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墨昀冷冷一笑,話音變得低沉:“果真是這樣么?幾位為什么帶著面罩頭巾?怕人仇殺?大白天的不敢示人面目,只怕有些不合情理吧?”
“當!”一塊虎頭鐵牌扔到了斐墨昀的腳下。
“奇案司執行公務,秘密緝捕犯人,好象還用不著你蜀山派來審查吧?”一個中等身材的漢子冷冷說道,“斐少俠,蜀山派名頭雖大,難道就敢犯官犯法?”
斐墨昀吃了一驚。低頭看那面虎頭牌,果然確是真物,無話可說,只好拱手道:“抱歉,那實在是冒犯了,斐某告辭。”抽開囊中兵器,一時掌中光華如電,斐墨昀輕輕躍上兵器,再不后顧,一逕向前飛掠過去了。
隋真鳳藏在樹后,暗自驚駭。這些人是朝廷中人,奇案司的捕快,為什么會專挑她玉女峰的麻煩?民不與官斗,那玉女峰豈不是永無報仇之日?
不對,未必!隋真鳳的目光尖銳起來。仇或許可以不報,但這些人行事狠辣,絕非善類,若是容忍他們逍遙下去,不知道將來會怎樣為害百姓。玉女峰既已追隨俠義的大旗,以懲惡除奸為己任,又怎能見事艱難而退卻?當然,這些人身負皇命,公開去找他們麻煩當然是行不通的,不過整治人的手段萬萬千千,只要查實這些人的來歷,她總要想出辦法來把他們逐一除掉,既安天下百姓,又給師妹和師姊報仇。
湖邊幾人默默坐著,似乎沒有察覺到百丈樹林外,還有一個滿懷憤恨的仇人正怒目瞪著他們。
一盞茶工夫過后,九人才又重新起轅。隋真鳳遠遠的看他們走上大道,才飄飛下樹,借著茂密的長草潛身跟進。
黑夜來得很慢。尤其是跟蹤一群默不作聲的敵人時,愈覺得時間漫長。隋真鳳在途中跟農家買了幾塊干糧,一邊走一邊胡亂充饑。路上經過的術界人士不下數百,都是風聞妖怪行蹤而追尋跟去的。不少人跟隋真鳳問路,但隋真鳳哪有心思回答,她的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過那一行人的身影。眼見著夜幕漸漸籠下,九人一車走過小鎮南壩里之后,舍棄了大道,轉入小路中去了。
隋真鳳急步跟上。路越走越荒涼,附近村民開墾的田園,漸漸被長草荒坡替代了。
前面是一個高峭的斜坡,隋真鳳看見九人依次下去過后,又等了一會,料想他們已經走遠了,才慢慢的從黑暗中走出來,她腳步很輕,縱越術提了三成,看似輕描淡寫的踏步,卻比平常人快步走還要迅捷。
走在斜坡上,慢慢爬頂。看到一角方形之物慢慢顯現,隋真鳳的心突然就沉了下去。
那輛馬車,就停在山坡中段,立在道路中間,離她不過十余丈距離。九個人就守在車邊,或蹲或坐,把目光向這邊投注過來。
“被發現了?!”隋真鳳心里微微有些亂,但立刻就鎮定住了。事已至此,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自己假裝是夜行之人,他們未必當真察覺自己。隋真鳳不動聲色的收了功法,腳步絲毫不亂,慢慢走下坡去,走過那輛馬車時,眼睛都不眨一下。
九個人靜靜的看著她邁步前走,沒有人阻攔。隋真鳳心中暗喜,他們果然以為自己是趕腳的旅客,虧得這身衣裳!
看她一步不亂的走過了二十多步,一個嘆息般的聲音在后面幽幽說道:“這就走了么?你從紅安一路跟過來,不想跟我們打個招呼么?”隋真鳳身體頓時繃僵,她霍然轉過頭來,看見一眾敵人正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
“你們是什么人?既然早發現我了,為什么還要讓我跟著?”隋真鳳盯著那輛黑沉沉的馬車,冷冷問道。一邊虛勾起五指,默念冰雷玉訣。敵人強大之極,她可不敢有絲毫疏忽,若是動手起來,她必須求得一擊必殺。
“你追了我們這么久,到現在還看不出我們的來歷,這偵察之術實在不怎么高明啊。”那個嘆息般的聲音不緊不慢說道,是立在車邊的一個瘦子說的。隋真鳳哼了一聲:“狐貍再狡猾終歸是狐貍。獵人縱有失手時,仍然是獵人。”
“不知道現在,誰是狐貍,誰是獵人?”瘦子話中微微帶著一絲笑意。“閣下功力不俗,應當不是江湖無名之輩,為什么要跟蹤我們,可否將來意賜告一下?”
