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逃犯快停下!拒捕逃逸,我們下手可再不容情了!”聽得刷刷摩擦草葉的聲息不斷,追來的捕快至少也有數十人。
“圣手小青龍!你把鐵令交還回來,我們便既往不咎!你逃不掉的,現在天下城鎮都貼滿了緝捕告示,你走到哪里都無法藏身!”
后面說話這人聲音沉厚,威嚴自生,顯然功力極深。
“你何苦為這本不屬于你的東西而與朝廷為敵?識時務者為俊杰,我們只想要回刑兵鐵令,只要你交出來,我們就放過你。若不然,你逃到天涯海角,終須也落在我們手里。”
胡不為此時已略微清醒了,聽見說話,便有些心動,他看了一眼滿面怒色的范同酉,道:“范老哥,他們是來搶刑兵鐵令的……我們還給……他們吧……這東西本就不是我的……”
“你真信他說的話了?!”范同酉驚異的問,一劈掌把面前大叢草葉掃蕩成空地,飛步跨過去。“官字兩張口,是黑是白隨時顛倒,那也能信的!現在鐵令在你手上,他們投鼠忌器才跟你商量,若是交還回去,只怕立時便有殺身之禍了。更何況,現在追咱們的人可不止官府一方,還有別的人馬想要取你和秦姑娘的性命呢,有鐵令在手上,多少還有一條保命之技。”
胡不為不作聲了,片刻,才問道:“那怎么辦?這么跑下去,遲早……會被他們捉住。”
“別擔心。”范同酉說,“想要捉住我們,可也沒那么容易。現在追兵太分散,不好找路,等我把他們都聚到一塊了,我給你們塑魄,大家一起沖出去。”頓了一頓,又道:“他說的什么緝捕告示,你也別放在心上,這東西要是有用,天下的壞人早該死凈死絕了。”
“姓胡的,姓范的!你們還不停下么?!這可是自尋死路!”那捕快良久聽不到回話,真的惱了,話中已經帶著殺氣。片刻后仍舊聽不見回答,怒氣勃發,便喝令:“樸愈!你們把行軍符都用上!到前邊堵截!”
“是!張大人!”
范同酉心中一驚,這些人有備而來,竟然帶著行軍符,這可有些麻煩了。他尋思著,和秦蘇一左一右架著胡不為跳過一大汪水坑。聽見后面混亂的唱咒念訣,接著,破風聲急,草木倒伏之聲大作,六七個捕快果然加快了追擊速度。只是這些人似乎還有什么顧忌,不敢過度逼近,只分成幾線,從左右追上,夾著三人并行。
范同酉還不知道這正是‘圣手小青龍’五字的功勞,胡不為當日在陽城飯莊召喚青龍白虎護身的英雄往事,早就傳遍了江湖。他只身一人與羅門教十余高手斗得旗鼓相當,被萬千巨蝠和十余只雷火蜘蛛圍攻而毫發不損,這份功力,足以傲視當代。一干捕快雖聽過陳知府描述,年前在西京牢里胡不為如何如何狼狽萬狀,幾瀕死亡,可是趨吉避禍正是人的天性,在未能確知胡不為真實本領如何的情況之下,人人愛惜性命,誰也不敢拿自己的生死來驗證一下兩方傳哪個才是真實。
范同酉將功力提到十成,腳力加速,卻仍舊跑不過用了行軍符的捕快七人,眼見己方三人被左右包抄,已陷進網魚之局,不由得暗中焦急。事情的態勢并沒有如他設想的那樣發展,他原本想要并敵一處后再施術脫身的計劃已經行不通了。
“不行!再不當機立斷,讓他們在前面把去路攔住,就跑不出去了!”范同酉心想,躍上一塊淺丘,見前方空出一大塊平地,視線略微開闊,便抬頭前望,要看看前方路線該怎樣安排。哪知這一望不要緊,看見前面一重白色,當時只震得老酒鬼心中叫苦,頓足停在當地。
密密的蘆葦有一人多高,覆如金蓋,原本看不見前后六七丈外的情形。然而范同酉三人站立的這塊平丘地形特異,前方是鄰近篾匠收割蘆葦后留出的空地,三人鉆出來后,便看見了遠方的天空。
前方,不知什么時候起,已經布起了漫天的白煙。
“有人放火!”范同酉的這一聲喊,聲音都變了。近岸江風回吹,他已經聞到了風里草木燒焦的味道。
胡不為和秦蘇齊向前看。前方不足百丈處,騰騰白煙展如幢幕,直接云天,視野所見之處,盡是高高舔起的橘紅色的火舌,數不清的黑色飛灰密甚蝗群,被熱風翻卷著旋上天空,再向四野撲落。
此時秋高天燥,枯葉易燃,四周更是十里蘆葦蕩,再沒有比此時此地放火更合適的了。
“糟了!這下可怎么辦?!”秦蘇和胡不為面面相覷,都看到了對方面上驚慌神色。范同酉和秦蘇都沒有避火之法,胡不為更不用說,當著這一片兇猛火海,卻該怎樣渡過去?而捕快們頃刻就來,看來,甕中捉鱉之事快要成為定局了。
三個人在心中叫苦不迭。后有追兵,前有堵截,又碰上了絕境。
聽見后面腳步聲隱約可聞,范同酉終于定下了決心,沉聲道:“沒法子了,我現在給你們塑魄!”他從肩上拿下胡不為的手臂,交待計劃:“咱們從左邊強行突圍!塑完魄后,直線跑就行了,他們動手也不要還手,我們千萬不要分散!”說完,也容不得胡不為反對,五指虛拿,一下按在他前胸膻中穴位置。
“形化三通,百鬼藏容,召令精魄合入此身!疾!”
