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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7、結案

      “看著貴重,”沈澤川沒碰,“你哪來的銀子?”

      喬天涯嬉笑著:“姑娘們打賞的。”

      但這琴顯然是有錢也買不到的東西,喬天涯不想講,多半是跟他家里有干系,沈澤川便沒有追問。

      馬車照常送沈澤川回屋收拾,他換了袍子再入宮。

      ***

      李建恒散了朝,在明理堂叫各位大臣都坐,自個兒把那供詞看了,半晌不吭聲。

      海良宜身體才好,李建恒讓人給他端了碗熱羊奶。他飲了幾口,堂內誰都沒開口。

      李建恒說:“怎么又挨著采薇宮了?袁柳還沒查明白呢。”

      孔湫答道:“事關后宮,得由皇上裁決。”

      李建恒立刻急了,說:“裁決什么?她就是去了采薇宮也不能……跟慕嬪有干系,誰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

      海良宜穩聲說:“自然是假的。”

      “對,假的!”李建恒有了海良宜做倚仗,聲音也洪亮了,“內宦最鬼了,為著活命,什么話編不出來?以為挨著慕嬪就能活命,朕偏要砍了他亂動腦筋的頭!”

      “話雖如此,”一直不曾在此案上開過口的蕭既明抬眸,“但關系天子安危,有些事情糊弄不得。”

      他一開口,便是直沖要害。

      魏懷興說:“自然不能糊弄,袁柳不是還沒查……”

      “此案主審是刑部尚書,陪審是大理寺左右都御史及錦衣衛,魏大人屢次插手,不合適。”蕭既明風度翩翩,甚至給魏懷興留了說話的時間,但魏懷興沒敢接,蕭既明便繼續說,“此案涉及禁軍與后宮,本就不該堂而皇之地鬧,失的不是諸位的臉面,而是皇上的體面。從案發至今已有十余日,一個禁軍斷事查不出,一個青樓證詞查不明,反倒都拖在都察院監察御史手里左右旁顧。我看主審不是主審,陪審不是陪審,耗時耗力暫且不提,職權僭越才是問題。”

      傅林葉想起昨夜奚鴻軒的話,此時對上蕭既明又為難起來,可他見李建恒沒吭聲,海良宜也沒有開口解圍的意思,便只能強撐鎮定,說:“世子久居離北,可闃都到底不是邊陲,許多事務處理,關系不同,自然——”

      “軍中如有職權僭越的事情,便統稱為以下犯上,按律當斬。”朝暉有軍職在身,當下出列接道,“此事原不該由世子開口,可這么久了,竟沒個人提醒皇上,御史大人自己也如墜夢中,辦得渾渾噩噩!禁軍總督的牌子吊了十幾日,御史三次搜查,查出來什么沒有?總要有個交代吧。”

      傅林葉說:“不是查出了泉城絲的事情么?”

      “現在問你行刺案!”李建恒扔了供詞,“你怎么還在旁扯些別的!”

      傅林葉急聲說:“問題都出在蕭馳野身上,左右離不開他。皇上,行刺案要查,可他受賄的事情也不能搪塞啊!”

      “他受什么賄了!”李建恒起身,指著傅林葉說,“泉城絲!泉城絲!你以為這事朕不知道嗎?朕那會兒還跟他一道混街呢!這事朕比你清楚!行刺都殺到朕跟前了,你不急,就惦記著那點小事,朕看天子安危于你而也沒什么要緊的么!”

      傅林葉不防他前幾日還咬文嚼字地罵蕭馳野,今日就轉頭罵自己,不禁惶恐膝行,說:“皇上!皇上是臣的君父,傷及毫毛臣都痛不欲生,皇上!”

      “事有輕重緩急,為著行刺案,孔尚書連夜不休。”蕭既明說,“策安也遞了腰牌,為了避嫌,連進度也不敢問,整日在家面壁思過。如今是怎么樣,到底查到了哪里,還要怎么查,不如一道說明白,我府上也好準備著。”

      禮部侍郎姜旭出列,說:“明明白白的案子,涉及禁軍,可跟離北王府沒關系,是誰前去離北王府上搜查的?這于禮不合,傳出去,都當皇上要查離北王,壞的是闃都與邊陲的情誼。”

      李建恒知道搜查王府的事情,但他得裝不知道。他再笨也明白了,蕭既明把這幾日都看在眼里,再揪著蕭馳野不放,是要生事的。

      李建恒立刻踢了傅林葉幾腳,罵道:“你好大的膽!誰準你去查離北王府?朕讓你去查禁軍辦差大院!”