隋真鳳留意著敵人的動向。看見就在對答的當口,三個人分到自己身后去了。看來是想堵盡自己的退路,當下身子一滑,腳步交錯向左側切去,仍然把背對著空闊的荒野。那三人見機也快,見狀又飛出兩人,撲到隋真鳳后面去。
不動手是不行了。隋真鳳清叱一聲:“你猜吧!”掌中一勾,萬千冰針和雷光登時凝聚在五指之間。她腳下急速錯開,一個晃身又轉到道路上去,這時面對的,就只剩剛才追來又沒分出去的那個人了。
“喝!”萬千冰刺夾著劈啪作響的雷電,如一蓬大網般向敵人散了過去。那人哪知隋真鳳一招之間就使出搏命招式?驀感藍白耀眼,大驚之下兩手交叉護在面前,靈氣飛躥上心宮,登時,一柱赤極變白的火光沖天而起,直達三丈,周圍的黑暗全給照亮了。熾烈的火焰噴薄著,圍著他的身子形成一道護壁。
“啪啪啪!”細碎的電光瞬間爬滿了火焰之罩。蓄勢已久的攻擊和倉促應變的護盾自然不能同日而語,那人消解掉了冰雷神針的一半攻擊,另一半卻突破進去,扎入了肌膚。淡藍色的一層冰屑頃刻間就覆蓋了他的整個身體。
眼見著敵人火焰驟消,被藍色的冰壁封在里面,隋真鳳哪還有不見機而趁之理,大喊一聲,足下白光涌生,縱越術提到了十成,抱頭一個急翻,已經晃過了那尊冰雕。后面的攻擊者急沖上來,不意想,兜頭又是一大片冰針雷針!
便在剛才走下山坡之時,隋真鳳已經開始計劃這脫身之術了,一見自己被圍,馬上打開了缺口,同時阻緩敵人的后著源源不絕。那九個人大意之下,登時由主動轉為被動。
“砰!”馬車微微震動了一下,似乎膨脹后又收縮回去。
隋真鳳剛剛掀起一層土浪,豎成一堵高墻隔斷敵人的視野,忽然覺得頭頂一陣風響。一樣凌厲而冰冷的鋒芒當頭切下,好快!她百忙間向前伏倒,雙掌撐上地面。就在她剛才的頭顱位置,兩道雪白的閃光交錯一擊,又收進虛空里去了。
控虛之術!這人會操縱鬼魂!隋真鳳嚇出了一身冷汗,再也不敢耽擱了。手上使力,一撐后身子向后翻飛,右掌便在翻騰間向前伸出,“三妖護主,收令!”她嘶啞著嗓子喊道。
“啪!”
右手掌上,小指齊根炸斷。戴在中指的玉女峰掌門之戒盤旋著繞出了一道青光。光中有微小如米粒的咒字閃亮。
這時一個漢子雙手剛好撕開土墻踏進前來,他是先前扔虎頭牌給蜀山斐墨昀的那個捕快。沒料想,當頭風聲峻急,一截巨大無比的銀色骨尾恰在此時躥過虛實之門,帶著冷光從空中急速劈下。捕快的心,瞬間就變得冰冷了。
生死之間,人的反應往往不是平常時候所能相比的。厄運突至,那漢子倉促之際身子向右傾去,避開了奪命一擊,銀節守護妖的尾椎只切中他的左側肩頭,把整條手臂都斬下來了。
“咦?”馬車里發出了一個嬌媚的聲音。是個女子,她似乎很驚奇隋真鳳還有這樣保命的招式。眼見著空中一截銀色的長物如同巨蛇般卷曲垂落,其余身子卻藏在虛境之中,當真奇怪之極。
身在局中的捕快是沒有工夫表達驚訝的。手臂被切,劇痛涌上心來,若是一般人早就該昏暈在地了。但他極為硬氣,虎吼一聲,眼見著第二鞭又橫胸擊來,當即順勢向右傾倒,尾骨掠著他的耳尖打空了。那漢子五指探如鐵棒,深深插入土中。
“鎖!”隨著喝聲,火紅的叉狀符光從掌下奔騰出去,如同萬千活蛇,貼地向前躥生,只不過一息之間就把四丈余寬的土地都覆蓋滿了,打眼看去如同地面上左右縱橫流淌著無數道熔火巖流。
那截可怖的尾椎,第三次當頭劈下!
