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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六十三章 誰能借我一劍

      范峻茂興許是被這個答案給驚嚇到了,摘下酒壺,幸好我剛才沒喝酒,不然非一口嗆死。

      陳平安坐在門檻上,雖然我跟孫嘉樹有些過節,但是我覺得老龍城這些大姓氏里頭,還是孫家的生意經,最正派。

      范峻茂喝了口酒,眼神玩味,笑問道:我們范家不入你的眼

      陳平安笑道:能夠教出范二這樣的未來繼承人,范家家風肯定不差的,只是那座祖宗祠堂可以說話的人,多了之后,肯定各有各的小算盤,身為家主,必須要照顧方方面面,很難……潔身自好,甚至難免委曲求全,這點道理,我還是明白的。不過在鄭大風這件事上,范家的確不夠宅心仁厚。假如,我是說假如,我以后要跟范家做生意,除非是范二親自打點,否則我就不會放心,可跟孫家做生意,反而是孫嘉樹本人不插手,我更放心。

      范峻茂歪著頭,嘖嘖道:你也不笨啊,為什么楊老頭喜歡說你太不聰明

      陳平安啞然失笑,我離開家鄉也有好些年了,除了長個子,腦子也得跟著長一長吧

      范峻茂點點頭,長了點腦子是不假,可遇上了大事,終究還是太不聰明。

      陳平安不以為意,直奔主題道:我們可以開始談買賣了嗎

      范峻茂嗤笑道:光是看鄭大風交給我的那張單子,我就知道你煉物肯定失敗了,門外漢不說,還心比天高,如果我沒猜錯,你煉化五行之水的那件本命物,品秩不低吧,煉物的口訣和丹鼎都也不錯吧那你知不知道,除了必然不成之外,一旦失敗,積弊深重,注定后患無窮

      陳平安臉色凝重。

      范峻茂笑了,我知道你這種人不信邪的,買賣嘛,我管你買了我家貨物后,是虧是賺,放心,一大堆天材地寶都給你帶來了。我要那顆蛟龍溝元嬰老蛟的金丹!這樣有價無市的稀罕東西,確實讓我都有些心動了,不然我不會親自跑這趟,范二來了就行。

      范峻茂痛痛快快仰頭灌了一口酒,你想對了,我就是要宰你,趁火打劫,而且這一刀下去宰得十分之狠了,可是你陳平安能不買嗎!

      陳平安拋出那只裝有老蛟金丹的瓷瓶,被范峻茂一把接住。

      陳平安問道:聽鄭大風說,你能夠掌控老龍城上方的那座云海,那么如果我能夠拿出更好的東西,你愿不愿意出手,無論登龍臺一戰勝負,都保住鄭大風的性命。

      范二身上有我送他的一件咫尺物,這會兒應該已經往外掏東西了,我既然是范氏子孫,所以做生意還是要講究一點誠信的,東西都是好東西,就是價格貴了點,其它挑不出半點毛病,你就算去找苻家,苻畦也只能給你差不多成色的貨物。

      范峻茂說完這些,輕輕拋著手中那只瓷瓶,微笑道:哪怕我壞了規矩,選擇出手,估計撐死了也就只有五成可能性,保住鄭大風那條死不足惜的賤命,何況我半點都不想啊。

      陳平安剛要說話。

      鄭大風已經坐在了門檻,跟陳平安一左一右,成了灰塵藥鋪倆門神,鄭大風笑道:行了,求她沒用。

      范峻茂點點頭,手腕翻轉,瓷瓶消逝不見,確實如此。

      陳平安再次被鄭大風強行打斷話頭,這次鄭大風甚至對他搖了搖頭,示意不要拿出那件東西。

      范峻茂眼睛一亮,還真有好東西啊!拿出來瞅瞅,萬一我覺得物有所值,出手也不是沒有可能,打狠架漲筋骨嘛,不是壞事。

      鄭大風猛然站起身道:夠了!范峻茂,陳平安煉制本命物一事,真的機會渺茫

      顯然是要轉移話題,讓范峻茂的那份好奇心不繼續蔓延。

      范峻茂有些無趣,癱靠著椅子,搖晃著手中的酒壺,真當煉制本命物,是下五境道士隨手煉幾顆養氣丹丸嗎知道所謂的天時地利人和嗎還是他陳平安覺得自己是那得天獨厚、洪福齊天的幸運兒,門外漢隨便找個地兒,想煉個本命物,就真能一次煉成你陳平安要是成了,我范峻茂把眼珠子挖出來送給你。

      鄭大風轉身對陳平安說道:那就別煉!

