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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射雕英雄傳 > 第十回 冤家聚頭

      第十回 冤家聚頭

      完顏康斗然見到楊鐵心,驚詫之下,便即認出,大叫一聲:“啊,是你!”提起鐵槍,

      “行步蹬虎”、“朝天一炷香”,槍尖閃閃,直刺楊鐵心咽喉。

      包惜弱叫道:“這是你親生的爹爹啊,你你還不信嗎?”舉頭猛往墻上撞去,蓬的

      一聲,倒在地下。完顏康大驚,回身撤步,收槍看母親時,只見她滿額鮮血,呼吸細微,存

      亡未卜。他倏遭大變,一時手足無措。楊鐵心俯身抱起妻子,奪門就往外闖。

      完顏康叫道:“快放下!”上步“孤雁出群”,槍勢如風,往他背心刺去。楊鐵心聽到

      背后風聲響動,左手反圈,已抓住了槍頭之后五寸處。“楊家槍”戰陣無敵,一招“回馬

      槍”尤為世代相傳的絕技。楊鐵心這一下以左手拿住槍桿,乃“回馬槍”中第三個變化的半

      招,本來不待敵人回奪,右手早已一槍迎面搠去,這時他右手抱著包惜弱,回身喝道:“這

      招槍法我楊家傳子不傳女,諒你師父沒有教過。”

      丘處機武功甚高,于槍法卻不精研。大宋年間楊家槍法流傳江湖,可是十九并非嫡傳正

      宗。他所知的正宗楊家槍法,大抵便是當年在牛家村雪地里和楊鐵心試槍時見得,楊家世代

      秘傳的絕招,畢竟并不通曉。完顏康果然不懂這招槍法,一怔之下,兩人手力齊進,那鐵槍

      年代長久,桿子早已朽壞,喀的一聲,齊腰折斷。郭靖縱身上前,喝道:“你見了親生爹

      爹,還不磕頭?”完顏康躊躇難決。楊鐵心早已抱了妻子沖出屋去。穆念慈在屋外接應,父

      女兩人越墻而出。

      郭靖不敢逗留,奔到屋外,正要翻墻隨出,突覺黑暗中一股勁風襲向頂門,急忙縮頭,

      掌風從鼻尖上直擦過去,臉上一陣劇痛,猶如刀刮。這敵人掌風好不厲害,而且悄沒聲的襲

      到,自己竟然毫不知覺,不禁駭然,只聽那人喝道:“渾小子,老子在這兒候得久啦!把頭

      頸伸過來,讓老子吸你的血!”正是參仙老怪梁子翁。

      黃蓉聽彭連虎說她是黑風雙煞門下,笑道:“你輸啦!”轉身走向廳門。彭連虎晃身攔

      在門口,喝道:“你既是黑風雙煞門下,我也不來為難你。但你得說個明白,你師父叫你到

      這兒來干甚么?”黃蓉笑道:“你說十招中認不出我的門戶宗派,就讓我走,你好好一個大

      男人,怎么如此無賴?”彭連虎怒道:“你最后這招‘靈鰲步’,還不是黑風雙煞所傳?”

      黃蓉笑道:“我從來沒見過黑風雙煞。再說,他們這一點兒微末功夫,怎配做我師父?”彭

      連虎道:“你混賴也沒用。”黃蓉道:“黑風雙煞的名頭我倒也聽見過。我只知道這兩人傷

      天害理,無惡不作,欺師滅祖,乃是武林中的無恥敗類。彭寨主怎能把我和這兩個下流家伙

      拉扯在一起?”

