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手機端m.biquwu.“這都不死!算你命大!”光頭壯漢一臉悻然,撫著拳重坐回鞍上,胯下那畜生被驚得連連揚脖,想要人立而起,被他強硬的一勒韁繩,登時安靜下來。
“這是什么東西,長得這么大?”胡炭問雷閎,輕拍著馬脖將坐騎安撫平靜,將雙手屏額,努大眼睛望遠空長眺,但天際灰云濛濛,卻已失了那怪物的蹤影。“跑得真快,受這么重的傷,才一會就沒影兒了。”
“這是風猴子,用來偵察哨探的。”這時郭步宜剛料理完在左近窺伺的幾只獸怪,悠悠然的踏雪而回,順口便解了他的疑問。他看著胡炭,滿臉都是感興趣的意味:“我聽說你在賀家莊里顯出一身本事,跟一眾前輩討價還價,那么多成名漢子都拿你沒一點辦法,家兄一再贊嘆說你識見功力比尋常江湖漢子都要高明,怎的卻沒聽說過風猴子?”
胡炭瞅了他一眼,心想:“他都知道我在賀家莊做的事了。”一時想起前日賀家莊諸豪四處圍捕,卻被自己手鬧得雞飛狗跳的情形,不禁微微有些得意,只是看見秦蘇略帶責備的目光掃過來,登時心虛,自覺這一次闖禍實在太大,姑姑都受了那么大的磨難。訕訕低下頭道:“我年紀小,哪敢稱什么高明,就是以前老被人追著跑,學了些保命能力而已。”
“哦,”郭步宜看著他笑了笑,慢條斯理的理齊袍袖,折平,抬目也掃了下天際:“風猴子也不算什么稀罕物,它就生長在高山之間,天生會藏氣之術,這只身長七八丈,算來也有四五百年壽命了。”
胡炭‘噢’的一聲,收回目光,心想日后若有機會,倒不妨逮一只小的養來玩玩。他歪著腦袋想了片刻,卻又轉過頭去跟兩個胡人說話:“坎察大叔,穆穆帖大叔,咱們就在這里分路走吧,我可能惹了一些麻煩,你們二位身上還負有要事,可別給耽誤才好。若是因此招惹上不該招惹的仇家,可就教我不安了。”
兩個胡人都有些猶豫,咕嚕咕嚕交談了片刻,從二人的神色上看,穆穆帖似乎不愿坎察無故涉險,不住低聲勸說,不料坎察神色卻漸漸堅定,連連搖頭,矮胖子人也算仗義,他跟胡炭脾氣相投,在甘秀鎮受了胡炭一張定神符,頗得些好處,這時看見小友有難,還光明磊落的告訴自己二人,卻不肯就此離去了。
胡炭見二人幾度分說,語氣嚴肅,矮胖子神色忽然激動起來,拔高音量跟師兄說了幾句話,穆穆帖嘆了口氣便沉默了,不再說話,顯然已經妥協。坎察大聲對胡炭說:“小孩!我們,走一起的,英雄好漢,講義氣,不縮頭烏龜!”他漢語原本說得生硬,不過這幾句話說得斬釘截鐵,不打絲毫折扣,顯然一番甘與同苦之心甚是真誠。
秦蘇坐在馬上,神色不見如何,只是肩頭微動,不為人察覺的輕輕的舒了口氣。
這時郭步宜引馬走上前頭,也問雷閎:“雷師兄,剛才使的便是驚雷箭么?”
