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猶如無事發生一般,坐起身,背著滿窗的光亮,垂首靜了片刻,下床穿衣。
潛伏在宅院的近衛看著沈澤川出了房門,用過飯,去了浴堂。
半個時辰后,目不轉睛的近衛皺起眉,問邊上的人:“他怎么還沒有出來?”
兩個人對視一眼,同感不妙。當近衛沖入浴堂時,只看見疊放整齊的衣物,沈澤川早已不見蹤影。
奚鴻軒包了不貳樓,請人吃茶。他坐得內急,便起身去如廁。人才出房門,在走廊里沒走幾步,就被人拍了一把。
奚鴻軒回頭,險些退幾步,接著說:“你怎么……怎么神出鬼沒的!”
“近來事多。”沈澤川隨手潑了冷茶,“大理寺三審,紀雷和潘如貴遲遲不判,是因為海良宜和薛修卓都沒從這兩人嘴里撬出想要的東西吧。”
奚鴻軒左顧右盼,小聲說:“你要殺紀雷,可眾目睽睽之下,能怎么辦?花黨一案牽扯甚廣,怕受他們倆人攀咬的人太多了。海良宜就為了提防他們莫名暴斃,所以叫人嚴防死守。你動不了手。”
“我不動手,”沈澤川對奚鴻軒嘲弄地露出笑,“但是我有辦法讓紀雷開口。”
奚鴻軒看了他半晌,親自提了茶壺為他倒茶,說:“……什么法子?”
沈澤川抿茶,說:“讓我見紀雷。”
***
紀雷連日受刑,蓬頭跣足地戴著枷鎖橫在獄中,聽著有人走過來,接著打開了獄門,罩住他的腦袋,把他拖了出去。
紀雷被推上馬車,過了一會兒,又被拖下去,扔在了地上。周遭安靜,只有墻角滴答著水聲。
紀雷從地上爬起身,罩著黑布袋問:“誰?”
水珠“啪”地濺碎,無人回應。
紀雷脊背發涼,他撐著臂,試探地說:“……海閣老?”
可是仍然沒有人回答。
紀雷喉間滑動,往前膝行,撞到了鐵欄。他摸索著,穩住身體,喊道:“不是海閣老,便是薛修卓!今日又想用什么法子折磨我?盡管來就是了!”
“……說話,怎么不說話?!”
“是誰,到底是誰?你想干什么……你以為你不講話,我便怕了嗎?我不怕……我不怕!”
紀雷垂頭在臂間蹭掉了布袋,挪動著眼珠,看見了正前方坐在椅子上的沈澤川。
沈澤川一襲月白,搭著椅把手,撐著首面無表情地盯著紀雷。
紀雷喉間逸出笑聲,他扒著欄桿,擠著臉,陰聲說:“是你啊……中博的野狗。孽畜找你師叔干什么,替紀綱報仇,還是替你自己報仇?”
沈澤川一不發,那雙含情眼消了笑,便只剩沉甸甸、黑漆漆的注視。
紀雷甚至在其中找不到恨,他覺得坐著的不是個有血有肉的人,而是條餓狠了,已經開始啖人血肉的喪家犬。
紀雷沉下眸光,憎恨地說:“紀家無后,斷了紀綱命脈的人是你。你看著我干什么?沈澤川,殺了紀暮的人是你們沈氏,蹂|躪了花娉婷的人也是你們沈氏。你活了這么久,你怎么面對自己?你是幾萬冤魂下的惡鬼,你是沈衛茍且偷生的延續,你該被千刀萬剮……”
紀雷低聲笑起來,略顯癲狂。
“你以為我會怕你?沒人要的野雜種,脫了你的褲子跟著蕭二就能混出好日子?哈哈!”
沈澤川也笑。
紀雷笑聲漸止,冷冷地說:“好笑么?今日我的境地,也是來日你的境地。”
沈澤川放下腿,思索一般地靠在椅子上,說:“我好怕啊。”
他一開口,就帶著輕飄飄的諷刺。
“惡鬼,雜種,野狗,孽畜。”沈澤川起身,蹲在欄桿外,對紀雷漸漸笑出聲,他瘋狂又克制地說,“你說得對,那都是我。我便是茶石天坑里爬出的惡鬼,沈衛自焚后留下的雜種,無家可歸的野狗,千人唾罵的孽畜。你這般了解我,師叔,我太喜悅了。”
紀雷不能自控地顫抖起來。
沈澤川睨著他,眼神遠比他當年更加陰鷙,仿佛這層驚艷的皮囊下已然死掉了一個人,活下來的是只不知姓名的獸。
“五年前,”沈澤川靠近欄桿,端詳著紀雷畏懼的神情,輕輕地說,“這里跪著的是我啊。你送我入昭罪寺那日,對我說了什么?”
紀雷喉眼發緊,他想回答,卻說不出來。
“我有好好地感念諸位的恩情。”沈澤川虔誠地說,“每一日,每一夜。”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觀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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