“起土!”漢子目眥欲裂,五指急收,被法力控制的整片土層登時被提動,厚及半人,讓他單手掀起來整片揚向天空!漫天的黃霧,直向四面八方蔓延,沉悶的交擊之響如同兩山相撞,震動人心魄。銀節守護妖一劈之威,不是厚重的土層能夠抵擋的,一道雪亮的弧光勢如破竹從中切開了土壁,把那漢子的另一條手臂也連帶著給削掉了。
此時,隋真鳳已經跑了近百丈的距離。
一道無聲無息的漆黑長線,追著她直射過來。這如同長發一般的煙箭,在夜色中尤難察覺,隋真鳳正慶幸自己脫離了險境,貼著她的后腦,一條青色的粗臂卻突然急探下來,一把捏住了那道細長的黑煙。
煙如活物,在青鬃守護妖的五指間掙扎擺動,到底抗不過妖力,一漲過后,突然散化了,余氣飄蕩著,似乎要凝成一張人臉模樣,到底消散在風中。
“她跑了!”一個漢子躍出土壁,看見銀節守護妖正慢慢虛化。百丈之外,另一條粗壯的青色毛腿立在當空,卻如同玉柱一般逐漸變得清晰。“他媽的!這婆娘花樣真不少!”
“我們快追!她跑不了多遠的。”又高又瘦的那個老者說道,低頭看見埋在土層下同伴的兩只手臂全都被斬斷了,左右分著,又不由得遲疑。
“算了,不用追了。”馬車里那個嬌媚的聲音說道。“咱們耽誤的時間已經夠多了,中秋前趕不到虔州,教主會生氣的。”“砰!”微微的鳴響,馬車精致的板壁收縮了一下,濃密的黑煙從遮蓋車窗的簾帷之間一絲絲的展轉出來,卻不消散,象活著之物一般慢慢糾纏,凝聚,又分開,只聚攏在馬車周圍。
“是,恭聽天星使之命。”八個人齊聲應答。
隋真鳳拼命向前急奔。象這樣無暇后顧的逃命,在她一生中,這是絕無僅有的一次。但隋真鳳并不覺得自己這樣作有**份。
敵人的可怖,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剛才若是她大意一些,又或者敵人稍微小心一下。此刻玉女峰已經沒有掌門人了。隋真鳳心中后怕,她甚至感覺不到右掌上斷指之處的劇痛。
追蹤計劃暫時擱淺吧。這些人不是玉女峰一派之力可以對付得了的。隋真鳳隱隱覺得,在目前紛擾的局勢之下,又多了一個巨大的禍患。
所幸的是,目前已得知這些人和官府有牽連,回光州再監視那姓陳的老爺,或許還可得到更多的線索。彼時,再合江湖同道之力,將這些亂源逐一撲滅。隋真鳳想著,一路奔上了大道,縱越術再不消弱,一路向北方,光州那邊縱去。
就在隋真鳳奔過大道后不久,從西邊的小路上,一輛輕便的馬車轔轔輕響,也轉到大道中來。趕車的是個老蒼頭,穿著倒不俗。
“娘子,你感覺到了么?好重的死氣!”馬車里一個男子說道。接著是一陣嗅鼻之聲:“唔,在南方,不算遠……要不要……”
“如果你舍得咱們娘倆,你就去捉,反正這些東西比我重要。”一個女子的聲音。
那漢子笑道:“胡說八道!我說過要去捉了么?我只是想你猜猜這到底是什么東西?”
那女子懶洋洋的說道:“有什么好猜的,來來去去也不過那幾個東西……紅衣?不對!不對!這氣息可比紅衣強得多……難道是恨無由?”
那男子笑道:“恨無由怨氣雖是九鬼中最大,但死氣卻是最輕,娘子,你今天的判斷大失水準啊。”
女子嗔道:“有什么法子!你的混帳小容求羽老踢我,我哪有心思跟你說話!這小東西最淘氣了,還沒出世就拳打腳踢的,看來我是要生個武狀元。”
男子哈哈大笑:“好!哈哈!好!這孩子最象我,當年我在我娘肚子里的時候,也經常這樣舞拳,我娘可沒少吃苦。”
女子“哧”的輕笑一聲:“象你?!象你就完了,你有什么好?又饞又好色,這孩子要象你,我可不養他……唉喲!小東西又踢我……反天了!”
男子呵呵笑著,輕聲說話:“看來孩兒知道爹爹今天來接他回家了,所以高興。”
“才怪!”那女子聲音很年輕,刁蠻里還帶著深深的柔情。她笑著說:“小容求羽象你,他才不會看到爹爹高興呢。他的心里呀,只有漂亮姑娘。”
“那也是我的寶貝兒子,在娘胎里就這樣花心,他的三個哥哥可不及他……”
“唉喲!”那女子又輕哼了一聲,“可作怪了!這小東西今天怎么老踢我……等把你生下來,看我揪住你兩條腿!”
“他想媳婦兒了……”
“才多大點子就想媳婦兒……小壞蛋……”
聲音逐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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