      眾人起先還道她不肯吐實,待得聽她如此詆毀黑風雙煞,不禁面面相覷,才信她決不是

      雙煞一派,要知再無稽的天大謊話也有人敢說,但決計無人敢于當眾辱罵師長。彭連虎向旁

      一讓,說道:“小姑娘,算你贏啦。老彭很佩服,想請教你的芳名。”黃蓉嫣然一笑,道:

      “不敢當,我叫蓉兒。”彭連虎道:“你貴姓?”黃蓉道:“那就說不得了。我既不姓彭,

      也不姓沙。”這時閣中諸人除藏僧靈智與歐陽克之外,都已輸在她的手里。靈智身受重傷,

      動彈不得,只有歐陽克出手,才能將她截留,各人都注目于他。

      歐陽克緩步而出,微微一笑,說道:“下走不才,想請教姑娘幾招。”黃蓉看了他一身

      白衣打扮,道:“那些騎白駱駝的美貌姑娘們,都是你一家的嗎?”歐陽克笑道:“你見過

      她們了?這些女子通統加在一起,也及不上你一半美貌。”黃蓉臉上微微一紅,聽他稱贊自

      己容貌,也自歡喜,道:“你倒不像這許多老頭兒們那么蠻不講理。”

      這歐陽克武功了得,又仗著叔父撐腰,多年來橫行西域。他天生好色,歷年派人到各地

      搜羅美女,收為姬妾,閑居之余又教她們學些武功,因此這些姬妾又算得是他女弟子。這次

      他受趙王之聘來到燕京,隨行帶了二十四名姬人,命各人身穿白衣男裝,騎乘白駝。因姬妾

      數眾,兼之均會武功,是以分批行走。其中八人在道上遇到了江南六怪與郭靖,聽朱聰說起

      汗血寶馬的來歷,便起心劫奪,想將寶馬獻給歐陽克討好,卻未成功。

      歐陽克自負下陳姬妾全是天下佳麗,就是大金、大宋兩國皇帝的后宮也未必能比得上,

      哪知在趙王府中卻遇到了黃蓉,但見她秋波流轉,嬌腮欲暈,雖然年齒尚稚,實是生平未見

      的絕色,自己的眾姬相比之下竟如糞土,當她與諸人比武之時,早已神魂飄蕩,這時聽她溫

      顏軟語,更是心癢骨軟,說不出話來。黃蓉道:“我要走啦,要是他們再攔我,你幫著我,

      成不成?”歐陽克笑道:“要我幫你也成,你得拜我為師,永遠跟著我。”黃蓉道:“就算

      拜師父,也不用永遠跟著啊!”歐陽克道:“我的弟子可與別人的不同,都是女的,永遠跟

      在我身邊。我只消呼叫一聲,她們就全都來啦。”黃蓉側了頭,笑道:“我不信。”歐陽克

      一聲呼哨,過不片刻,門中走進二十幾個白衣女子,或高或矮,或肥或瘦,但服飾打扮全無

      二致,個個體態婀娜,笑容冶艷,一齊站在歐陽克身后。原來他在香雪廳飲宴,眾姬都在廳

      外侍候。彭連虎等個個看得眼都花了,心中好生羨慕他真會享福。黃蓉出相激,讓他召來

