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經紀人安慰他:“沒事。斐雪松連個正兒八經的演員還算不上,和你比試鏡,那才是自取其辱呢——哪怕多了這一道程序,角色也肯定是咱們的。”
陸由心中稍稍舒坦了些,抿著嘴未吭聲。
這一句話說的有理。斐雪松和他不一樣,既不是科班出身,也沒什么基礎。……演技這東西,可不是平常隨便說說就能有的。
他驟然又升起了信心,伸手整了整自己的頭發,站起身來。
新經紀人給他帶著路,把他帶到試鏡場地去。劇組的幾個導演都坐在桌子后頭,中間一塊地空空蕩蕩,什么道具也沒有,杜云停手中拿著薄薄幾張紙,已經在看劇本。
導演低頭看了眼表,聲音提高了些,說:“來,斐雪松是吧?先準備——”
他其實并不看好,一個經紀人跑劇組里頭來試鏡,這簡直是胡鬧!
偏偏顧氏集團專門派的人和他對接,還自帶投資,導演就算是再看不上這經紀人,也不至于和錢過不去。有了這筆錢,他還能把特效做的再好一點,能把五毛特效升級成一塊的。
沖著這,他看杜云停的目光都像在看一顆搖錢樹。
陸由也站在了旁邊,靜悄悄看著。按道理來說,同樣參與試鏡的演員并不應當在現場,可統共只有他們兩個,工作人員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都在一旁看熱鬧。
杜云停醞釀了下,找到狀態。
等他再抬起頭時,周身氣質都變了——方才看著還只是輕靈的小伙子這會兒從頭到腳都透出脆弱感來,還帶著點純真,好像真是枝細細的、沾了露水的花枝,在河岸邊上微微搖曳著。
他腳下的步子也是亂的,由于清瘦,腰間的腰帶系的格外緊,幾乎只剩下一道玉色的剪影。
梨花帶雨,愴然欲泣。
導演動作微微一頓,緊接著坐直了。不止他,場中其他人的神情也多少有些詫異——他們簡直像是看見了朵真的白蓮花,活的,雪白雪白的那種!
但這白蓮花婊的并不讓人討厭,反而還透著股子可愛。工作人員想了想,將其歸結于臉。
臉長得好,恨都恨不起來。
導演身子越來越前傾,幾乎要拍案叫絕。他猛地一拍手,對這段表演贊不絕口,“好,不錯!我還沒有見過能把這個角色詮釋的這么完美的!簡直是本色出演!”
7777心想,可不是……
也就這種角色杜慫慫最有把握了,畢竟他自己在顧先生面前裝小白花都裝了多少世了。
光是那一點又純又浪的功夫,拿出來都足夠把渣攻比下去的。
導演目光熾熱,雖然不曾當眾宣布決定,可誰都能看出來他到底有多欣賞。他也不讓杜云停離開,就讓他在旁邊站著,隨即喊陸由上來表演。
新經紀人可沒看出剛才那段表演的半點好,伸手輕輕推了把陸由,叫他:“該你了。你也上去演一段,讓他們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演戲!”
陸由從這一推中回過神,臉色卻并不像磊哥想象的那么好看。新經紀人看著他這會兒陰沉的能滴下水的臉,遲疑道:“……陸由?”
陸由總算有了反應,上前接過了他的試鏡劇本。
同樣的戲。
他并沒感到欣喜,相反,一顆心都直直沉了下來。
這和他想象的不一樣。斐雪松詮釋的很好——怎么會詮釋的那么好!
這東西多少都有點先入為主,有了珠玉在前,他要是還想出彩……
他微微吸了一口氣,額角竟然有些滲汗。
“陸由?”導演問他,“準備好了嗎?”
“……”陸由恍然回神,這才意識到,五分鐘已經過去了。
而他甚至都沒有研究劇本,只投入在斐雪松帶給他的壓力里。這壓力讓他仿佛又變成了當年那個根本不被人正眼相看的十八線,在第二次見面時,斐雪松甚至都叫不出他的名字。
那是怎樣的恥辱?陸由現在又一次感受到了。
他毫無退路,只能被趕著上了架,在無人注意的地方,指尖卻微微有些顫抖。
他想象著自己就是劇中人物,那樣的楚楚可憐,那樣的委屈——
導演猛地皺起了眉,場中的其他人也一怔,隨即詫異地對看了眼。
有工作人員小聲說:“怎么回事?”
“和剛才的……”
導演臉色一下子肅穆下來,并未打斷,只是緊緊盯著中間的試鏡演員。陸由慢慢找到了感覺,越演越自如,好像自己真是劇本里活過來的人物,舉手投足都是戲。他抿緊了嘴唇,露出蒼白的脖頸,仿佛自己真的站在高臺上,隨時可能從上頭一躍而下。
演完之后,他心中安定了不少。雖然斐雪松的確演的不錯,可他應該也不會差——就剛剛那一段,陸由還從未覺得自己如此入戲過。
他抬起眼,正正撞上了導演的目光。導演盯著他,目光里似有深思。
陸由忽然微微一哆嗦,他側過頭,發現斐雪松的臉上居然在笑。
那笑把他的最后一道防線也給擊垮了,他整個人都顫起來,不得不并攏了雙腿。磊哥沒看出什么問題,還在旁邊給他鼓掌,問:“張導,您覺得怎么樣?”
導演看了眼他,往后微微一靠。
“演的不錯。”
陸由吐出一口氣,放心了些。
導演話鋒一轉,“但是——”
他嚴厲地盯著陸由,問:“陸由,你知道你剛剛完全在照搬前一位試鏡演員的表演嗎?”
