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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入v三合一

      夏樵點到即止,不再多說,默默往外退了一點等周煦。

      周煦想罵人。

      男廁洗手池前有一面長長的鏡子,鏡子邊緣有一圈黃色的燈,從墻里映照出來。

      夏樵等了一會兒,忽然感覺那燈閃了一下,像是接觸不良。但他剛好眨了眼睛,一時間有點難以分辨。

      “你好了沒?快點。”夏樵腦補了一堆有的沒的,頭皮涼涼的開始出冷汗。

      周煦沒吭聲。

      夏樵有點慌了,又問了一句:“你好了沒啊?”

      周煦依然沒吭聲。

      他感覺一盆冰水兜頭潑下來,整個人都凍住了。

      別慌,我也不是人,別慌。

      夏樵在心里念叨著,努力克服著“撒腿就跑”的本能,逼著自己往前走了兩步。

      池邊空無一人,周煦早不在那了。

      倒是窗子吱呀一聲響,一陣涼颼颼的幽風吹進來,輕飄飄的,擦著人的脖子過去。

      夏樵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轉頭一看。就見一個穿著紅色t恤的人,正以一種詭異的姿勢趴在窗邊。他直勾勾地朝窗外伸著脖子,一只腳踩到了窗沿上,像個扭曲的大蜘蛛。

      那t恤背后有個“f**k”,夏樵認得,是周煦穿的。

      于是他咽了口唾沫,叫道:“喂!你瘋啦?!”

      周煦脖子抽搐似的扭動了一下,然后慢慢轉回來,整個臉歪斜在肩膀上,兩只眼睛睜得極大,一眨不眨地看過來。

      草……

      夏樵差點當場去世。

      他嚇瘋了,隨手撈了個東西就甩過去,咣當一聲砸在窗邊。

      砸過去他才發現那是個玻璃保溫杯,不知誰擱在水池邊的。

      玻璃碎裂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廁所里回響,四濺的碎片崩了一些在周煦臉上。他“嘶”了一聲,有一點回神。

      下一秒,腳步聲從背后傳來。

      夏樵只感覺一陣風掃過自己的臉,風里有很淺淡的味道,有點像院子里的白梅樹。

      接著聞時的聲音響了起來:“真能找事。”

      依然是冷冷淡淡的腔調,夏樵卻熱淚盈眶。

      “哥。”

      他看著聞時拎著后脖領,把周煦從窗臺上摘下來,正要松一口氣,就感覺自己肩上搭了兩只手。

      夏樵尖叫出聲,就聽見謝問在背后“噓”了一聲,淡淡道:“吵什么,你哥讓我摁住你的。”

      摁我干什么?!

      他崩潰地想。

      緊接著,謝問在他背后敲了一下,松開了手。

      夏樵正茫然,就見某個輕飄飄的東西掉落在地上。他低頭一看,是一綹打結的頭發。

      這頭發一看就不是他的,因為他之前染過悶青,沒這么黑,也沒這么粗糙。更何況,這團頭發里還夾雜了一根白的。

      “這頭發哪來的?”夏樵聲音都抖了。

      “你脖子上長的。”謝問說。

      夏樵心態直接崩了,他往后脖頸摸的時候,手指都是哆嗦的。還好謝問又補了一句:“也用不著這么抖,現在已經沒了。”

      “怎么回事啊?”夏樵問。

      “沒怎么回事,就是防錯人了。”聞時拎著周煦過來,手法并不是很溫和,他拍開水龍頭,撩了兩撥水潑在周煦臉上。

      廢物小點心一個激靈,徹底醒了。他好像還記得剛剛的場景,嚇得話都不會說了,張口就是一疊聲的“臥槽”。

      半晌,他才驚恐地指著夏樵說:“你剛剛都不像你了,像個男的。”

      夏樵:“我——”

      他本來都要哭了,一聽這話眼淚又縮了回去:“我怎么就不像個男的了?”

      “不是。”周煦語無倫次地說,“我是說,像個我不認識的男的。就……臉還有點腫,說不上來。反正嚇死我了。”

      “哥,你剛剛說防錯人了,什么意思?”夏樵又問聞時。

      聞時甩了手上的水,冷聲道:“我們之前都躲著那個女人,以為她就是籠主,其實錯了。”

      “啊?!錯了?那是誰?”周煦叫道。

      “本來不知道。”聞時說:“剛剛聽你那話,差不多清楚了一點,店主里面應該有一個,男的,頭發打綹,臉有點腫。”

      “店主里的?那我們在走廊上來來回回,不都被他盯著嗎?”夏樵越想越后怕。

      聞時沒跟他們廢話,朝門口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們趕緊滾出去,別在這種地方耗著,然后把窗邊那個保溫杯的金屬蓋子撿了起來。

      ***

      他們四個回到店鋪的時候,張碧靈正畫完最后一張黃表紙,把畫好的符紙塞進口袋里。

      周煦臉上被玻璃杯崩了幾個破口,血就順著破口往下淌,在臉上留下幾道血線。看起來異常嚇人。

      于是他進門的時候,地上縮著的那群人全彈起來了。

      “哎呦,這么大排面。”謝問看他們好笑,咕噥了一句。

      聞時服了他這張嘴。

      周煦臉紅脖子粗,怒道:“沒見過破相嗎?我又不是鬼,這么一驚一乍的干嘛。”

      張碧靈趕緊拿了碘酒和創可貼過來,問道:“怎么了?碰到什么了?不是給你符了么?”

