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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7章 一百七十七章

      他牽著她走在掃干凈雪的石徑上,宜寧看著他的背影。

      多年前,他們倆還一樣年輕的時候。她不認得侯府的路,他牽著她去給侯夫人請安。陸嘉學雖然喜歡調侃她戲弄她,但是這種時候寸步不離的跟在她身邊,怕她被陸家的人欺負了。所以對于他所有的戲弄,宜寧都是喜歡的,因為她知道她處于他的羽翼之下。

      實際上在婆家里,唯有他靠得住。若是丈夫也靠不住,對于女子來說是非常可怕的。

      陸嘉學停了下來。

      他果然是帶自己來了原來侯夫人住的正房!

      羅宜寧慢慢走過去,這里已經破敗了。當年那些繁華和鋪張,那些生動的人事,也就是掉落的門漆,褪色的匾額。青石板縫冒出的苔蘚,雪堆積在路徑上。她甚至仍然記得大家一起來請安時,謝敏端茶時微翹的手指,三嫂說話眼角上揚,略帶挑釁。侯夫人喜歡用頂級的老山檀香,每日晨來,屋內都是這樣一股淡而高雅的香味。看她的臉色總是淡淡的。

      “記不記得你第一次來請安的時候,太過緊張,差點打翻夫人的香爐”陸嘉學說。“我在后面幫你接住了,手被香燙了兩個泡。你回去給我涂藥膏,邊涂邊愧疚。”

      羅宜寧當然記得,然后他就很鄭重地說:“你既然心疼。那你要記得你欠我的,將來一定要還我的。”

      她當時簡直哭笑不得。

      “你現在該還我了。”陸嘉學說,“宜寧,不要跟我鬧脾氣了,你該回來了。”

      不要鬧脾氣了,該回來了。

      羅宜寧走到他身側,她看著門楣,心里說不觸動是不可能的:“陸嘉學,可這些人事都過去了”

      “那我做錯什么了!”他突然握緊她的手臂,厲聲道,“我做了什么?羅宜寧!”他的一字一句都是擠出來的,捏著她的手用力得要捏碎了。羅宜寧分明看到他眼睛里沉得不見底的傷痛。

      羅宜寧也顫抖起來,她的手握不緊:“對不起陸嘉學,都是我我冤枉了你你如果愿意的話,我可以做任何事。只要你放開這些,你現在是陸嘉學啊!你是都督,你不用這樣,你值得所有好的東西。”

      陸嘉學捏得越來越緊,他低聲說:“宜寧,我不想聽這個!”

      羅宜寧突然蹲下身,她顫抖著,有點喘不過氣。陸嘉學也蹲下身,把手搭在她的肩上:“你在哭嗎?”

      羅宜寧聽到這里才忍不住眼淚,她放聲大哭,哭得哽咽。好像把這些年的傷痛都哭干凈了。

      “宜寧,你快回來吧。”陸嘉學最后說。

      羅宜寧飛快地用手背擦眼睛,她悶悶地搖了搖頭:“我真的喜歡他,陸嘉學。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么對我好的人,我從來沒遇到過我可以全心信賴的人他和你不一樣。”

      便是這些往事,讓她看得更開。她雖然對陸嘉學有了些愧疚,但是她依賴于羅慎遠,怎么都不會改變的。

      “有什么不一樣的?”陸嘉學涼涼地說,“他是要更善良一點嗎?”

      羅宜寧抬頭正要辯解,突然又覺得站起來頭暈。她瞪大眼看著陸嘉學:“你還”

      她真的快要氣炸了!都是些下三濫的手段!

      陸嘉學接住她軟下來的身體,輕輕嘖了一聲。這都打動不了她,那他還是流氓本色,直接帶走吧。以后總有機會讓她妥協的。就是那肚子里的小崽子很礙眼,但是讓她落胎太殘酷了恐怕她也受不住。算了,生下來再說吧。

      陸府已經準備好的馬車拉了出來,陸嘉學抱著人上車。離開時挑簾囑咐:“京中有異動傳信來,監視好羅慎遠。現在錦衣衛在他手里,他勢力比原來強多了。”

      葉嚴應喏送都督大人離開。

      馬車離開京城后,轉了水路坐上船,一路南下去了。

      羅慎遠站在大同的都護府外,搜尋的人出來了好幾輪。

      沒有,大同已經什么都沒有了。

      得到最后一個探子消息的時候,羅慎遠一拳打在樹干上。凍得黝黑發硬的樹干都震動了,抖落的雪撲簌簌掉在地上。他喘氣很久。

      羅慎遠最后看了一眼大同城,才上了馬車離開。她不在這里,那她在哪里?

      她究竟在哪里?

      為什么窮極方法都找不到她?