      鄭大風極少有如此神情嚴肅的時候,這輩子都不多。

      陳平安只得點點頭,那就算了,我知道自己的賭運。

      范峻茂站起身,行了,那就這樣,鄭大風啊,到時候好好打,我在頭頂看著呢,記得要死得英雄氣概一些。

      鄭大風恢復原形,笑瞇瞇搓手道:范大小姐,那天在云海上,穿啥顏色的裙子啊,這身綠袍好是好看,可偶爾也要換一身行頭嘛。

      范峻茂到底不是尋常女子,笑呵呵道:到時候就算我光屁股站在登龍臺上,你都睜不開眼睛嘍。說不定苻畦會先一劍戳死你,猶不泄憤,再一腳踩爆你的腦袋,到時候眼珠子炸出來,砰一聲,從登龍臺飛到云海里,我再兩根手指夾住它,啪一聲,又爆了。

      鄭大風趕緊求饒道:范大小姐,求你老人家念我一句好行不行

      范峻茂大笑著走在巷子里,大步離去。

      等到確定范峻茂已經遠去,鄭大風才沉聲道:那顆妖丹,你知不知道在最后關頭,你只要拿出來,無論是苻畦,還是云林姜氏的人,甚至是任何一位仙人境大修士,看到了都會心動,你就有機會換來一條命,你今天給了范峻茂,又能換來什么!她出手又如何,五成可能性而已,可那是對我鄭大風一個人而,到時候我就算被救下來,你們一行人怎么離開老龍城

      陳平安突然笑道:給你鄭大風當傳道人,我是不樂意的。

      鄭大風翻了個白眼,坐回門檻,你以為老子愿意讓我一輩子在李二那邊抬不起頭的事兒。

      陳平安雙手攏袖,望著那堵墻壁,不過要是給現在的鄭大風,當護道人,我是樂意的。

      范峻茂驀然坐回了那張椅子上,哈哈大笑,看來還有一顆更加夸張的妖丹,十一境不對,十二境大妖的妖丹!肯定是桐葉洲扶乩宗那頭大妖的金丹了,有意思有意思!

      鄭大風臉色劇變,死死盯住這個綠袍女子,我不跟你開玩笑,你少打那顆妖丹的主意!

      范峻茂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旋轉一拳,只見身后墻壁有絲絲縷縷的霧氣彌漫,最終在她指尖匯聚成一片小巧云朵。

      如果不是早有預謀,不然她還真沒辦法聽到鄭大風的這番真心話。

      嘖嘖,連鄭大風這種家伙都愿意跟人掏心窩啦

      范峻茂瞇眼打量著那個年輕人。

      范峻茂喝了口酒,滿臉得意,十二境大妖的金丹,可以分大中小三煉,大煉的難度,不輸煉就本命物,你陳平安就別想了,給我正好,我管著你們倆頭頂的這座云海,事實上苻家不過相當于管家而已,我不在,苻家可以調用些,我在了,他就是想要動用我手指頭上的這么點小云朵,都不行。

      她抹了把嘴,遮掩不住眼中的炙熱,給了我那顆妖丹,我可以鯨吞整座老龍城三面海水的水運,挑個好時辰,天時地利人和就都有了。怎么樣,拿出來,我可以有一半的機會讓鄭大風活命,反正這條賤命,遲早要丟的,我救他一次,關系不大。

      陳平安笑問道:敢問范小姐,那中煉和小煉又如何

      范峻茂一挑眉頭,小煉不難,然后拿來泡酒喝最合適了。效果嘛,誰喝誰知道!

      陳平安笑著點頭,好的,那我就拿來‘中煉’了,謝過范小姐提醒。

      范峻茂站起身,眼神凌厲。

      鄭大風站起身,沉聲道:范峻茂!你別忘了,我這里還有一尊陰神!你敢動手,我就敢讓你境界遲滯最少百年!