      周煦搶了碘酒瓶,避讓開她的手,一個人悶到角落,對著鏡子處理去了。

      “碰到什么事了?徐老太呢?”張碧靈問。

      “徐老太?”聞時愣了一下。

      “哦,就是去一樓的那個老太太。”張碧靈解釋道,“她店鋪上寫著徐老太縫紉,這么叫著方便。”

      “她戒指弄丟了,回店里去了。”聞時說。

      上樓的時候,他們特地看了一圈,不知道為什么,三樓關了一個相框店,原本還剩5家鋪子,現在卻沒一家開門的。

      明明那個女人還沒來找人,他們就已經自己鎖在了店鋪里。

      就連徐老太回店后也匆匆忙忙關了門,像躲什么似的,再無動靜。

      太奇怪了。

      聞時不喜歡把一件事翻來覆去給不同的人解釋,嫌麻煩。好在周煦和夏樵不怕說話,還有謝問在里面時不時補上一句,把店里的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張碧靈關好卷軸門,一邊確認門上的符,一邊聽他們說話。

      聽到最后,終于恍然道:“難怪呢。難怪我感覺這籠到處都很矛盾。難怪那位女司機次次上來找人,卻怎么都找不到呢。那些店主每次都能及時把門關上,讓她撲個空。”

      “就是。”周煦難得贊同一次他媽,“要是她是籠主,要找人的話,被找的那個應該顛顛就送上門了。她不是的話,就說得通了嘛!”

      他們總結了一番,本以為找到了通路,誰知謝問忽然開口,不輕不重地扔了一句:“說得通嗎?我怎么覺得說不通呢。”

      周煦滿頭問號:“不是你們倆說的弄錯了嗎?!怎么又說不通了。”

      “我們說店主里面有一個籠主,應該是男的,頭發挺亂,臉有點腫。”謝問說。

      張碧靈不知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的模樣,接著點了點頭說:“要是那個人的話,我認得。搞文具用品批發的。但是找不到店在哪,他剛剛一直沒開門。”

      謝問看著她,點了一下頭:“那就差不多是了。”

      “這不就說通了嗎?還有哪里有問題?”張碧靈納悶地問。

      “當然有。”謝問說,“我說他是籠主,但沒說那個女人就一定不是籠主。”

      張碧靈皺起眉:“什么意思?”

      “我解不了籠,所以也很少進籠,不太懂。”他轉頭對聞時說,“所以想問個蠢問題,一個籠里可能會有兩位籠主么?”

      聞時沒坐下,正抱著胳膊靠在卷軸門邊。

      他聽見這話瞇著眼摸了摸頸側,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了張碧靈。

      張碧靈則愣住了。

      倒是周煦像個搶答問題的學生,積極開了口:“我知道!我聽我小姨說過,有可能的。這就跟雞蛋敲出雙黃蛋一樣,有的籠真的不止一個籠主。”

      “還能這樣?為什么啊?”夏樵很茫然。

      周煦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滿足:“一般兩個籠主的關系會特別密切,放不下的事情或者場景又剛好有交疊,就很容易出現這種情況。”

      他簡單描述完還覺得不滿足,又主動補了一課:“但我小姨說了,這種籠比較少,因為不同籠主意識會打架,一旦打起來,肯定會有一個占上風,那另一個不就順理成章消失了嘛。”

      夏樵聯想到他們現在所處的環境,喃喃道:“好像是有點像啊……那、那占下風的籠主怎么就會不消失?”

      “附身啊。”周煦頭頭是道,“打不過就躲,依附在別的什么上面。就跟你們似的,什么模特啊、鏡子啊、或者生人……啊……”

      說完最后三個字,他忽然安靜下來。

      整個店鋪呈現出一種可怕的死寂。因為這個籠里所有的生人,都在店鋪里了。

      如果像他們說的,那個男店主是目前占上風的籠主。那么,那個眼睛像兩個窟窿的女人……

      豈不是很有可能就在店里???

      周煦有片刻的茫然,他想起什么般恍惚地說:“說起來,之前那個女人總是隔一會兒就來、隔一會兒就來,現在、現在距離她上次出現……有多久了?”

      “不知道,但是好久了。”格子襯衫也很恍惚,聲音里是掩不住的驚恐。

      原本擠擠攘攘挨在一起的人沉默數秒,呼啦一下散開來,誰都不敢靠著別人。

      這種氛圍下,他們看誰都覺得有幾分詭異。

      “也、也不一定吧。”有人安慰道。

      周煦原本也是這么自我安慰的,但是他忽然想起上廁所時一片漆黑的回廊、那些早早躲起來的店主、以及剛才有人說“那個男籠主甚至都沒有開門”,就好像他們早有感覺,感覺女人就藏在生人之中,所以全都躲了起來。

      對了!

