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陸大學畢業之后并沒有從軍。他選擇了獨自創業,不少同學都到了他的手下,給他幫忙。靠著這份子情誼和天生的精明,商陸的這條路走得順風順水,公司規模也不斷擴大。沒過多久,人人都得喊他一句“商總”。
杜云停對此并不意外,畢竟是顧先生,天生腦袋里就有從商這根筋。
7777問他:那你腦子里有哪根筋?
浪嗎?
杜慫慫羞澀地道:我腦子里只有顧先生這根筋……
7777差點兒被這一句土味情話逼得當場上吊,滿地找繩。
狼崽子的幾個室友都成了他的下屬,偶爾與商陸一同在晚上應酬,每每到了八點半,在人前威風八面的商總就會站起來,走出包間打電話。室友們見怪不怪,誰也不稀奇,但之前從未見過商陸如此模樣的合作對象未免稀奇,有人就笑道:“商總家里管得這么嚴?”
話里多少有些試探,畢竟商陸看著小,并不像是已經成家了的模樣。
室友說:“倒也不是。哪兒是家里管得嚴,是他樂意被人管著。”
在座的已婚男性都沒有聽懂。他們過來應酬,桌上多少會有幾個陪同的年輕小姑娘,個個兒鮮嫩的跟花朵兒一樣,其中有出眾的,仗著年輕漂亮,不甘心看一個這么好的獵物就從嘴邊溜走了,也站起身要往外去,只嬌聲推說要去洗手間。有老總看出她心思,因為猜不透商陸到底是個什么性子,也隨著她去,只打趣兩聲。
小姐嬌滴滴拉開包廂門,往走廊里梭巡。她沒有找多久,很快便在走廊安靜的一角里看見了個熟悉的身影。那位商總在那兒站著,身姿挺拔,手中仍舊舉著手機,正在低低說些什么。
這處的燈光不怎么明亮,男人被籠在半明半暗里,一半是光,一半是影子。他的眼窩相當深邃,眉骨微高,倒有幾分像是混血。
她往前靠近幾步,聽見了男人的聲音,好似是柔軟的水流,含著輕輕的笑意。
話語零星地飄進她耳朵里。
“我很快回去。……哥哥,乖寶……”
“來接我嗎?我怕你累。”
那兩聲稱呼讓小姐輕輕顫了下,分明應當是矯情的話,但興許因為男人說的太過認真順口,倒透出幾分情真意切來。讓她這樣在歡場上混慣了的人聽了,竟然也生出幾分隱隱的羨慕。
這是在與哪個情人說話?
小姐又往前走兩步,男人滿目柔情掛了電話。
“商總……”
突然冒出來的一聲,讓商陸微微蹙了眉,扭頭看時,眼前白花花的一片,這位小姐的領口開的像是能去做心臟移植手術。她半抬著頭,模樣看著乖順濡慕,“商總,您沒事吧?要不要我幫您拿點兒醒酒藥?”
男人避開了她的手,方才的溫度好像瞬間蒸發了,冷淡地說了句不用。他穿過頭一次被拒絕仍然愣愣的小姐,獨自朝著包廂走去。小姐猛地回過神,又追上前,想要挽住他的臂彎。
“您——”
身邊的這位商總驟然回過頭,那眼中一閃而過的狠厲讓她忽然瑟縮了下,一瞬間后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她的笑容慢慢掛不住了,漸漸把自己的手收回來,倒像是被什么兇狠的捕食者盯住了,頭皮直發麻。
她也是新人類,卻從未在任何一個客人身上感受過這樣的氣勢。到底是這種地方出來的,多少有些聰明,小姐靠后半步,再不敢說一句話。
他們一前一后回了包廂,里頭坐著的人一看這情態,就知道她沒成事,一時間有些恨鐵不成鋼。又沒別的法子,只好親自舉起酒杯來碰杯。
“商總,敬您!”
商陸很有分寸,從來不將自己喝醉,稍稍飲下兩杯便再不碰酒。再有人勸,他便只道:“身體不好。”
酒桌上是正兒八經出過幾件事的,他把身體抬出來當幌子,便沒人敢再硬勸了。
雖然喝的不多,到底也是喝了。酒席散時已經快十點,幾個老總暈暈乎乎走出來,不是找代駕便是叫司機。下屬過來,問:“商總,您怎么走?”
