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真的,像張家、周家這種原就有余糧的不怕等待,可那些赤貧之家呢?真要是指著賑災糧食只怕到時候墳頭的草都能有一人高了。
而除了楊樹村外,其他的村子情況更為嚴重,哪怕是臨近的楊柳村,也只有不到一半的人出逃了,剩余留在村里的人,多半都死在了洪水之中。
至于另外一些連信兒都沒得到的村子,十不存一都不足以形容。據三囡帶來的消息,仿佛好幾個村子就此滅絕了。
面對天災,人力往往顯得微不足道。除非能在洪水到達之前就躲到安全的地方,不然就算立刻爬上屋頂或者樹上,也難逃一死。
還有一個事兒,老丁家母子倆都死了。
聽到這個消息時,周蕓蕓做飯菜的動作都停了一瞬,盡管她本人對老丁家全無任何好感,甚至要不是周大囡嫁到了丁家,很可能她連村里有這戶人家都不知曉。可不得不說,就是因為周大囡的緣故,她不可能全無反應。
幸好,周大囡很堅強。
三囡告訴周蕓蕓,周大囡原先是待在縣城里,幫著收拾家里,照顧年幼的侄子侄女們,并不曾跟二房眾人一并回到村里。不過后來,村里有人發現了老丁家母子倆的尸首,這才帶信給她,叫她回了村。
回村替夫君和婆母收尸是應該的,哪怕他們生前有太多的恩怨。只是有個事兒卻是難辦,因為依著縣衙門的公告,是希望下頭的人能將死在洪水里的人或者牲畜都火化的,這是為了避免瘟疫的出現。
只是牲畜火化容易得很,哪怕沒吃食了,只要稍微有點兒腦子的人,就不敢吃死雞死鴨。
可人呢?
那些絕戶的人家倒是容易,皆由張里長做主盡數火化了。可但凡是有家人在世的,哪怕僅僅是遠親或者族親,那就沒有一個愿意親人火化的。
至少沒人愿意當這個出頭人。
在這種情況下,周大囡毅然表示她愿意聽從上頭的吩咐,將夫君和婆母的尸首火化。
就周蕓蕓看來,火化真沒啥大不了的,可旁人不是她,對于土葬有著近乎變態的堅持。也因此,周大囡的這番舉動被丁家的遠房族親視為惡毒,沖著她就是一通咒罵唾棄,更兼要奪走丁家僅剩的那三兩畝薄田。
然而那些所謂的遠房族親,都是素日里完全沒有任何來往的,只因著都姓丁,祖上乃至血脈親人,就這般對周大囡指手畫腳起來。
周大囡也不是好惹的,她連親娘都敢懟,面對這些八竿子打不著的親眷更是毫不退讓。
活著的時候沒來往,死了卻蹦跶得比誰都歡,且句句不離田產房契,說是真心為了死人好……誰信?!
說真的,就老丁家那一畝三分地,周家這頭沒人瞧得上,更不會唆使周大囡貪墨。可問題是,那些本來就是丁家的田,就算丁家母子倆都沒了性命,只要周大囡一日沒改嫁,她就是丁家的人,繼承家產那就是理所當然的。當然,這年頭的律法還是偏向于男子的,一旦將來周大囡選擇改嫁,她必須放棄在夫家得到的一切財產,只能帶著自己的嫁妝改嫁。
周大囡也是真能耐,先是大鬧一場,之后直接尋上張里長,將家里的田產地契一股腦的全送給朝廷,除了自個兒的嫁妝外,一文錢都不留。
三囡說起這事兒時就止不住的感概,不過周蕓蕓一聽就不像是她自個兒想到的,估計應該是她學周家阿奶的。
周大囡的這番舉動氣煞了丁家族親,卻得到了張里長的贊譽,直道他會將這事兒遞上去,回頭若有獎勵定會如數給周大囡。
因著洪災一事,別說滅一家一戶,整個家族乃至整個村落毀了的,都不計其數。而在這種情況下,那些田產地契都是充公的,至于朝廷會怎么辦,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一個月的時間,楊樹村基本上已經恢復了往昔正常的生活,哪怕丁家族親還想鬧,卻也抵不過張家和周家的壓制。尤其丁家族親原就都是赤貧之家,要不然也不會盯著人家的一畝三分地不放了,如今全賴張周兩家的接濟,還盼著來年當這兩家的佃農,就算心頭有再多的不滿,到了這份上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倒是有個事兒比較麻煩,洪災之后,田地反而肥碩了,卻不能立刻種地,而是要先好好養養。不單沒法種地,養魚也不成,家禽牲口更是危險重重。依著縣衙門的公告,最好是今年整個下半年都消停一些,等來年開春再恢復往日的勞作。
想法是沒錯,可也不能就這么閑著吧?鄉下人家,不叫人種地也不叫人養家禽牲口,叫他們干啥?全涌到鎮上、縣城里打短工嗎?可就算是打短工,也要看有沒有那么多空缺。
就拿三囡來說,她只會養家禽牲口,偏如今她身邊就只剩下了大花,養了多年的鵝群、羊群都沒了,她比誰都想東山再起,且手頭上也有本錢,就是村里不叫養,她也沒了法子。
若說三囡還沒啥壓力,只是單純閑得慌,那其他人家就不同了。鄉下地頭就算有懶漢,可多半人還是很勤快的。這不,在收拾完家里后,壯勞力都紛紛又離開村子想法子謀生去了,即便鎮上、縣城沒那么多活兒要干,那就往遠處走,總歸能尋到活兒的,只苦了那些老弱婦孺在家里捱日子。
不過想想那些死去的人,甭管日子有多難捱,起碼他們還都活著。
活著,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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