雷閎嗯了一聲,點點頭。
“果然好絕技,早聽說雷師兄身懷三堅三銳之術,堅者不可摧,銳者不可防,這驚雷箭更是揚名已久,今日郭某人有幸得睹絕學,算是開眼界了。”郭步宜滿臉欽佩之色,看的出來,這番語的確出由衷。
雷閎搖搖頭,哂道:“別客氣了!也沒什么了不起的,若是真的厲害,剛才也不會讓那畜生逃了!”瞇眼望向天際,臉上似乎還有一絲不甘,“沒想到這畜生長這么大,我還是下手輕了。”說完長長吐氣,略顧前后諸人一眼,一掌拍落馬脖,驟然喝駕,夾馬箭一般向前路馳去。“走罷!此地不宜久留!咱們的行蹤被人掌握了,前路只怕不太平,大伙兒都小心些!”余人聽不再多話,紛紛振韁,尾隨而去。
隆德府往南,直至西京一帶,古時都屬舊晉之地,地域開闊,植被稀疏,正是馬匹展力馳騁的絕佳平川,與南方那樣繞山十八彎,只適合花腳毛驢慢行的路況又自不同,一行人在道路上飛奔,冷風灌面,碎玉飛瓊在馬蹄下散迸,行速越來越快,未多時,馬匹興發,都不用眾人催鞭,撒開四蹄盡情奔跑,風馳電掣一般,讓胡炭心中大呼痛快。
胡炭自行走江湖以來,一向都隨秦蘇躲躲藏藏的隱藏行跡,連拋頭露面都多有顧慮,幾曾有過這樣怒馬馳原的暢快時刻,馬匹顛簸中,聽的耳旁嘯聲連響,強風阻面,身邊景物飛速拋到身后,“得得得”的蹄聲急驟起落,更如催人出征的鼓點,忍不住的便喜笑顏開,雖然明知前方就有危險,只是小童生性樂天,又當好玩之際,哪會因此就悒然畏縮。雙手持韁,不住的喝駕,一忽兒跑到左邊,一忽兒跑到右。前一刻還在跟秦蘇并轡,下一刻又跑到雷閎前方去了。只覺得整個心胸豁然頓空,丘原大地,云天草樹,萬物入懷,自己整個人與身周一切連成一體,豪興飛揚之下,幾乎便忍不住要嘯叫出聲來,只幸在他知道雷閎此時心懷憂急,在這擔憂師傅安危的漢子面前太過脫略忘形未免不當,才終于忍了下來。
這一番急行如風,便將腳程縮減了不少,甘秀到京前鎮原有二百多里的路程,按平時腳力,需要兩個半時辰才能走完,但馬匹這次發足,卻省去小半個時辰的工夫。看看天色,才未時過半,甘秀鎮已經被拋在身后百里有余了,不過一段路急行下來,馬匹也漸漸淌汗,馬首上熱氣騰騰,眾人擔心此時太過耗費馬力,到臨敵時只怕逃脫不易,便趁機稍作休整,各人取了水囊喝水,一面任坐騎由韁慢行蓄力。
平原地帶,地形看起來都差不多,一路左右望去,也盡是高高矮矮的土丘,亂樹雜林,左三棵右五棵的,歪歪斜斜的不成規模,更值隆冬嚴寒,樹葉盡凋,這樣的雜林子望去幾乎一覽無余,想來也沒有哪個呆瓜在里面設伏,眾人一路行來都沒遇見敵人,倒沒敢疏了防備,將息過后,便重新策馬前行,且走且留意,到天色微暮,進入申牌的時候,便已經進入京前鎮地界。
“前面有河。”一行人正默然馳行間,在前面一馬當先的雷閎忽然說道。他勒停馬匹,閉起眼睛伸鼻在空中再嗅數下,肯定的說道:“沒錯,有大河,這腥味很重。”
眾人都有些驚訝,向前路望去,觸目處盡是丘陵野樹,哪能看見河道,不過大家對雷閎的判斷倒沒什么懷疑,這河流想來離此地尚有距離,修習武道之人鍛煉五感,雷閎的嗅覺原要比常人靈敏許多。胡炭見了眾人臉色,對雷閎的本領頗感艷羨,也有樣學樣,伸鼻在空中狂嗅,哪知咝咝數下,卻只吸進了大團冷冽的空氣,鼻腔發癢打了幾個響亮噴嚏,也沒聞到絲毫河腥味。他倒不想,此時隆冬徹寒,大地被雪,氣息本就難傳,那河離得遠,這當口河面只怕也已經凍上大半了,水腥味傳在風里已經微弱之極,別說是他,就是郭步宜這樣不修習武術的大行家,也是難以辨察出來。
