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否認,這需要證據,單純疑問的話我覺得沒什么意義。”路若培微微頷首,“而且因果關系搞錯了,正因為他們被市政府選中,所以各方面都有保證,值得信賴,畢竟我不是拿錢辦事兒,我自己審核過的肯定放心,這些年我負責的大小工程從沒出過問題就是最好的證明。還是那句話,有問題你們肯定已經查到了,不是么?”
十幾年的經營已經織就了一張密密實實的網,就算豁開一個小洞窺探,里面也仍有縱橫交錯的枝椏擋著,而路若培藏在枝椏背后的中心處。不單是他,任何一個職位的人都會圍繞自身形成這樣一張網,但被暴露的從來都是百密一疏的。
唐致忠沉默片刻,然后合上了單薄的調查材料。
后半夜,路若培憩在休息室里,和唐致忠一起吃宵夜,兩個人都有些疲憊,此時難得放松一會兒。唐致忠笑:“前一陣你還說得了副古董象棋,讓我有空去跟你切磋,誰知道再見面成這樣了,真是世事無常。”
“我都沒感慨什么,你倒先嘆上氣了。”路若培緩解了饑餓,神情放松了些。
“確實有些荒唐,像走過場。”唐致忠壓低聲音,“我不方便說什么,但是你心里應該有底,你們市政府的事兒我也不清楚,只想說你別太較勁。”
“我知道,多謝。”路若培端起茶敬了唐致忠一杯。
舉報的內容與實際調查到的事實相去甚遠,他能淡然應對也是因為他有足夠的把握,紀委之所以證據不足就風風火火立案問話,不外乎是對方施加了壓力。更重要的是,讓他知道勢力的懸殊,這件事兒結束,最好認輸讓路。
楊越和路柯桐接到消息已經是兩天后了,路若培從紀委回來沒有回家,直接去了市政府。市政府的會議室關著門,里面正在開會,路若培推門進去,在眾人的注視下走到最前的位子上,他清清嗓子,說:“一切照舊。”
會后,一秘和幾個屬下在辦公室匯報工作,重點是討論接班人的調任事宜,路若培要讓下面的人提前上來,牽動的關系都要一一顧及到。
事情交代完,大家陸續出去,等到最后一個人的背影消失在門口,路若培看著門緩緩關上,而在還有一條細縫的時候又忽然被人推開。
楊越站在那兒,問道:“路市長,方便說兩句么?”
辦公室又只有他們兩個,跟那天晚上一樣。路若培把調查的細節全都講了一遍,楊越靜靜聽著,等路若培講完,楊越皺眉說:“這算什么?滑稽戲么?”
“你這個反應我不是很喜歡,難道不應該阿彌陀佛嗎?”路若培看了眼手表,準備回家,“那天要一起吃飯也沒吃成,今天午飯補上,下午還能睡一覺。”
楊越跟著起身,神情依然凝重,對方按貪腐這個路子針對路若培無果,難道就這樣結束了?如果只是為了警告,那沒有把柄又怎么讓路若培服軟?
“走啊。”路若培已經走到了門口,正準備開門,回頭發現楊越還站在原地。
“若培。”楊越實在難以安下心,甚至很慌張,他聲音很小,“能不能擁抱我一會兒。”
費原和路柯桐一直在家里等著,將近一點的時候路若培和楊越終于回來,路柯桐從路若培一進門就粘上了,拿包拿外套,說著胡話撒著嬌,等路若培把事情講清楚后,他立馬急道:“為什么要和他們對著干?你就現在退了不行嗎?”
路若培擺擺手:“你以為普通工人下崗嗎,哪有那么簡單。”
路柯桐拉開椅子在旁邊坐下,看著路若培吃飯,說:“我不知道簡單還是復雜,我只知道人家看你不順眼,情況對你不利,你就像邱爸那樣早點兒撒手,省心省力不好嗎?”
路若培說:“你讓我好好吃個飯就是給我省心了。”
費原拽著路柯桐上樓,餐桌上只剩路若培和楊越面對面坐著,楊越沒什么胃口,半天不動筷子。他忽然抬頭,問:“你為什么只做個市長?”
“什么?”
“這些年,你有那么多機會,可為什么就止步于市長?長久地待在這個位子上比在更高的位置經營還要難,所以原因是什么?”
路若培大口吃飯:“怎么突然問這個,飯也不好好吃,菜都涼了。”
吃完飯,路若培洗了個澡,換了身干凈的衣服,路柯桐好多話沒說完,就一直絮絮叨叨地講,大概快四點的時候,樓下響起了門鈴。
“會不會是邱爸?”路柯桐跑下去開門,門外卻站著幾個陌生人,他問:“你們找誰?”
站在最前面的人說:“我們是檢察院的,請路若培路市長跟我們回去協助調查。”
“……為什么?是不是搞錯了?”路柯桐剎那間沒了精神,目光也變得猶疑,他轉身看見路若培和楊越已經下來,費原也已經走到了他的身后。
路若培和檢察院的人打了招呼,檢察院的人也說了來由,簡單的三兩句話里,有一句仿佛一直回響在房間中,而路若培和楊越也終于變了神色。
“我們請您協助調查關于二十年前溫鶴來的案子。”
路若培的目光直視對方,聲音低沉:“路路,給我把外套拿下來,我要出去一趟。”
路柯桐沉默著上樓拿了外套,然后給路若培穿上。等扣子扣好,一直在路若培身后的楊越上前一步,聲音不大不小地說:“我是路市長的代表律師,既然接下來走司法程序,我要求全程陪同。”
變故來得太快了,路若培的“一切照舊”才說出口幾個鐘頭而已,對方已經走了第二步棋。他們都沒有想到,這樁陳年舊事會有被提起、被挖出的一天。
路若培搖了搖頭,很平靜地說:“我快退了,我們的協議自然也快要終止了,這些年楊律師很辛苦,就到這兒吧,我決定提前解除合同。”
楊越喉嚨干澀:“不,我不同意。”
“抱歉,我和家里人交代兩句就走可以嗎?”路若培詢問檢察院的人,對方點頭同意后就退到門外的臺階下等候。路若培把門掩上,然后走向了路柯桐和費原,“不用擔心,照常工作,照常生活,用不著慌,記住了么?”
費原應了,路柯桐也輕輕點了點頭,然后他們往屋里走,讓路若培好跟楊越說話。楊越目光低垂,說:“犯得著嗎?你怕我受牽連?誰用你操心。”
“提前解除合同也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我不同意。這事兒過不去我就陪著你上法庭,還是你想直接認罪?”
“你是不是還想讓我撇得清清的,說什么都不知道,然后自己一攬?你別想,知情人只有你我,連溫小姐都不清楚,除非我失憶。”
“越,”路若培走到門前,背影對著楊越,“吃飯的時候你問我的問題我沒答,現在回答希望還不晚。這么多年待在這個位子上,經常會想,奮斗到這兒真的是終點么?答案顯然不是。但我不想再往高處遠處走了,哪怕擋別人道也好,覺得乏味也好。因為官職有時候就像一件枷鎖,時刻束著我的手腳,比如想見你的時候,想和你一起在路邊走走的時候。”
“越,抱歉。”路若培說完,開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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