“啪!”的一聲響,封魄瓶碎了,老酒鬼的五指間閃起光芒。
胡不為驀感一股巨力從范同酉掌心壓入前胸,充沛無法抵御。這力道似乎在他前胸找到了可入之孔,倏忽間全鉆進去了,頃刻化成萬千條細小蚯蚓,飛快爬向四肢百骸。然后,身子立起反應,面頰,胸腹,后背,整片整片的肌膚開始麻癢,肉眼便可看見到多蒼褐色的羽毛從毛孔中鉆擠出來,漸次舒展貼伏,厚厚的覆成一片。胡不為駭然欲呼,然而他的叫聲還沒出口,又看見自己的嘴唇慢慢變硬,彎成尖勾向前面突了出來。
“范老哥,這是……這是……”話沒說完,背后兩邊肩胛骨一陣驟然劇痛,刺得胡不為直要眩暈過去,這疼痛伴著熱漲,似乎一塊炙熱的烙鐵突然燙上去一般,胡不為忍不住彎下腰來,“啊!疼!疼!”
“撲!”的一聲,滿身熱氣盡從肩胛骨中貫通出來,疼痛消失了。兩片巨大的東西從骨肉里平白生長,向兩側伸展開,胡不為全身大汗淋漓,用眼角余光瞥去,看見了兩片三角狀之物。
這是……翅膀?胡不為疑惑的抖了一抖,“刷!”的一下,巨大的褐色羽翼向兩側伸展開去,長逾兩丈,巴掌大的粗硬翎羽盡數舒張。撲動一下,頓覺全身說不出的輕盈。
胡不為奮力的一拍翅膀,烈風頓卷,枯草飛揚,他趁著這風勢一沖直上天空,竟然有六七丈高。胡不為又驚又喜,凌空立著,胸中暢快已極,但覺身上有使不完的精力。而背后那兩只翅膀,便如一降生來就生長在那里一般,拍打收折,盡隨心意。
“哈哈哈!太妙了!”胡不為歡喜極了。遇著這樣前所未見的新奇之事,他一時便忘記了眼前困境。呼嘯一聲,振翅向高空飛去。兩旁烈風鼓蕩,片片浮云便似飄在眼前一般,御風而行,踏云掠飛,想不到他在有生之年竟然也體驗到了這樣的通神之技。
俯身下看,廣闊的草野登時盡收眼底。蒼黃的一大片蕩子,間雜著深深淺淺的綠色。若在往時,這一幅景致最悅人目。然而此時草圍子里憑空燒起了一長條火焰,焰苗燒過之處,只剩下焦黑的土地,冒著裊裊白煙,此景此境,觸目只有凄涼。
那一線紅龍般的火墻正趁著風勢瘋狂吞噬草地,烈焰沖天,便在十余丈的高空之上仍能聽到嗶剝的燃燒聲響。火線外百丈遠處,高高矮矮站著二十余人,服色各異,他們想必就是放火的敵人,胡不為壓下低空,凝目眺望,想要看看這些究竟是什么人,如此處心積慮要跟他們為難。未曾想,才察看不過片刻,那群人也透過煙幕發現了他的蹤跡,人群里發出混亂的叫喊,四散分開,幾個人肩頭上突然飛出四片扁長黑影,飛速翻動著,極快地向他這邊迫近過來。
鷹!那是老鷹!
這群人里竟然還有四五個豢鷹師!當真該死!
胡不為嚇出了一身冷汗,看見幾頭大鷹瞪著金黃兇惡的眼睛撲殺過來,慌得一顆心直要跳出腔口,忙不迭的掉頭,折起翅膀,直向地面上的秦蘇和范同酉急墜下去。他見識過豢養師的手段,如何不知這些老鷹的可怕?讓它們纏上,那可是九死一生的險境!
空中冷氣如刀,這一番急落,但覺頰邊眼角如被細針刺入一般。但胡不為此刻已顧不上了,這些老鷹是趁風迅物,向以閃電之速搏殺野獸,只這片刻間已飛過數十丈距離,若他還慢條斯理悠閑滑翔,人家可不等他!
呼呼風響,騙子便如秤砣般掉下地面,倉促間又急急忙忙施展蟻甲護身咒,一層綿密的黑色護甲圍住了全身。這是防身保命的法術,騙子是決不會忘記使用的。眼見著離草葉還有三五丈距離,胡不為心中暗喜。只想:“只要我落到蘆葦叢里,腳踏實地,又何必怕你們這些扁毛畜牲?再敢來時,看我用火術伺候!”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意想不到的攻擊卻來了!
“砰!”的一響,腦顱中仿佛爆開了一個東西。
胡不為猛吃了一驚,還未反應過來,胸腹倏然間就變得空蕩蕩的,似乎所有的心肝腸肺一瞬間被人挖凈了,整個人只剩下一具軀殼。胡不為呼吸頓止,感覺一股驚懼之意奔騰如潮,擋也擋不住,從小腹下不間斷噴涌上來,瞬間就卷沒了他的整個身軀。
“啊!啊!”昏亂之際,他只能發出含混的叫喊,腦筋已經不聽使喚了,理智好像被一只無形之手死死捏住,他無法思考,只感覺不知名的疼痛從神魂深處傳來。而胸中,恐慌翻成怒海,沖擊入意識之中,這頃刻間把他所有的感知盡數淹沒。
“這是……學巫……者的……伏心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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