逢林莫入,遇河小心,這是江湖老話,眾人也都識得。當下各自警惕,收緩步伐順路行去,果然,跑不多時,在前方便聽見了汩汩的水響,循道再前走小片刻,那河便橫現眼前,河面寬闊,略低于兩邊堤岸,二十丈寬的河道,將有近半被凍成浮冰,覆著積雪,與大地全然一色。若非河正中間那道渾濁的活流和兩岸斑駁干禿的灘涂,誰也看不出這是條大河來。那河橫截大道,近岸亂生枯葦,打眼一算,便是平地騎馬過去也要個小半瞬的工夫,這個距離讓胡炭死了心,原本他還打算,若是有敵人在橋前攔截,倒不妨找一個稍窄的河岸,施個控氣之術,瀟瀟灑灑的縱馬踏浮冰跳過去,賺一下眾人喝彩。可是這河如此死寬,那河冰也不見有多可靠,真要行險踏冰過去,就是座下駕的是的盧馬和爪黃飛電,蹦跶到半路也得連人帶馬下去喂魚蝦。
河邊倒是有橋有渡舟。
橋是木橋,拱跨二十丈江面,寬容雙馬并駕,這建筑瞧起來也算很具規模了,只是久經風雨侵蝕,兩邊護欄的顏色有些發烏。硬木板鋪設的橋面,此時泥雪混雜,早看不出原色,偶爾顯露出來的一塊,也盡是大大小小的坑洞,這是行人積年踩踏而成,顯是建成頗有年頭。橋頭豎條石上,銘著“伏波”兩個篆字,想來就是這橋的名稱,入口處架著一張方桌,桌上薄雪覆蓋,旁邊一個立著的木牌子上貼著草黃紙,上寫“過橋三文,車馬十文,概不賒欠。”這是向往來過客收取過橋費的,只是卻沒見人。
橋右百步,有幾塊石頭砌成的簡陋碼頭,幾葉舴艋小漁舟拴在石上,已被河面冰層封固,艙中裝著半船白雪,木櫓斜支,看起來還沒客棧的床大。
“奇怪,天還沒黑,怎么一個人都沒有?”胡炭喃喃自語,抬目向前頭張望,遠方仍不見有村鎮,荒野四合,寒鴉紛飛。天穹連衰草,鉛云垂大地,一派暮昏氣象。
“太安靜了,這里怕有古怪,”秦蘇也輕聲道,“咱們得當心些。”
沒有人,入眼處一個人影也沒有。向左右投目,東南西北,竟也是一般無二,這座聳壯大橋左近,居然就只自己這撥旅客,這也太不尋常了。此刻才申牌過半,雖則冬季天黑得快,但也要一個半時辰以后才會完全暗下來,若說這時候鄰近的居民都已跑回家歇息,可也未免太早。何況橋頭渡口,一向便是客商旅人扎堆之地,這么一座連道的壯闊大橋,左近竟然連個閑雜人等也見不著,可說是一件極罕見之事。
胡炭因從小被人追捕的經歷,日日謀算心機,雖則年紀尚幼,可是警惕防范之心已不比尋常老江湖差。當下見到異常,也不須秦蘇等人提醒了,自勒馬停在離橋十余丈開外,眼珠子骨碌碌亂轉,也不知肚里在盤算著什么念頭。秦蘇、雷閎,郭步宜都是老江湖,也是一般心思,幾人面色凝重,仔細查看四周,想要從這異乎尋常的安靜中找出蛛絲馬跡來。就只兩個胡人,在中原行走日短,也不知道那么多人心鬼蜮,一見橋上無人,眾人卻紛紛停步,不由得疑惑萬分:“走哇,大家趕路的,等會天黑,看不見啦!”說著就要打馬沖上前去,卻被胡炭一把拉住了,兩人都莫名其妙的看著少年。
“小孩,干什么不走?”
“不急,等一等看,先不忙過去。”胡炭說。
雷閎耳目最健,此時已被眾人公推成探路者,當下四處打量看不出什么來,便又舉鼻狂嗅,哪知這一嗅便嗅出了異常。“有狀況!”光頭壯漢低聲喝道,臉上微微變色。
胡炭見他說得鄭重,忙問:“有什么狀況?”一邊自己咝咝大嗅,聞見空氣中有草秸焚燒的淡淡煙氣味,還有若有若無的河腥,再無旁的氣味。“這也沒什么古怪的啊?”胡炭心說,河水味就不說了,煙草味也好解釋,此時離立春不遠,左近只怕是有人來燒荒了,或是住得近的哪個莊戶人家,在這一帶打圍捕獵,燒草驅趕野獸。
雷閎不答少年的問話,凝目注視著寬闊的橋面,眉頭擰成了疙瘩。
眾人隨他目光注目過去,也沒看出那橋面有什么不尋常。那都是用厚實的木板接榫搭建起來的,多年來行人踩踏,早就被磨得不見本色了,連日大雪已經被前頭行人踩成泥污,黑黃雜混,也看不出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