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章大夫所說,得了藥外敷內服,不但傷口愈合,且到了第七日,人就脫醒了。
竹昀醒來時,正是深夜。只覺腦后疼得輕了些,抬手看著自己仍在這副軀殼里,大大松了口氣。若能借此安養神魂,待修為穩定,便可重新化形離開這凡人軀殼了。
嘗試調動了下內丹,卻帶不動靈力分毫。又試上幾回,依舊不見反應,想來還需要時日修養,只好暫且作罷。
撐著身子坐起來,才摸到腦上纏了厚厚的紗布,環顧四周,是錦繡雕梁珠簾幔帳,高燭明燃,正是富貴人家。又想起在靈堂上有人呼他“少爺”,大概知道了原主身份。
誰知他坐起的動作又驚醒了一個,竹昀在高榻上沒見,下方腳榻上蜷縮著一個人,聞聲而醒,突然就冒了個腦袋出來,倒把竹昀嚇了一跳。
冒出來的這人,作藍布小廝打扮,看年紀仿佛是個少年,面龐白皙,眉目十分清秀。見自己醒了卻不說話,只從腳榻邊移開,跪到榻前,一雙黑眸在燭火中瑩亮亮的。
竹昀看他這樣,一不發只跪著望自己,一時也拿捏不準他要做什么。
如此對視了半晌,地上那人先開了口,卻不是說話,而是“啊啊”地喊了兩聲,又兩手攏在一起送到唇邊一仰,仿佛是喝水的意思。
是個啞巴?
竹昀看明白了,唇上干澀,也方覺得有些渴了,說話時聲音都有些沙啞。便道:“那煩你,倒杯水來予我。”
地上的啞巴一愣,神情先是疑惑,偷偷打量了竹昀一眼。隨及爬將起來,走至桌邊,將手搭在衣裳上抹了抹,才拿手倒茶。認認真真地按少爺平日的規矩,先漱了漱杯子,第二輪才倒上茶端過來。
奉茶時又復跪下,高高將托案舉過頭頂,請少爺喝。
竹昀被人這樣伺候,十分不自在。又注意到這人舉案時,衣袖滑落,露出的半截手臂上竟又不少青青紫紫的傷痕,密密的交錯。細看時發現兩只手臂俱是如此。
在托盤上取過茶,竹昀道:“你起來,不必跪。”
那人卻依舊跪著,手也高高捧著托案,不敢松懈半分。直到竹昀喝罷茶,將杯擱在案上,他才起來,將東西都歸位。
末了,又到了竹昀跟前,抬手比劃了一番,指了指門口,又虛空的捋了捋下方并不存在的胡須,等著少爺示意。
竹昀看他這一連串的比劃,雖不十分懂得,但應該有出去的意思,便道:“你去吧。”
他從前是山中草木,不動人心人情,所以有了這副身軀后,面上一直是沒什么表情,眼神極平和淡漠。開口說話是也是冷冰冰一板一眼,與原身傅云的面色口氣大相徑庭。
小啞巴因此更疑惑,但他腦子簡單,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為著德叔叮囑過少爺醒了要告知他,所以即使三更半夜,他也要出去。
那啞巴走后,不多時管家便來了。看見少爺果然醒了,神智也清明,又是喜極而泣。小啞巴就跟在管家后頭,偶爾悄悄地抬頭看上竹昀兩眼。竹昀面無表情,都隨他看。
因想到自己如今對原身一無所知,但要暫居此地,干脆坦道:“從前之事,我都記不得了。”
德守先是一愣,眼底的歡喜忽然復雜起來,一時竟不知是喜是悲了。又再問,發現少爺竟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少爺的尊名是傅,單字一個云。”德守試探道,看少爺全然陌生的神色,倒真不似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