,性命倒已去了半條;黃蓉武功雖不甚高,但身
披軟猬甲,手持鋒銳之極的短劍,這兩件攻防利器可也教他大為顧忌;再加上郭靖的降龍十
八掌、七十二路空明拳、左右互搏、以及最近所練的《九陰真經》《易筋鍛骨篇》等合成一
起之后,威力實也非凡,是以三人在筏上斗了個難分難解。時候一長,歐陽鋒的掌法愈厲,
郭、黃二人漸感不敵,洪七公只瞧得暗暗著急。掌影飛舞中歐陽鋒左腳踢出,勁風凌厲,聲
勢驚人,黃蓉不敢拆解,一個筋斗翻入了海中。郭靖獨抗強敵,更是吃力。黃蓉從左邊入
海,立時從筏底鉆過,從右邊躍起,揮短劍向歐陽鋒背心刺去。歐陽鋒本已得勢,這一來前
后受敵,又打成了平手。
黃蓉奮戰之際,暗籌對策:“如此斗將下去,我們功力不及,終須落敗,不到海中,總
是勝他不了。”心念一動,揮短劍割斷帆索,便帆登時落下,木筏在波浪上起伏搖晃,不再
前行。她退開兩步,扯著帆索在洪七公身上繞了幾轉,再在木筏的一根主材上繞了幾轉,牢
牢打了兩個結。她一退開,郭靖又感不支,勉力接了三招,第四招已是招架不住,只得向后
退了一步。歐陽鋒得理不讓人,雙掌連綿而上。郭靖一退再退,以一招“魚躍于淵”接過了
敵掌,下一掌卻又招架不住,再退得一步,左足踏空,他臨危不亂,右足飛起,守住退路,
叫敵人不能乘勢相逼,然后撲通一聲,躍入海中。那木筏猛晃兩晃,黃蓉借勢躍起,也跳入
了海中。兩人扳住木筏,一掀一抬,眼見就要將筏子翻過身來。這一翻不打緊,歐陽克非立
時淹斃不可,歐陽鋒到了水中,自然也非郭、黃二人之敵。洪七公卻是身子縛在筏上,二人
盡可先結果了西毒,再救師父。毆陽鋒識得此計,提足對準洪七公的腦袋,高聲喝道:“兩
個小家伙聽了,再晃一晃,我就是這么一腳!”黃蓉一計不成,二計早生,吸口氣潛入了筏
底,伸短劍就割系筏的繩索,此時離陸地不遠,算計了歐陽叔侄之后,再抱住大木浮上岸去
也自無妨。只聽得喀喀數聲,木筏已分成兩半。歐陽克在左邊一半,歐陽鋒與洪七公則在右
邊一半。歐陽鋒暗暗心驚,探身伸手忙將侄兒提過,彎腰望著水中,只等黃蓉再割,便一把
扭住她揪上筏來。
歐陽鋒這副模樣,黃蓉在水底瞧得清楚,知道他這一抓下來定然既準且狠,也真不敢上
來再割。僵持良久,黃蓉游遠丈許,出水吸了口氣,又潛入水中候機發難。雙方凝神俟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