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出來,杜云停又在男人的嘴角看到了點笑意。
這一次的笑意是明顯的,但也只在男人臉上停留了一瞬,轉眼便不見——杜云停幾乎要以為是自己眼花,再看時,男人仍舊是那副冷清模樣,好像一尊用象牙雕出來的雕塑,終生都不曾真正笑過半點。
他將自己的手背在身后,不敢再去觸碰男人,只微微仰著頭看他。顧黎重又邁開步子,不緊不慢地朝樓上走,見他久久沒有反應,便扭過頭來,定定望著。
“不是沒有地方待?不走?”
杜云停忙道:“走,走。”
他匆匆幾步跟上去,隱約覺得男人的步伐放小了,恰巧能讓他跟在后頭。
杜云停還沒忘記自己這會兒喝醉了,步伐凌亂,被男人伸出手,扶了一把。
那手只是在他臂彎處克制性地微微一碰,便收回去了,甚至還隔著層薄薄的衣裳。可杜云停卻像是被燙著了,不由自主地顫了顫。
他已經被教出了這樣的本能,享受甚至追逐著男人的觸摸。只是這一次太過隔靴搔癢,起不到什么實質性作用,反而讓他心里頭燒起了火。
顧黎在頂層開了間套房,剛一打開門,醉鬼便東倒西歪走了進去,躺在床上不動彈了。顧黎將薄薄的房卡向桌上一扔,問:“既然不想,怎么會招惹上段存?”
青年的手臂舉起來,稍稍遮著眼。他皮膚相當白,是那種常年被掩蓋在長袖襯衫下不見天日的蒼白,袖口向上卷了兩卷,露出細細的手腕,垂在床頭,像截一折就斷的花枝。
“手下有個人在拍戲,是段總投的資。”
顧黎在椅子上交疊起雙腿。
“只是這樣?”
青年的眼睛完全睜開了,眼睛里頭好像浸透出了點無奈。
“不然會怎樣?——她是我帶的人,總不能把她交出去,豈不是得我親自上?”
他說著,卻微微笑了聲,說:“這年頭,不搞這種規則的也少見了。”
顧黎眼睛深的像是一汪潭水,并不接他這話茬。杜慫慫自己低聲說完這一句,便慢慢從床上撐起了身,望著他。那話語里頭浸透著別的味道,看樣子像是醉了的人慢慢用目光湊近他,瞳孔濕漉漉的,干凈的很。
“您呢?”他輕聲道,“您——走不走這條路?”
顧黎的雙腿徹底交疊起來,手指在扶手上叩著,睨他一眼。
“你剛剛說,并不愿意。”
“那也得分對象,”青年狡黠地瞇起眼,“要是和您這樣的人……”
別說是包我了,我包你我都愿意!
杜云停恨不能一腳把自己這艘小船踹翻了,好和顧先生一起浸透在浪里。
顧黎沒有吭聲,手一下下極有節奏地敲著。杜慫慫急了,坐的更直了點,極力推銷自己,“我還年輕,長得也不錯,關鍵是好用……”
7777:……
顧黎目光猛地停滯了下,再投過來時飽含威懾力。杜云停被他那么一看,竟莫名有些心虛,不敢再像之前那樣借著醉酒的名義瞎撩了,只規規矩矩把兩條腿并攏了些。男人站起身,道:“這間房你用著,明天直接退就可以。”
杜慫慫在后頭眼巴巴地注視他,知道這一晚是肯定沒指望了,卻又實在無法從男人身上拔下來目光,“您不住這里?”
顧黎松了松領帶,答:“不住。”
青年臉上的失望無法被掩飾住。顧黎最后看他一眼,徑直邁開長腿,朝著門外走去。
他走到電梯口,眼底終于泛上了壓制不住的笑意,手指摩挲著另一只手的手背,那是剛剛被青年毛茸茸的手牽過的地方。他現在還能感觸到那只手緩緩向上時帶來的麻酥感,像是通了電,鮮明的很。
和他無數次夢中的一樣。
顧黎難以述說自己究竟有多欣悅。他自年幼時便頻頻做夢,夢中的景象大都是亂七八糟連不成線的,甚至連他都說不清自己是誰。他有時是事業有成的成熟男人,有時也是會化作狼的異種,是退伍了的兵,甚至是高高在上的神。
唯一的共通點在于,那些夢里都有同一個人。他把人揉進被子里,聽見有什么碰撞發出的叮當響聲——那聲音連成了線,和那個人像是痛苦又像是歡愉的面龐一起,給顧黎的青春開啟了那一道門。
他剛剛對上的,就是夢中人的眼睛。
顧黎頻繁地夢到青年,甚至連對方笑起來時彎起的睫毛都記得清清楚楚。他有時覺得,自己才是門,而這個人手里頭握著的則是鑰匙。
是打開他被鎖起來的情緒的鑰匙。
而如今,鎖已經被打開了。顧黎走進電梯,幾乎能聽到自己心里什么東西開啟的聲音。
房間里的杜慫慫正在捶胸頓足。
都是那張毛茸茸卡!慫慫好氣,要不是那卡,說不定我今天就能睡到顧先生了!