      剛剛是誰說“那個男店主沒開門”來著?

      好像還說了一句“找不到他店鋪在哪”?

      正常人比如他,匆忙之間只能看個大概,店主長什么樣、店內賣了什么東西,開沒開門,其實很難注意全。

      如果能注意到,那一定印象深刻。

      但是……印象深刻怎么會“找不到店鋪在哪”???

      他愣了一下,猛地想起來,剛剛說這話的正是他媽,張碧靈。

      周煦瞬間僵硬,一動都沒敢動,冷汗就順著頭皮滲出來。

      碰巧有人打破死寂,說了一句:“別自己嚇唬自己了,那個大姐不是在門上貼了符嗎?封城符還是什么符來著,反正肯定能防那些東西啊,進不來的。那個女的肯定被防在外面了,進不來!”

      這話好像也有道理,好幾個人紛紛附和。

      可是話音剛落,他們就發現倚靠在角落的聞時站直身體,不知什么時候走到了符紙旁,直接摘下了其中一張。

      “你干什么?!”眾人大驚,“你扯它干嘛?瘋了嗎?!”

      “誰告訴你們這是封城符?”聞時面無表情地問。

      周煦恍惚地眨了眨眼,機械地說:“我。”

      夏樵瞪大了眼睛:“難道、難道不是嗎?”

      “是有點像。”聞時說,“不過它是反著畫的。”

      “反著?反著什么效果?”

      “廢話。”聞時冷冷說,“封城的反效果。”

      如果說封城,是把這塊地方護住,不讓別的東西進來。那么反效果就是……城門大開。

      那一瞬間,周煦的血從頭涼到腳。

      夏樵驚恐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更驚恐地看向了張碧靈。

      眾人緊跟著反應過來,呼地一下從她身邊蹦開,連滾帶爬躲到了聞時和謝問身后。

      張碧靈僵立在原地,烏黑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看著眾人。

      她張了張口,似乎想辯解什么,下一瞬,那雙漆黑的眼睛就像墨團一般化開來,越來越大,像占據了半張臉的黑窟窿。

      她皮膚白到發青,扭著脖子掙扎了幾下,然后徹底變成了另一個人的模樣。

      一時間,店鋪里充滿了尖叫。

      有人試著去抬那扇卷軸門,但手指卻軟了,怎么都抬不動。滾撞間,各種東西摔落滿地,四面狼藉。

      女人黑洞洞的眼睛盯著聞時,抬腳向前走了一步,嘶啞虛渺的聲音說:“你把那個沾上好嗎?”

      聞時看了一眼手上的符:“為什么?”

      “我要找人。”女人輕輕地嘆了口氣,“我要找人啊,我找好久了,他都不見我。”

      “為什么不見你?”聞時說。

      女人摸著自己的臉,苦笑了一下。但因為太過僵硬,顯得有些扭曲:“他怕我啊。”

      她喃喃地說:“他怕我。”

      “怕你什么?”

      “怕我現在這個樣子,怕我死了。”女人說。

      “那你為什么來一定要找他?”

      “我答應了的。”女人輕聲說,“每天收車從這里走一下,剛好可以跟他吃個晚飯。然后我去交車,他看店,到了9點關門回家。每天都是這樣的,我怎么好不來?”

      只是那天剛巧,不遂人愿。

      寧州突然下了暴雨,往望泉路來的高架橋下有點塌陷,水沒過了那段路,她來得匆匆忙忙,又接了個電話。一不小心直沖進了水里。

      那段水好深啊……

      那天之后,她依然天黑就會走進萬古城。

      這里門庭冷清,但有一些批發性質的店鋪生意還可以。

      她印象里的萬古城,總是夜里六七點的樣子,玻璃窗外是樓房星星點點的光,但離得很遠,顯得這棟商場孤零零的。

      商場里的燈總有大半不開,零星的店鋪就分散在二三層。剩下要么早早關了門,要么標著出租和轉讓,落了厚厚的灰。

      她家老宋的店就在三樓。

      她每個天黑、每一個天黑都會走進來,順著滾梯慢慢到三樓,可是所有的店都會急匆匆地收起攤,在她面前把卷軸門拉到底。

      明明是熟悉的回廊,但是處處透著陌生。拐角的米線店不知為什么挪到了另一頭,徐老太的縫紉鋪每天都在變著位置。

      她找不到老宋了。

      老宋在躲她。

      她本來想得很簡單的,來看一眼就走。

      但她夜夜來,夜夜都看不到。

      “他們都是你拉進來的么?”聞時問。

      女人怔然片刻,輕聲應道:“嗯。”

      “為什么拉這么多人進來?”

      “因為……”

      女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過了許久說:“因為想有人幫幫我,幫他解脫,也幫我解脫。”

      暴雨天真的好冷啊。

      “你能幫我嗎?”她問。

      聞時看著她,把那張撕下來的符,拍回到了卷軸門上。

      很多、很多年以前,好像有人跟他說過一句話。

      他說:這注定是個苦差,要見很多場苦事。久了你就知道了,大多都是因為不忍離別。等你明白這個,就算入紅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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