商陸是其中唯一一個還能保持清醒的,如今是初春,他穿了件長長的風衣,罩住了里頭筆挺的襯衫西褲,愈發顯得身材修長筆挺。他揉了揉太陽穴,道:“你們走,有人接我。”
說到有人兩字時,眉宇都舒展開了。屬下心領神會,道:“是嫂子……”
小姐一聽,便情不自禁抬起眼睛看,想見見這究竟是何方神圣,能把人吃的這樣死。
有一輛低調的白車停在了他們面前,沖著他們滴滴按了兩聲喇叭。緊接著,后座上有人拉開了門,在這夜里趕來的青年并沒怎么打扮,身上只是再普通不過的帽衫牛仔褲,腳上踩的還是板鞋。再加上臉嫩,看起來竟然比這會兒的商陸還要小上幾歲。
他匆匆從車門前走來,接過眾人手里的狼崽子。
“喝多了?”
狼崽子低著頭,沖著他笑,笑里隱隱有些醉意,倒好像比剛才下屬扶著他時醉的更厲害了些。下屬心中有點兒吃驚,卻不能揭穿老板,只得道:“今天多喝了幾杯。”
杜云停拍拍小孩的頭,讓他靠在自己肩上。
“難不難受?”他有點兒心疼,摸著狼崽子的臉,“不能喝就別喝,誰逼你了?走,先回家,我燉了煮酒湯……”
他禮貌地同眾人道了別,半是抱半是拖地把狼崽子往車上帶。剛剛還站得筆直的商陸這會兒跟沒骨頭一樣,只是一個勁兒哼哼唧唧往他身上靠,臉頰磨蹭著他的臉頰,青年推都推不開,小聲說他像小狗。
他們走后,幾個剛才同在席上的老板都有些詫異。
他們還是頭一次看見這個商總的這副模樣。倒像是小孩兒撒嬌一樣,非抱著人不放。
“那是商總的愛人?”
小姐嘴角一撇,覺得長得也不怎么樣。雖說是清秀,但遠沒到能讓人沉迷的程度。
多少出于嫉妒心,她問商陸的下屬:“商總是真的很疼他愛人?”
下屬看出她的心思,只笑了兩聲,道:“哪里只是疼!”
他還記得那時仍然在念軍校時,商陸為著這個人挨了好幾回處分的事。基本上來之不易的休假,商陸從來都不會跟他們混,直直地收拾了行囊迫不及待奔家里。想的狠了,加高的圍墻都攔不住他,他想盡辦法也要翻過去,從來不怕腿折了。見完之后哪怕第二天受罰,臉上都掛著止不住的笑。
他們常常開玩笑,說家里恐怕是個金屋,里頭藏著個寶。
后來才知道,居然這幾年來,都是為了同一個人。這人于商陸而,當真是塊寶。
杜云停好不容易把人弄上了車,拍拍他的臉,感覺小孩似乎是醉了。他伸出手,幫小孩按揉著太陽穴,忽然感覺有手在自己后頭摩挲。
杜云停把他手打開,問:“干什么?”