說真的,顧先生現在不想睡他,杜云停完全可以理解。畢竟不是誰都喜歡人猿泰山,面對著渾身上下摸著都跟個毛絨玩具似的人,能有幾個可以提起來興致的?
7777提醒:你自己兌的。
杜云停開始生自己的悶氣。他一面生氣,一面滿懷怒意地把手放置在自己胳膊上,使勁兒薅了兩把。
……手感不錯。
杜云停沉默半晌,伸出兩只手,同時開始從上而下盤自己,越摸越美。
二十八,他著迷地說,這什么手感?真不錯。
讓他想起來了上個世界擼兔子。
7777:……
杜云停半點氣性都沒了,只剩下喜滋滋,我真好盤。
摸著特別舒服,跟陷在溫熱的水里一樣。
7777:……
它提醒:別盤了,你家顧先生都走了!
走了怕什么,杜云停一點不急,我這不是有電話。
7777不明白他要找什么理由給男人打,總不能真開口就讓男人包自己吧?
杜云停眼睛發亮,可以嗎?
系統:……當然不行。
唉,杜云停猛搓著自己小腿,遺憾地嘆了一口氣,那成吧。
他戀戀不舍把手從自己身上撤下來,開始摸手機。男人給的名片放在一旁,杜云停對著名片把號碼存進去,改了備注名,“專屬版顧先生”。
他教育系統,做人要學會未雨綢繆。
7777:我是系統。
而且這句話,他完全沒有聽懂。
杜云停說:比如,在見面的時候,我會不小心落下一些小東西……
他說著,作勢去摸自己手腕。這么一摸,上頭空空蕩蕩,7777盯了半天,終于想起來,在包廂里時,杜云停手腕上還戴著表。
這會兒表已經沒了,手腕上什么也沒有,腕骨尤其顯得嬌小。
哎呀,杜云停遺憾地說,怎么辦,我好像把手表落在剛剛那位先生的口袋里了,沒辦法,只能明天拜托下這位先生,讓他幫我送過來了……
7777:……
臥槽,宿主到底是時候把表扔進去的。
這何止是一般的秀。
這是造化鐘神秀啊,兄弟!
沒了顧先生,杜云停還是在這張床上睡了一晚,勉強欺騙自己,把“睡顧先生為我準備的床”和“睡顧先生”之間畫上了等號。
四舍五入得出來的結果。
杜云停心里仍然記掛著段總的事,決定再跟女藝人幾天,怕老男人賊心不死。
第二天到劇組時,女藝人仍舊在拍攝,遠遠地瞧見他便放下了心。這邊導演剛剛喊了卡,那邊她已經走過來,恭恭敬敬喊了一聲斐哥,驚喜地瞥著他。
“斐哥,你是專門來看我拍攝的嗎?”
杜云停朝四周看了看,沒有看見段總的身影。女藝人左右看看,壓低聲音:“段總昨天跟見了鬼一樣,匆匆忙忙就走了,東西都沒拿——我還是聽同組的演員說的。”
杜云停眉頭蹙起來,并不理解,“為什么?”
女演員也說不清,但她并不想去糾結。對她來說,老男人能把興趣移開,那就是件好事——至于這件好事為什么會降臨在她頭上,那已經沒必要去研究了。她單純為自己逃過一劫而高興,對這個經紀人也愈發恭敬起來,“斐哥待會兒一起吃個飯嗎?”
杜云停搖搖頭,叮囑她:“有情況再和我說。”
女藝人點點頭,目送他上了車。杜云停解決完她這頭的事,就被一通電話叫過去,急急忙忙奔赴另一個拍攝現場,那邊還有他帶的一個小演員,這會兒正因為戲份的事鬧脾氣,在劇組里頭哭鼻子。
杜云停一到,那小演員驟然得了主心骨,哭的更大聲。
“斐哥……嗚哇!他們當初說的好好的讓我演男二,可現在,男三男四男五都比我戲份多了!”
杜云停如同被孩子告狀到這里的家長,馬不停蹄又去和劇組協商,又是講道理又是擺資歷,終于把小演員戲份往上升了點。
他直到這時候才知道一個經紀人有多操心。
一天下來,幾乎沒有清閑的時候。這邊也呼喚他,那邊也呼喚他,有平日里嬌生慣養的,連破點油皮都是天大的事。斐雪松手下共有六七個藝人,還不算那些沒正式出道的練習生,能在其中周旋調轉卻還不露難處,著實不是件容易事。
杜云停打從心里覺得自己是又當爹又當媽。偏偏這爹媽當的操心要命不說,還養出來個白眼狼。
這得是多差的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