      眾姬,原想乘閣中人多雜亂,借機脫身,哪知歐陽克看破她的心思,待眾姬進廳,立即擋在

      門口,折扇輕搖,紅燭下斜睨黃蓉,顯得又是瀟灑,又是得意。二十四名姬人都是目不轉睛

      的瞧著黃蓉,有的自慚形穢,有的便生妒心,料知這樣的美貌姑娘既入“公子師父”之眼,

      非成為他的“女弟子”不可,此后自己再也休想得他寵愛了。這二十四名姬人在他身后這么

      一站,有如兩面屏風,黃蓉更難奪門而出。

      黃蓉見計不售,說道:“你如真的本領了得,我拜你為師那是再好沒有,省得我給人家

      欺侮。”歐陽克道:“莫非你要試試?”黃蓉道:“不錯。”歐陽克道:“好,你來吧,不

      用怕,我不還手就是。”黃蓉道:“怎么?你不用還手就勝得了我?”歐陽克笑道:“你打

      我,我喜歡還來不及,怎舍得還手?”眾人心中笑他輕薄,卻又頗為奇怪:“這小姑娘武功

      不弱,就算你高她十倍,不動手怎能將她打敗?難道會使妖法?”黃蓉道:“我不信你真不

      還手。我要將你兩只手縛了起來。”歐陽克解下腰帶,遞給了她,雙手疊在背后,走到她面

      前。黃蓉見他有恃無恐,全不把自己當一回事,臉上雖然仍露笑容,心中卻越來越驚,一時

      彷徨無計,心想:“只好行一步算一步了。”于是接過腰帶,雙手微微向外一崩,那腰帶似

      是用金絲織成,雖用上了內力,竟然崩它不斷,當下將他雙手緊緊縛住,笑道:“怎么算

      輸?怎么算贏?”歐陽克伸出右足,點在地下,以左足為軸,雙足相離三尺,在原地轉了個

      圈子,只見磚地上已被他右足尖畫了淺淺的一個圓圈,直徑六尺,畫得整整齊齊。畫這圓圈

      已自不易,而足下內勁如此了得,連沙通天、彭連虎等也均佩服。歐陽克走進圈子,說道:

      “誰出了圈子,誰就輸了。”黃蓉道:“要是兩人都出圈子呢?”歐陽克道:“算我輸好

      啦。”黃蓉道:“若是你輸了,就不能再追我攔我?”歐陽克道:“這個自然。如你給我推

      出了圈子,可得乖乖的跟我走。這里眾位前輩都是見證。”黃蓉道:“好!”走進圈子,左

      掌“回風拂柳”,右掌“星河在天”,左輕右重,勁含剛柔,同時發出。歐陽克身子微側,

      這兩掌竟沒能避開,同時擊在他肩背之上。黃蓉掌力方與他身子相遇,立知不妙,這歐陽克

      內功精湛,說不還手真不還手,但借力打力,自己有多少掌力打到他身上,立時有多少勁力

      反擊出來。他手不動,足不起,黃蓉竟是站立不穩,險些便跌出了圈子。她哪敢再發第二

      招,在圈中走了幾步,說道:“我要走啦,卻不是給你推出圈子的。你不能出圈子追我。剛

      才你說過了,兩人都出圈子就是你輸。”