陸由一愣,隨即下意識反駁道:“怎么可能……”
他本能地以為導演在開玩笑。可場地里陸陸續續響起了工作人員的應和聲,分明都是贊同的。
“就是,除了人不一樣,小動作都一模一樣。”
“這簡直是復制下來的,沒有半點區別。”
“雖然說是表演,可也不能這么copy吧?”
這樣的聲音越來越響,陸由頭嗡嗡作響,新經紀人不敢相信,又往前走了幾步,滿臉堆笑。
“是不是張導看錯了?我們陸由可是科班畢業出身,但斐雪松之前只是個學傳媒的……”
“傳媒又怎么了?”張導并不吃他這一套,“只要是能演的好,那就是好演員,跟學了什么沒關系。”
磊哥心里頭突突狂跳,隱約感覺這個角色恐怕是抓不住了。他還不肯放棄,仍然對著張導道:“要不這樣,您再考慮考慮,您看我們陸由,多么大的流量——”
導演陰沉著臉不回答這話,反倒有兩個工作人員上前來,客客氣氣請兩位演員出去。磊哥想再多說句話也說不成,硬是被領著離開了試鏡場地,到了等候室。
等候室只有一間,倆演員還得待在同一個房間里。磊哥對杜云停半點都沒有好臉色,陰陽怪氣說了一通,又去安慰自家藝人,“肯定沒問題。他們不考慮演技,也得考慮粉絲買不買賬!”
陸由半點都沒被這樣虛假的話安慰到。他不知道粉絲會不會買賬,他只知道,自己現在怕是拿不到這個角色了。
他垂著頭,一聲也不吭,只是雙手攥的緊了些。他喉嚨這么干渴,新經紀人也不曾想著給他倒杯水,只一個勁兒站在身邊絮叨,說些似是而非的話。
陸由忽然有些想念斐雪松。倘若斐雪松仍是他的經紀人,絕不會現場威脅導演讓他難堪,更不會在出來后還對他說這些。斐雪松只會嚴厲地指出他的毛病,要求他時時刻刻做一個完美的藝人,從頭武裝到腳,甚至武裝到大腦——
然后告訴他,他下一次一定會更好。
陸由使勁兒閉了閉眼,終于意識到自己走了一步錯棋。
他太急著向斐雪松證明,自己已經強過他、贏過他了——以至于都忘了,一個優秀的團隊,對于藝人來說,是多可遇不可求。
現在他身邊圍繞著的,只有一群蠢貨。
二十分鐘后,工作人員重新將他們請了回去。導演表情輕松,只是看一下那張臉上這會兒神采奕奕的狀態,陸由就知道了答案。
他幾乎是自取其辱,卻又自虐一樣動不了腳,硬生生站在這里。
導演夸了他們兩人,隨后上前擁抱了他選中的那一個。
“合作愉快,”他笑道,“我非常期待——你一定會給我帶來更多驚喜。”
……是斐雪松。
陸由還從沒像今日這么難堪過,他甚至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只是抬眼看了看這會兒的前經紀人。
笑的多開心。
這個人——
為什么還沒有去死呢?
陸由連妝也沒卸,大步朝外走去。他身后忽然有人叫他,不是磊哥尖銳的聲音,扭頭才看見,居然是前經紀人。
前經紀人也仍舊穿著戲服,白袍翩翩,被風吹蕩起來。
陸由停住腳步,問他:“你是來笑話我的嗎?”
當然!
慫慫幾乎要脫口而出,又按捺下去,仍舊笑著,“怎么會。”
陸由沉著臉,一不發又邁動步子。杜云停聲音提高了些,說:“我是作為把你帶出來的經紀人,給你最后一個忠告。”
“——永遠不要和蠢貨為伍,”他唇角勾起來,“要是你明白的話。”
除非你自己也是蠢貨。他在心里補充了一句。
從這個角度看來,陸由和星耀真是配極了。
陸由越走越快,鉆進自己的保姆車里。磊哥也急匆匆追上來了,由于今天這一出超乎想象的鬧劇,還有些氣急敗壞,“什么劇組!這樣的劇,不演算了……還配不上咱家的咖位,還是個男配……”
他一扭頭,對上了藝人的目光。那目光和平日里不一樣,透著股狠意,讓經紀人心里猛地一打顫。
“陸由?”他問,“……你怎么了?”
陸由頓了頓,重新將目光移開。
“沒事。”
……斐雪松說得對。
他不能再把自己交給這樣的蠢貨了。
杜云停拿了角色,第一個想法是和顧先生嘚瑟。
他打通電話,剛準備分享消息,就聽那邊的男人淡淡說:“恭喜。”
杜云停:“……”
也是,老攻肯定早就知道了。
他也沒失望,腳在地上碾來碾去,碾的一根小草摩擦著地面,滲出了點汁水。杜云停自己的聲音也軟的能滴出汁水來,問:“顧總吃過飯了嗎?”
顧黎還在辦公室里,回答:“沒有。”
那頭的青年朝他拋過來橄欖枝,羞答答的,“我可以邀請顧總一起嗎?您今晚有沒有應酬?”
旁邊站著的秘書指著日程表,向老總示意,有的。
顧黎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又飛快地低下去,道:“沒有。”
秘書的眼睛差點兒瞪脫眶。
不是,這哪兒叫沒有?
今天晚上有兩個說好了要去的酒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