      傅林葉挨了踹,慌忙說:“不是臣、不是臣查的!是沈鎮撫去的!”

      沈澤川一愣,莫名地說:“我受旨協助大人搜查,是大人叮囑我‘禁軍猶如鐵桶,許多賬,怕會黑白兩分,去了王府仔細搜查’,我便去了。當時堂上端茶倒水的人也不少,隨便喚來一個問問,也知道是大人你叮囑的我。”

      傅林葉咬牙說:“我分明只叫你仔細搜查,沒有提及王府兩個字!”

      沈澤川正色說:“我受命于天子,在御前絕無假話。如果沒有大人的命令,我獨自前往王府,哪里會有隨行御史呢?”

      傅林葉見沈澤川眼里含煞,便知道自己情急之下咬錯了人。他左右環顧,說:“魏大人,魏大人不是——”

      魏懷興當即斷喝:“住口!自個兒做的事情,還敢在皇上面前胡亂攀咬!你要臉不要?耽擱案情是小,壞了皇上與離北的情分是大!這也忒不知輕重了!”

      傅林葉至此已知道自己被踢出來了,他要替李建恒兜著,替魏懷興兜著,替奚鴻軒等等所有人兜著!這些人哪個兒他都開罪不起,神仙打架,只能由他來收拾爛攤子。

      傅林葉馬上磕頭,說:“是臣一時糊涂!”

      “糊涂還敢狡辯!”李建恒指著他罵道,“策安雖吊了牌子,可事情沒查明白前,他便仍然是禁軍總督!你查他就查他,還敢給禁軍臉子看?朕見你根本就不是查案,分明是排除異己!”

      李建恒除了那日罵蕭馳野,便沒再發過火,此時罵得傅林葉渾身顫抖,他也懂事,跪著身老淚縱橫,把面子給蕭既明還足了。

      蕭既明待李建恒罵夠了,才說:“大人也是查案心切,這案子既然已經鬧成了這樣,不如撤了策安的職好了。我看這幾日都察院彈劾的都在理,他疏忽之責免不了,委實不適合再在御前行事。”

      說罷他又一笑。

      “證詞都指向他,他要真干了這種混賬惡事,是該誅九族。今日諸位也在,為著避嫌,連我蕭既明的離北兵馬腰牌也一并撤了。我已書呈離北,叫父王摘冠卸袍,帶著我的妻兒,白衣入都來受審!”

      蕭既明話音一落,李建恒就慌了,他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便只能望向海良宜。

      海良宜與蕭既明對視片刻,老頭忽而一笑,說:“世子說笑,這案子不是已經結了嗎?何必再打趣老臣呢!”

      孔湫穩了穩神,極快地接道:“是了,閣老說得不錯。袁柳雖有在東龍牙行賒宅子,可那到底是他與茯苓的私事,本就不會張揚。總督管轄兩萬人,哪能事事都躬親審查?再者行賄一事,袁柳一直否認,便不能只聽香蕓的一面之詞。臣已查明,香蕓對總督多半是因愛生恨,這說辭做不得真!”

      李建恒也親自上前,說:“既已結了,就不必再提!世子快快請起!”

      李建恒也不想查了,挨著采薇宮,便是挨著慕如。傅林葉都能說踢就踢,那慕如對于這些人而更不是東西,若是真的惹上了關系,他李建恒才是真正的唇亡齒寒!

      李建恒看著仍舊談笑風生的幾人,卻覺得這些都不是人,他們背后立著的是超越皇位的龐然大物,像是不可抗逆的洪流與颶風。

      帝王并非自由自在,他的一舉一動都牽動局勢,他怒罵的、歡喜的統統都能成為致命要害,他做不得自己的主,他是被圈在龍椅上的囚徒。

      太可怕了。

      李建恒在內心深處抱著自己。

      他站在他們邊上,猶如站在薄冰之上。如果他哪天不慎掉了下去,就會像他皇兄一樣,眨眼間被各方角逐的馬蹄踏得血肉模糊。

      他的生死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僅僅是他恰好姓了李。

      但若是這天下還有人也姓李呢?

      李建恒被這個念頭激得顫抖,冷汗頃刻間就冒了出來。

      不可能。

      他陰郁地默念著。

      不會的。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觀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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