      歐陽克一怔,黃蓉已緩步出圈子。她怕夜長夢多,再生變卦,加快腳步,只見她發上金

      環閃閃,身上白衫飄動,已奔到門邊。歐陽克暗呼:“上當!”只是有在先,卻也不便追

      趕。沙通天、彭連虎等見黃蓉又以詭計僵住了歐陽克,忍不住捧腹大笑。黃蓉正要出門,猛

      聽得頭頂風響,身前一件巨物從空而墮。她側身閃避,只怕給這件大東西壓住了,但見空中

      落下來的竟是坐在太師椅的那個高大藏僧。他身穿紅袍,坐在椅上竟還比她高出半個頭,他

      連人帶椅,縱躍而至,椅子便似乎粘在他身上一般。黃蓉正要開,忽見這藏僧從僧袍下取

      出一對銅鈸,雙手合處,當的一聲,震耳欲聾,正自詫異,突然眼前一花,那對銅鈸一上一

      下,疾飛過來,只見鈸邊閃閃生光,鋒利異常,這一打中,身子只怕要被雙鈸切成三截,大

      驚之下,銅鈸離身已近,哪里還來及閃避,立即竄起,反向前沖,右掌從上面銅鈸底下一

      托,左足在下面銅鈸上一頓,竟自在兩鈸之間沖了過去。這一下兇險異常,雙鈸固然逃過,

      但也已躍進靈智身旁。靈智巨掌起處,“大手印”向她拍去。黃蓉便似收足不住,仍是向前

      猛沖,直撲向敵人懷里。眾人同聲驚呼,這樣花一般的少女眼見要被靈智巨掌震得筋折骨

      斷,五臟碎裂。歐陽克大叫:“手下留情!”哪里還來得及?眼見靈智的巨掌已擊在她背

      上,卻見他手掌立即收轉,大聲怪叫。黃蓉已乘著他這一掌之勢飛出廳外。遠遠聽得她清脆

      的笑聲不絕,似乎全未受傷,料想靈智這一掌擊出時力道雖巨,但不知如何,他手掌甫及對

      方身子,立即迅速異常的回縮,掌力竟然來不及發出。眾人一凝神間,但聽得靈智怒吼連

      連,右手掌中鮮血淋漓。他舉起掌來,只見掌中竟被刺破了十多個小孔,驀地里想起,叫

      道:“軟猬甲!軟猬甲!”叫聲中又是驚,又是怒,又有痛楚。彭連虎驚道:“這丫頭身上

      穿了‘軟猬甲’?那是東海桃花島的鎮島之寶!”沙通天奇道:“她小小年紀,怎能弄到這

      副“軟猬甲’?”歐陽克掛念著黃蓉,躍出門外,黑暗中不見人影,不知她已逃到了何處,

      一聲呼哨,領了眾姬追尋,心中卻感喜慰:“她既逃走,想來并未受傷。好歹我要抱她在手

      里。”侯通海問道:“師哥,甚么叫軟猬甲?”彭連虎搶著道:“刺猬見過嗎?”侯通海

      道:“當然見過。”彭連虎道:“她外衣內貼身穿著一套軟甲,這軟甲不但刀槍不入,而且

      生滿了倒刺,就同刺猬一般。誰打她一拳,踢她一腳,就夠誰受的!”侯通海伸了伸舌頭,

      道:“虧得我從來沒打中過這臭小子!”沙通天道:“我去追她回來!”侯通海道:“師

      哥,她她身子可碰不得。”沙通天道:“還用你說?我抓住她頭發拖了回來。”侯通海

      道:“對,對,怎么我便想不到。師哥,你當真聰明。”師兄弟倆和彭連虎一齊追了出去。

      這時趙王完顏洪烈已得兒子急報,得悉王妃被擄,驚怒交集之下,父子兩人點起親兵,

      出府追趕。同時湯祖德率領了衛隊大呼小叫,搜捕刺客。王府里里外外,鬧得天翻地覆。郭

      靖又在墻邊遇到梁子翁,怎肯乖乖的將頭頸伸過去讓他吸血?大駭之下,轉頭狂奔,不辨東

      西南北,盡往最暗處鉆去。梁子翁一心要喝他鮮血,半步不肯放松。幸好郭靖輕功了得,又

      在黑夜,否則已為所擒,奔了好一陣,四下里已然燈燭無光,也不知到了何處,忽覺遍地都

      是荊棘,亂石嶙峋,有如無數石劍倒插。王府之中何來荊棘亂石,郭靖哪有余暇尋思?只覺

      小腿被荊棘刺得甚是疼痛,他一想到那白發老頭咬向自己咽喉的牙齒,別說是小小荊棘,就

      是刀山劍林,也是毫不猶豫的鉆進去了。突然間腳下一軟,叫聲不好,身子已憑空下墮,似

      乎跌了四五丈這才到底,竟是一個極深的洞穴。他身在半空已然運勁,只待著地時站定,以

      免跌傷,哪知雙足所觸處都是一個個圓球,立足不穩,仰天一交跌倒,撐持著坐起身來時手

      觸圓球,嚇了一跳,摸得幾下,辨出這些大圓球都是死人骷髏頭,看來這深洞是趙王府殺了

      人之后拋棄尸體的所在。只聽梁子翁在上面洞口叫道:“小子,快上來!”郭靖心想:“我

      可沒那么笨,上來送死!”伸手四下摸索,身后空洞無物,于是向后退了幾步,以防梁子翁

      躍下追殺。梁子翁叫罵了幾聲,料想郭靖決計不會上來,喝道:“你逃到閻王殿上,老子也

      會追到你。”涌身一躍,跳了下來。郭靖大驚,又向后退了幾步,居然仍有容身之處。他轉

      過身來,雙手伸出探路,一步步前行,原來是個地道。接著梁子翁也發覺了是地道,他藝高

      人膽大,雖然眼前漆黑一團,伸手不見五指,但也不怕郭靖暗算,發足追去,心中反而喜

      歡:“甕中捉鱉,你這小子再也逃不了啦。這一下還不喝干了你身上鮮血?”郭靖暗暗叫

      苦:“這地道總有盡頭,我命休矣!”梁子翁哈哈大笑,雙手張開,摸著地道的兩壁,也不

      性急,慢慢的一步步緊迫。

      郭靖又逃了數丈,斗覺前面一空,地道已完,到了一個土室。梁子翁轉眼追到,笑道:

