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道:“你又想胡鬧。炭兒,咱們這次去,是求懇人家指點的,你可不要失了禮數。在師公面前可要規規矩矩的。”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那少年忙不迭的點頭。“無禮只對無禮之人。我會恭恭敬敬的請師公出來說話,決不會胡鬧的。”
“唉,”那女子輕輕的嘆了口氣,盯著少年,道:“你打什么主意我還不知道么?你也別想去騙師公。騙壞人也就算了,師公是正人君子,你去說謊誆他出來,別讓他小瞧了。”說完話,便忽然沉默了,不知道她心里突然間想到了什么,眼中一瞬間變得有些失神,隨即,便籠罩上一層淡淡的哀婉。
“姑姑!”便在這時,那少年指著前方大叫道:“野鴨子!你看,野鴨子!”女子被他這一喊,登時分神,順著他的手指看去,卻果見前方道邊,一只灰褐色的野鴨飛飛停停的,不住嗄聲叫喚。
“我去把它捉了!姑姑,你想不想吃野鴨肉?”少年興沖沖的說,夾了一下馬,瞬間躥出去兩三丈。那女子這時只能望到他的背,哪能看見他唇邊一抹狡黠的微笑。
“炭兒別胡鬧!”她急忙攔阻道,“這只鴨子失了伴,正可憐呢,大雪地里還沒有糧食吃,你何苦為難它。”
“噢!那就算了。”見成功的引轉了姑姑的心神,那少年便打消了對鴨子的主意,“我姑姑給你求情,就饒你一命吧。”說完放慢速度,等后面的女子上來并轡而行。
這姑侄兩個,不是別人,正是玉女峰前徒秦蘇,和胡不為的兒子胡炭。
時光荏苒,飛去如梭。六年的光陰,奪去了許多人的昭華,可是對于孩童來說,這些時日是成長所必要的。兩千多個日夜過去,經過無數事件砥礪,小胡炭,這個當年在深山里,跟父親死別時哇哇哭叫的小小幼童,已經成長為一個矯健俊秀的少年了。
人生之苦,莫若棄鄉背井,顛沛流離。秦蘇一個年輕女子領著無知小童,以四海為家,數年間南北往返輾轉求生,外人難以想象其辛苦的。然而,也正因這些辛苦,讓胡炭在九歲的年紀,便擁有了絕大多數同齡人所沒有的閱歷和經驗。
“姑姑,”胡炭見秦蘇已經趕上來,笑著說道,“我剛想起來,昨天那個烈陽老道,會不會也是去給趙老前輩賀壽的?萬一他也在禮堂上,讓他瞧見了可糟糕。”老道被捉弄得如此之慘,當面遇見,只怕真要拼命也未可知。
“嗯。”秦蘇皺了皺眉,‘烈陽道人’這個名號她似乎在哪里聽過。昨天胡炭回到客棧跟她說起事件的時候,她就依稀有過這個感覺。似乎這個名號的主人曾經給她帶來巨大惡感。
“不打緊,我們反正要喬裝進去,他認不出來的。別在人多的地方呆著,別做引人注目之事。就算沒有這個惡道,我們也要防玉女峰的人。”
玉女峰。說起這三個字,秦蘇心中涌起了奇異的感覺。有些傷感,有些憤恨。
曾經的師門,當年的榮耀,她在那里生長了十九年的地方。如今時過境改,這個名字卻已變成了追在背后死咬自己的毒蛇。對它,是該說愛還是恨呢?