      他上馬車之后,疲憊地看著外面雪野的夕陽照進來。因為失去,總覺得心里像是有塊又黑又空的地方,填不滿,越來越大。

      他不能處理楊凌的后事,不能再跟清流黨走得太近,只能讓人代為處理。他知道楊太太哭昏倒在楊凌的靈前,知道朝堂轟動,群臣激憤。大家的確被楊凌的死刺激了,怕什么死!大不了拼著官位性命讓那老賊完蛋!都是儒學傳人,寧愿要一身傲骨也不要這地位了,以后死了看到老祖宗總不會羞愧。進諫的折子從來沒有像今天這么多,死諫的一個接一個,皇上沒有辦法,他能打一個不能打兩個,朝廷還要不要人了!

      進諫他的也有,罵得多難聽的都不是沒見過。當然最多的還是汪遠,不過汪遠自己就壓下去了。羅慎遠也幫了他不少忙,親自處置了清流黨的幾個人,汪遠現在更信任他了。

      他不能耗太長時間,必須回京去。不然局勢詭譎,幾天就能天翻地覆。畢竟這些死諫對皇上不是沒有觸動的。

      羅慎遠很清楚,他耗不起。

      連夜的趕路,第二日中午才進了京城近郊。

      馬車內沒有爐火,非常冷。羅慎遠閉著眼,想起他很小的時候,冬天缺炭天冷,老嬤嬤帶他去羅老太太那里,兩三歲大的妹妹坐在小幾后面,用她的小小碗喝羊乳,她幾乎就是在舔,小臉上全部都是。看到他之后,胖胖的胳膊立刻把小小碗圈起來了。

      妹妹精致漂亮得出奇,他見到過最好看的娃娃。她卻去推羅老太太的手:“我不喜歡他,祖母,我不喜歡,讓他出去!”

      他沉默地站著,不知道她為什么不喜歡他。他明明是覺得妹妹很可愛的。他有點窘迫,卻更加冷漠。

      再后來,這個妹妹長大了經常欺辱他。他只是忍受,討好根本沒有用,以至于到最后,他真的有想殺人的想法。

      后來妹妹卻吃了他買的云片糕,他本來以為自己走之后,她會直接扔出窗外的。

      那個粉團一樣的小孩子,在他面前溜達起來,說來可笑,她竟然開始討好他了。

      羅慎遠開始真的接觸這個團子,了解這個團子。那天她認得自己的筆跡,有種奇怪的感覺,很奇怪。也許是終于被人重視了。那個團子漸漸長大成了小宜寧,掛著他的胳膊上,在他的身上翻著找禮物,他縱容著,其實心里是帶著微笑的。

      他愿意縱容,甚至生怕她不會這么做了。生怕她會疏遠自己。

      這種愛,其實是有點卑微的。

      她成了他的妻,生命中溫柔的時刻全是她。她坐在羅漢床上看書,一只鞋襪隨意扔著。她躺在他懷里睡覺,往他的懷里蜷縮著,或者嘟噥幾句。他可以垂首看很久,凝視到半夜都舍不得睡。也許是用手段算計奪來的,但是絕不能被別人奪走。

      他不能失去,太重要了,無法失去。

      如果找不到,那只能算計陸嘉學了。他現在也不是當年的羅慎遠了。

      羅慎遠看著遠處的府邸匾額,伸手下了馬車。楊凌的太太沈宣蓉在門口站著,她的馬車停在一邊,戴著重孝。

      羅慎遠知道最近有官在他家蹲點等著罵人,讓沈宣蓉跟他進來。府門關了。沈宣蓉在正堂坐下來,她從斗篷里拿出個小匣子:“這東西是他留下要給你的,我來拿給你。”

      她表情淡漠,已經過了最傷心絕望的時候了。

      羅慎遠收下了,他頓了頓道:“太太以后有何打算?楊大人不在了”

      “我就在那兒住著。”沈宣蓉說著,又笑了笑,“我還要等著他回來,他要是想回來看看的時候,家里總要有人”

      羅慎遠沉默。沈宣蓉又紅了眼:“他們說你不是好人,讓我別來見你了。”

      “的確是。”羅慎遠說,他不想解釋。

      沈宣蓉看著他,可能又想起了原來楊凌跟他一起的情緒,眼淚直掉:“羅大人,各自珍重吧。”

      她離開了羅府。羅慎遠慢慢摩挲著那個小匣子,打開后看到是一些密信,才合上了。他看著門外的太陽,想起她在院中指揮布置葡萄藤的情景,靠在椅背上。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過渡。。。。

      上章的墓志銘出自蘇軾,寫給王弗的。原文“君諱弗,眉之青神人,鄉貢進士方之女。生十有六年而歸于軾,有子邁。”注明一下。

      其實我很喜歡楊凌那樣的人,多希望能看到這樣的傲骨,再看到那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官。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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