      “臭小子,再逃到哪里去?”忽然左邊角落里一個冷冷的聲音說道:“誰在這里撒野?”兩

      人萬料不到這地底黑洞之中竟會有人居住,斗然間聽到這聲音,語聲雖輕,在兩人耳中卻直

      是轟轟焦雷一般。郭靖固然嚇得心中突突亂跳,梁子翁也不禁毛骨悚然。只聽得那聲音又陰

      森森的道:“進我洞來,有死無生。你們活得不耐煩了嗎?”話聲似是女子,說話時不住急

      喘,像是身患重病。兩人聽話聲不像是鬼怪,驚懼稍減。郭靖聽她出怪責,忙道:“我是

      不小心掉進來的,有人追我”一未畢,梁子翁已聽清楚了他的所在,搶上數步,伸手

      來拿。郭靖聽到他手掌風聲,疾忙避開。梁子翁一拿不中,連施擒拿。郭靖左躲右閃。一團

      漆黑之中,一個亂抓,一個瞎躲。突然嗤的一聲響,梁子翁扯裂了郭靖左手的衣袖。

      那女子怒道:“誰敢到這里捉人?”梁子翁罵道:“你裝神扮鬼,嚇得倒我嗎?”那女

      人氣喘喘的道:“哼,少年人,躲到我這里來。”郭靖身處絕境,危急萬狀,聽了她這話,

      不加思索的便縱身過去,突覺五根冰涼的手指伸過來一把抓住了自己手腕,勁力大得異乎尋

      常,被她一拉之下,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前撲出,撞在一團干草之上。那女人喘著氣,向梁子

      翁道:“你這幾下擒拿手,勁道不小啊。你是關外來的罷?”

      梁子翁大吃一驚,心想:“我瞧不見她半根寒毛,怎地她連我的武功家數都認了出來?

      難道她竟能黑中視物?這個女人,可古怪得緊了!”當下不敢輕忽,朗聲道:“在下是關東

      參客,姓梁。這小子偷了我的要物,在下非追還不可,請尊駕勿以阻攔。”那女子道:

      “啊,是參仙梁子翁枉顧。別人不知,無意中闖進我洞來,已是罪不可赦,梁老怪你是一派

      宗師,難道武林中的規矩你也不懂嗎?”梁子翁愈覺驚奇,問道:“請教尊駕的萬兒。”那

      女人道:“我我”郭靖突覺拿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劇烈顫抖,慢慢松開了手指,又

      聽她強抑呻吟,似乎十分痛苦,問道:“你有病嗎?”