狼崽子可委屈了,眼巴巴望著他,低聲道:“尾巴……”
他又在那處摸了摸,癟著嘴,小孩一樣小聲嘟囔。
“要摸尾巴……”
“……”
杜云停無奈,只好變出尾巴來給他。毛茸茸一團被商陸攥在手里,好像發現了什么新奇玩意兒一樣翻過來覆過去把玩了個徹底。
尾巴根部對任何動物來說都相當敏感,兔子也不例外。更何況兔子本來就是大自然的快槍手,這會兒槍都快上膛了,不得不阻止他,“差不多就行了,再薅要禿了。”
商陸住了手,又眼巴巴地盯住他耳朵,喊:“哥哥……”
圣人也能被他這一聲喊的心軟。杜云停把自己的長耳朵也貢獻出來,感覺著小孩幾乎整個人撲在自己身上,舌尖繞了繞,輕柔地舔舐著他耳廓里頭那一層細軟的絨毛。沒兩下,杜慫慫就被舔的腿軟了,微微有些打哆嗦,不得不將他推開。
“可——可以了。”
商陸沒覺得可以,手還拽著他下擺。小醉漢拽著他衣服,趴在他耳邊,小聲和他商量著什么,還沒說完,就被青年否決了,“醉了就好好休息,別想著弄這些亂七八糟的。”
醉漢還覺得這不算亂七八糟,又出聲讓司機下車。杜云停頭砰砰跳,連忙命令司機別下,可這倆人里頭,商陸才是真正發工資的那個。司機心里頭門清,很快把車停進一條沒有攝像頭也沒人經過的偏僻小路,獨自站得遠遠的。里頭的狼崽子心滿意足,叼著他耳朵把他壓在車座上,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親。杜云停被親的喘不上氣,又不好跟醉漢計較,等能呼吸了,就狐疑地瞪著小孩。
“商陸,你該不會是裝醉吧?”
狼崽子懵然抬頭,神情澄澈無辜,兩頰因著酒意的熏陶還有些隱隱泛紅。杜云停看著那兩抹紅,又覺得是自己想的太多,感受著小孩這會兒的狀態,有些無奈。
“真在這兒?”
狼崽子眼睛發亮。
杜慫慫拿他沒轍,妥協了。
“在這兒就在這兒……”
狼崽子興奮地拱著他,幾乎不曾把他拱下車座。
車里還很寬敞,車座也舒服。就在這座位上,杜云停把他燉了好久的醒酒湯倒了出來,經過這么長時間的靜心熬煮,湯已然變為了乳白色,微微有些粘稠。商陸低著頭,把他的一滴不漏吞下去,又舔干凈了勺子,這才從口中緩緩吐出來。那勺子上已經蒙上了一層淺淺的發亮的水光,他抿著嘴,舌頭碰觸了下嘴角,好像還在回味。
這場景著實有些刺激,杜云停想找個什么幫他擦擦嘴,還沒碰到,小孩卻握住了他的手腕,低低道:“不用,我喜歡哥哥的湯……”
他靠近了些,臉又漸漸紅了。杜云停只聽得他在耳畔小聲嘟囔,“想讓哥哥也嘗嘗我的。”
這話只是說說,商陸從來舍不得喂他喝,倒是一不小心打翻了湯碗。狼的占有欲在此刻的酒精催化下顯露無疑,他把湯汁涂了杜云停一身,抹的那些地方都鍍著光,連那圓啾啾的兔尾巴毛里頭都是濕潤的。被這樣強烈的狼的氣味刺激著,杜云停接連從保溫桶里頭倒出了三四回湯,倒到最后,桶里連半滴湯汁都看不見了,空空如也,一點兒也倒不出來了。
他大叫:7777!
7777簡直恨不得沒聽到他叫喚。但它不能不管宿主的生死,只好咬著牙扔下幾盒和諧膏,咕嚕嚕滾在地上,全被商陸倒進了湯里頭當調料。
有了這個,醒酒用的兔子湯便更加鮮美了。
興許是酒的作用,杜云停如同坐在過山車上,從高處猛地墜落下來,整個人都暈暈乎乎。機械運行的哐當哐當聲不絕于耳,好像這長的看不見頭的軌道,竟然把他帶到云巔去了。
杜慫慫最后有些搞不明白到底是誰醉了。
難道不應該是商陸?
可不知道為什么,他反倒此刻更像是不太清醒的那個……
他想著,很是硬氣地咬緊牙。只可惜這硬氣沒撐過幾分鐘,馬上就重新慫成了兔子球,軟乎乎地抱著小孩胳膊低聲請求。商陸摸摸他這會兒汗濕了的頭發,重新幫他整理好衣裳,有的沾上醒酒湯不能穿了,索性把自己長風衣脫了,將他整個兒裹在里頭,只露出一小截細白的腿。
他開了通風系統,半天才重新喊了司機上來。司機頭也不敢回,盡職盡責把兩人帶回家,倒好像撞破了什么不該撞破的似的。
杜云停倒頭就睡,一直睡到了中午,再醒來的時候滿肚子的氣,立馬興師問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