當日在光州,姑侄二人行險擊退白嫻,逃得性命下山。而后便開始了東躲西藏的逃亡生涯。白嫻回到山中接掌門戶,第一件事果然便是向秦蘇發難,將殺害藍彩英的罪責全推到她身上,命令玉女峰所有弟子下山追查二人線索。
江湖上幾度遭遇,當年的姐妹就變成了寇仇。秦蘇記不清自己被玉女峰的門人堵截打傷過幾次了。若非小胡炭在七歲時繪制定神符已有效驗,現在二人就不可能還安然行在大路上。
平白背上冤名被人追捕,還因使用禁招而使經脈受損功力下降,當真是逼到了死絕境地。秦蘇這次又重復了一遍胡不為當年的命運。只是秦蘇畢竟是和胡不為不同的,在她溫婉的性情之下,卻還隱藏著另一個剛烈決絕的性子,這一點,胡不為可沒有。
遭遇過如此連番劇變,又被同門視為仇敵,秦蘇在絕望加傷心之下,執拗性子再次被激發了。憤怒的姑娘懷著一腔仇恨,矢志忍辱求生,要等待時機為胡不為和藍彩英報仇。在這個剛強性子的支撐下,她居然硬捱住了許多不可想象的苦難,帶著胡炭四處尋找恢復功力之路。而因感于當日的境遇,她在頭幾年中真正是疾惡如仇,路見不平,鏟奸除惡。
就是在這個貼身榜樣的傳身教下,小胡炭一天天成長了。少年繼承了他母親的相貌,得到了父親的聰敏,而性情,卻完全受到了剛烈秦蘇的影響。
天下間正邪消長,你退他便進,你弱他便強。這是當年秦蘇跟小胡炭說得最多的一個道理。對付貪婪之人,萬不可姑息,遇見時務要下手懲戒。
就是這樣,姑侄二人掩藏行跡,四處行走,一路懲戒作惡之人。他們在尋訪高人的同時,也暗暗打探施足孝和隋真鳳的消息。在秦蘇看來,這兩人一個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一個是母親,同時又是可以當面申辯,可以洗脫自己冤名的惟一希望。追查他們的線索是迫切和必須的。
施足孝的行蹤一直都在秦蘇和胡炭的掌握之中。尸門中人,離不開的就是盜墓偷尸,只要多留意這些傳聞,就大抵知道施足孝師徒的活動范圍了。而追尋隋真鳳的下落,卻要困難得多。因為隋真鳳失蹤頗有時日了,而且失蹤時事機隱秘,根本沒幾個知情人。
兩人在年中時輾轉得到消息,說是隋真鳳最后失蹤時約見商談的最后一人,就是她的好友寇景亭,江湖上稱作“金角麒麟”的,明州仙游派掌門。秦蘇年少時,曾在山中見過來訪的寇景亭一面。循著這條線索追查,姑侄二人當真吃盡了苦頭。因為寇景亭是個坐不住的掌門,一年有三百天在外云游訪友,行蹤不定。秦蘇胡炭跟在他后面追了近一年時間,始終不見其面。幸得在十月初,得到一個喜人消息,寇景亭曾向人透露,或許會在年終臘月,到隆德府的“碎玉刀”趙東升家里,慶賀其七十大壽。
就這樣,胡炭秦蘇二人,又顧不得鞍馬勞頓,風塵仆仆再趕赴隆德府,只盼寇景亭當真如其所,到場參與壽誕。
身后響起了馬蹄聲,胡炭當即把話頭掐住了。轉頭看時,卻見十余騎從后面滾滾而來。這又是一撥江湖客,瞧他們這般著急趕路,只怕也是趕去壽誕的。“碎玉刀”趙東升的壽誕已經臨近了,就在明天,四方所邀之客,該到的也差不多都到了。
土道并不寬,姑侄二人都識機的把馬引到了道邊,讓出中央。那伙人的馬匹顯然要比胡炭二人的駿健很多,只不多時,便從后面趕了上來,超了過去。經過二人身邊時,那伙人也被胡炭的裝束所驚,人人目不轉睛看著少年。
看到十余個大漢驚訝的看著自己,胡炭惡作劇之念忽盛。看到六七匹馬跟自己并駕,便拽住韁繩,使個巧力,忽然從馬側跌翻下來。“啊唷!”他叫道。
“小孩!你小心!”眾人都大喊,離胡炭最近的一個絡腮胡漢子吃了一驚,反應極快,足蹬鐙子側身一傾,一甩手擊出一掌勁氣,正將胡炭身下的雪堆擊飛上來,托住了少年身子。便在他欲要探手接過胡炭的時候,后面兩個同伴也恰好甩出長鞭,同時纏中胡炭的右腳,將他提回馬背。
“眾位英雄好漢功力了得,佩服佩服!多謝多謝!”胡炭在馬上抱拳,向眾人笑嘻嘻的說道,面上哪有絲毫驚色。
一干漢子都沒答話。只后面一個投鞭的年輕人經過時,哈哈笑了一句:“小鬼,你可把我們給騙住了。”鞭聲峻急,不多時,一眾人便拉開了距離,只留下一溜高揚的雪塵。
“參加壽誕而已,用的著這么多人么……”胡炭看著馬客們消失在白霧中,笑著說道。這時秦蘇才靠近過來問他:“炭兒,你怎么了,沒事吧?”
“沒事,”胡炭咧著嘴笑,“我就想看看他們肯不肯救我。”
“胡鬧。”秦蘇低低斥了一句,不由得在心里嘆息。這個小童性情太肖其父了,鬼靈精怪,專好騙人,不知他的命運是否會和胡不為一樣坎坷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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