      梁子翁自負武功了得,又聽到她的呻吟,心想這人就算身負絕技,也是非病即傷,不足

      為患,當下運勁于臂,雙手齊出,疾向郭靖胸口抓去,剛碰到他衣服,正待手指抓緊,突然

      手腕上遇到一股大力向左粘去。梁子翁吃了一驚,左手回轉,反拿敵臂。那女子喝道:“去

      罷!”一掌拍在梁子翁背上。騰的一聲,將他打得倒退三步,幸而他內功了得,未曾受傷。

      梁子翁罵道:“好賊婆!你過來。”那女子只是喘氣,絲毫不動,梁子翁知她果真下身不能

      移動,驚懼之心立時減了七分,慢慢逼近,正要縱身上前襲擊,突然間腳踝上有物卷到,似

      是一條軟鞭,這一下無聲無息,鞭來如電,更是大吃一驚,他應變奇速,就在這一瞬間身隨

      鞭起,右腿向那女子踢去,噗的一下,頭頂已撞上了土壁。

      他腿上功夫原是武林一絕,在關外享大名逾二十年,這一腿當者立斃,端的厲害無比。

      哪知他腳尖將到未到之際,忽覺“沖陽穴”上一麻,大驚之下,立即閃回。這“沖陽穴”位

      于足趺上五寸,被人拿正了穴道,這一條腿便麻木不仁,幸好他縮腳得快,才沒給拿中,但

      急踢急縮,自己扭得膝彎中一陣疼痛。梁子翁心念一閃:“這人在暗中如處白晝,拿穴如是

      之準,豈非妖魅?”危急中翻了半個筋斗避開,反手揮掌,要震開她拿來的這一招。他知對

      手厲害,這一掌使上十成之力,心想此人這般氣喘,決無內力抵擋,突然聽得格格一響,敵

      人手臂暴長,指尖已搭上了他肩頭。梁子翁左手力格,只覺敵人手腕冰涼,似非血肉之軀,

      哪敢再行拆招,就地翻滾,急奔而出,手足并用,爬出地洞,吁了一口長氣,心想:“我活

      了幾十年,從未遇過這般怪事,不知到底是女人還是女鬼?想來王爺必知其中蹊蹺。”忙奔

      回香雪廳去。一路上只想:“這臭小子落入了那不知是女鬼還是女妖的手里,一身寶血當然

      給她吸得干干凈凈。難道還會跟我客氣?唉,采陰補陽遇上了臭叫化,養蛇煉血卻又遇上了

      女鬼,兩次都是險些性命不保。難道修煉長生果真是逆天行事,鬼神所忌,以致功敗垂成

      嗎?”郭靖聽他走遠,心中大喜,跪下向那女人磕頭,說道:“弟子拜謝前輩救命之恩。”

      那女人適才和梁子翁拆了這幾招,累得氣喘更劇,咳嗽了一陣,嘶嗄著嗓子道:“那老

      怪干么要殺你?”郭靖道:“王道長受了傷,要藥治傷,弟子便到王府來”忽然想到:

      “此人住在趙王府內,不知是否完顏洪烈一黨?”當下住口不說了。那女人道:“嗯,你是

      偷了老怪的藥。聽說他精研藥性,想來你偷到的必是靈丹妙藥了。”

      郭靖道:“我拿了他一些治內傷的藥,他大大生氣,非殺了我不可。前輩可是受了傷?

      弟子這里有很多藥,其中四味是田七、血竭、熊膽、沒藥,王道長也不需用這許多,前輩要

      是”那女人怒道:“我受甚么傷,誰要你討好?”郭靖碰了一個釘子,忙道:“是,

      是。”隔了片刻,聽她不住喘氣,心中不忍,又道:“前輩要是行走不便,晚輩負你老人家

      出去。”那女人罵道:“誰老啦?你這渾小子怎知我是老人家?”郭靖唯唯,不敢作聲,要

      想舍她而去,總感不安,當下硬起頭皮,又問:“您可要甚么應用物品,我去給您拿來。”

      那女人冷笑道:“你婆婆媽媽的,倒真好心。”左手伸出,搭在他肩頭向里一拉,郭靖只覺

      肩上劇痛,身不由主的到了她面前,忽覺頸中一陣冰涼,那女人的右臂已扼住他頭頸,只聽

      她喝道:“背我出去。”郭靖心想:“我本來要背你出去。”于是轉身彎腰,慢慢走出地

      道。那女人道:“是我逼著你背的,我可不受人賣好。”郭靖這才明白,這女人驕傲得緊,

      不肯受后輩的恩惠。走到洞口,舉頭上望,看到了天上的星星,不由得吁了口長氣,心想:

      “剛才真是死里逃生,這黑洞之中,竟有人等著救我性命。我去說給蓉兒聽,只怕她還不肯

      信呢。”他跟著馬鈺行走懸崖慣了的,那洞雖如深井,卻也毫不費力的攀援了上去。出得洞

      來,那女子問道:“你這輕功是誰教的?快說!”手臂忽緊,郭靖喉頭被扼,幾乎喘不過氣

      來。他心中驚慌,忙運內力抵御。那女人故意要試他功力,扼得更加緊了,過了一陣,才漸

      漸放松,喝道:“嘿,看你不出,渾小子還會玄門正宗的內功。你說王道長受了傷,王道長

      叫甚么名字?”郭靖心道:“你救了我性命,要問甚么,自然不會瞞你,何必動蠻?”當下

      答道:“王道長名叫王處一,人家稱他為玉陽子。”突覺背上那女人身子一震,又聽她氣喘

      喘的道:“你是全真門下的弟子?那那好得很。”語音中竟流露出情不自禁的歡愉之

      意,又問:“王處一是你甚么人?干么你叫他道長,不稱他師父、師叔、師伯?”郭靖道:

      “弟子不是全真門下,不過丹陽子馬鈺馬道長傳過我一些呼吸吐納的功夫。”那女人道:

      “嗯,你學過全真派內功,很好。”隔了一會,問道:“那么你師父是誰?”郭靖道:“弟

      子共有七位師尊,人稱江南七俠。大師父飛天蝙蝠姓柯。”那女人劇烈的咳嗽了幾下,聲音

      甚是苦澀,說道:“那是柯鎮惡!”郭靖道:“是。”那女人道:“你從蒙古來?”郭靖又

      道:“是。”心下奇怪:“她怎么知道我從蒙古來?”

      那女人緩緩的道:“你叫楊康,是不是?”語音之中,陰森之氣更甚。郭靖道:“不

      是,弟子姓郭。”

      那女人沉吟片刻,說道:“你坐在地下。”郭靖依坐倒。那女人伸手從懷中摸出一卷

      物事,放在地下,卷開外面包著的一塊不知是布是紙的東西,露出一物,星光熹微下燦然耀

      眼,赫然是柄匕首。郭靖見了甚是眼熟,拿起一看,那匕首寒光閃閃,柄上刻著“楊康”兩

      字,正是那晚自己用以刺死銅尸陳玄風的利刃。當年郭嘯天與楊鐵心得長春子丘處機各贈匕

      首一柄,兩人曾有約,妻子他日生下孩子,如均是男,結為兄弟,若各為女,結為姊妹,

      要是一男一女,那就是夫妻了。兩人互換匕首,作為信物,因此刻有“楊康”字樣的匕首后

      來卻在郭靖手中。其時年幼,不識“楊康”兩字,但匕首的形狀卻是從小便見慣了的,心

      道:“楊康?楊康?”一時想不起這名字剛才便曾聽王妃說過。

      他正自沉吟,那女人已夾手奪過匕首,喝道:“你認得這匕首,是不是?”郭靖若是機

      靈得半分,聽得她聲音如此凄厲,也必先回頭向她瞥上一眼,但他念著人家救命之恩,想來

      救我性命之人,當然是大大的好人,是以更無絲毫疑忌,立即照實回答:“是啊!晚輩幼時

      曾用這匕首殺死了一個惡人,那惡人突然不見了,連匕首都”剛說到這里,突覺頸中一

      緊,登時窒息,危急中彎臂向后推出,手腕立被那女人伸左手擒住。那女人右臂放松,身子

      滑落,坐在地下,喝道:“你瞧我是誰?”郭靖被她扼得眼前金星直冒,定神看去時,只見

      她長發披肩,臉如白紙,正是黑風雙煞中的鐵尸梅超風,這一下嚇得魂飛魄散,左手出力掙

      扎,但她五爪已經入肉,哪里還掙扎得脫?腦海中一片混亂:“怎么是她?她救了我性命?

      決不能夠!但她確是梅超風!”

      梅超風坐在地下,右手扼在郭靖頸中,左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十余年來遍找不見的殺夫

      仇人忽然自行送上門來,“是賊漢子地下有靈,將殺了他的仇人引到我手中嗎?”一霎時心

      中喜不自勝,卻又悲不自勝,一生往事,斗然間紛至沓來,一幕幕在心頭閃過:“我本來是

      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整天戲耍,父母當作心肝寶貝的愛憐,那時我名字叫作梅若華。不幸

      父母相繼去世,我受著惡人的欺侮折磨。師父黃藥師救我到了桃花島,教我學藝。給我改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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