      范峻茂在藥鋪大門正對著的這段巷子,來回踱步,眼睛一直死死盯住那個名叫陳平安的家伙。

      到最后,范峻茂一跺腳,拔地而起,掠入那座云海,她心情煩躁至極,大喊大叫著揮袖抓起一座座云海,相互撞擊粉碎。

      她折騰了半天,直挺挺后仰倒去,躺在云海上,拿來小煉泡酒喝,這輩子都不愁了啊。

      她抹了把嘴邊的口水,開始在云海上打滾。

      巷子那邊,鄭大風抹了把額頭汗水,瞥了眼不動如山的陳平安,你膽子真是大!

      陳平安臉色不變,你看看我后背

      鄭大風還真跨過門檻去瞧了眼,陳平安果然汗流浹背……

      鄭大風笑著坐在門檻上,感慨道:真沒有想到當年那個眼巴巴看著門外風光的黑炭少年,會變成今天的樣子。

      陳平安摘下養劍葫,小口小口喝著酒:我自己都沒想到。

      沉默片刻。

      陳平安轉過頭,笑問道:是變好了,還是變壞了

      鄭大風想了想,應該是都不錯吧。

      然后鄭大風給了自己一耳光,你鄭大風跟裴錢朱斂不過待了一天,就學會拍馬屁了

      站起身,鄭大風嘀嘀咕咕走回了藥鋪后邊的院子,喊了四人開始過招,這次畫卷四人都感覺到鄭大風帶來的沉重壓力,不太像是喂拳,反而有點拿他們四個練手的意思。

      范二笑著跑出鋪子,坐在陳平安身邊,東西都放屋子里頭了。

      陳平安嗯了一聲,我應該不會煉制本命物了,不過想煉化另外一件小東西。你早點回去,這里不是久留之地,別給家族節外生枝。

      范二也不拖泥帶水,回頭我再找機會,來藥鋪這邊。

      陳平安站起身,把范二送到街巷拐角處,那邊早有馬車等候,車夫正是桂花島渡船上那位金丹老劍修,馬致,本命飛劍涼蔭。

      劍修之修行,練氣士甲子老洞府,百年洞府劍修猶年少。

      當時老劍修馬致還難得跟陳平安吐了次苦水,若是范家愿意拿出一半家產,竭盡全力供奉他這位金丹劍修,就可以躋身元嬰境劍修了。

      陳平安沒有走出巷子,笑著揮手跟老劍修打招呼,馬致亦是笑著點頭。

      這天夜里,陳平安躺在屋頂上,手中拿著一枚并不時常拿出來的玉牌,怔怔望著,月色下,晶瑩剔透。

      如今陳平安神仙錢不多,可家當真不算少,而這枚玉牌,是陳平安最早的家底之一,在第一次出門遠游大隋之前,就有了。

      他沒有去煉制那枚水字印。

      人生道路上,有些明知道是危險的坎,親身涉險都是對的,可有些誘惑,就得聽從那句老話了,命里八尺莫求一丈。

      陳平安將這枚玉牌放在身上,雙手輕輕覆住,閉上眼睛。

      癡心劍已經借給隋右邊,可沒有隋右邊,對于陳平安來說,那把劍仍是遠遠不夠,可惜那把長氣劍已經留在了藕花福地,不然是可以用來迎敵的。

      如果有人能夠借我一把劍就好了。

      可是天底下哪有這樣的美事。

      直到節氣大寒的前一天,灰塵藥鋪依舊云淡風輕,一個客人都沒有。

      但是客人沒有,一艘顯得空蕩蕩的跨洲渡船,卻停在了孤懸海外的那座島嶼渡口。

      老龍城城主苻畦,云林姜氏那位劍修老元嬰的教習嬤嬤,還有桐葉宗嫡傳弟子杜儼,竟然并肩而立,等待那艘渡船有人走下。

      最終,只有一位不起眼的老者走下渡船。

      若是當初追殺扶乩宗大妖的三人在場,就會認出此人身份。

      桐葉宗姓杜的那位中興之祖。

      衣衫素樸的老人慢悠悠下了渡船,見著了渡口眾人,倒也和和氣氣打過了招呼,說過了有的沒的寒暄話語,沒有絲毫姜尚真所謂桐葉宗那個老變態的暴戾氣焰。

      但是當老人望向老龍城方向,一開口說正事,就立即讓眾人覺得山岳壓頂了,是個九境武夫

      苻畦苦笑道:正是。

      老人伸出大拇指,抹了抹嘴角,大驪王朝授意,你老龍城苻家,送了我們桐葉宗四艘倒懸山航線的渡船,禮不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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