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布票其實還挺值錢。村里的人大多過年時候才能扯上點布,勉強給家里男人做套新衣裳。至于小孩,那就想都別想,只能撿上頭兄弟姐妹用過的,湊活湊活縫縫,對付著再穿。
郁涵是家中獨子,吃用自然不會受什么委屈,可也沒見過這么大方,一次扯給他這么多布的。
他有點兒驚訝,看了男人好幾眼,說:“顧二哥,這都是我的?”
這會兒屋里沒別人了,顧黎也并不遮掩,長腿交疊,向后一靠,淡淡道:“先試試。”
衣服的顏色都是時下最鮮亮的,杜云停摸了摸,手感也好,又軟又輕。他直接拉起褂子下擺,就在屋里頭把身上穿著的脫了下來。
男人微闔著眼,也不知道是看見了,還是沒看見。
郁涵原本的皮膚很白,只有雙臂和雙腿因為這些天干活的緣故,曬得微微發紅,和身上其它部位有些色差,看起來好像是鍍了一層蜜一樣的光澤。他的腰背單薄纖細,兩塊蝴蝶骨尤為清晰,好像能掙破薄薄的皮膚,從血管下顫抖著翅膀,飛出來。
他拿過新褂子,往身上套。興許是顏色的緣故,襯得皮膚愈發白,和那些常年干活的村民全然不同,就像黑芝麻堆里頭的一顆富有光澤的白芝麻。杜云停拉拉衣角,卻沒整領子,抬頭看男人。
“顧二哥?”
顧黎瞇起眼打量他。過了會兒,男人干燥溫暖的手伸過來,帶著點力度,把小知青沒整好的衣領扯平了。
“好看。”他說,“穿著。”
杜云停也覺得好看。他遲疑了下,還要裝著往下脫,“還是算了,顧二哥自己都沒……”
顧黎把他的手按住了,不容拒絕。
“你有就行。”
啊。
7777有預感了。
杜云停也有預感,心里明明興奮的一批,恨不能現在就開個荒種個地,卻還知道收斂,小白花一樣垂著頭,絞著衣擺,聲音細若蚊蠅。
“顧二哥……這是什么意思?”
表白啊!
親我啊!
好想被顧先生親親……
他心里頭瘋狂跑馬,想起上輩子常吃的拔絲大紅薯就腿軟,田地都快涌出水源。
7777沒眼看了,絕望地先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妄圖拯救下早已經崩的不行的節操。
可在顧黎眼里,小知青這會兒的模樣卻是可憐又可愛,倒像是年紀小未經世事,什么也不懂。
他抓住青年手時,兩個人都是微微一哆嗦,被對方掌心的溫度燙著了。
“——郁涵。”
男人聲音低而沉,有些啞。
“害怕嗎?”
小知青像是沒有聽懂他的話,長密的眼睫垂著,看也不看他。
房間里頭又陷入了沉默。燭火燒的劈啪作響,顧黎定定的盯著他,忽然低聲嘆了口氣,伸手去摸小知青的臉。
“沒事。——別怕。”
杜云停沒有抬起眼。他知道自己會被親。
顧黎稍微用了些力氣,他以為自己多少會受到些抵抗。可小知青實在是乖順的很,這樣被他親著,卻連半點掙扎都沒,他甚至感覺到有纖細的手臂繞過他后背,怯生生固定在了他的脖子上。
這好像是個燃起烽火的信號,預示著什么。顧黎手臂驟然縮緊,一瞬間心底甚至升起了些暴戾的情緒,想要把這個人揉進骨子里,嵌進他皮膚里。他這么想著,力氣度也不自覺地大了,直到懷中人微微哆嗦,聲音里都帶了點哭腔,“顧二哥,疼……”
男人緩過神來了,動作變得和緩,輕柔的像細密的、淙淙的泉水。
他專心地親了很久,最后把嘴唇移開時,小知青的嘴上殷紅殷紅,很顯眼。
顧黎的指腹揉著那兩片嘴唇,啞聲說:“郁涵。你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嗎?”
杜云停說:“知道。”
他說:“我喜歡顧二哥。”
男人的呼吸驟然重了些,眼睛里頭幽暗一片。
“我討厭人騙我。”
杜云停說:“不騙。”
他嘴唇微微張開,含了下男人的指尖。
“顧二哥,我不是孩子,我知道我自己在說什么。”
顧黎眼中掠過驚喜,卻又被沉沉按下去,“這是犯罪。”
“那也沒事,”杜云停主動往他身邊靠了靠,“總有不再是犯罪的一天。我只要和顧二哥一起,等到那一天就好了。”
這謊話說的很拙劣,顧黎卻信了。或者說,他情愿讓自己相信小知青說的是真的。
他已經煎熬的太久,從清楚自己心思起,每一時每一刻都是煎熬的。分明有千萬種念頭,卻都被硬生生按捺下去,他拿繩子束縛住了心里頭擇人欲噬的野獸。
可偏偏小知青在那個晚上去了他家。從看見的時候,顧黎就知道,這繩子拴不住了。
野獸一旦出了籠,不嘗到新鮮的血肉絕不松口,直到咬斷獵物的喉嚨。
杜云停仰著頭任由他親,心里頭有點兒著急。
這怎么還只是親親呢?
7777……
不然你還想干嘛,立刻種地嗎?
杜云停遺憾地說:現在松松土也行啊。
他都快流水了。
7777頓了頓,沉默地把流水這倆字也扔入了屏蔽詞。
它有種預感,再這么讓杜云停意識流下去,它遲早會無詞可用。
光明燦爛的中華文明都快被杜慫慫禍害完了。
感覺到骨頭都開始酥麻,真不能再親了,杜慫慫小心地推推他。
再這么下去,床單都得濕。
顧黎從他的頸窩間抬起頭,喘著氣。
杜云停說:“待會兒跟我一屋的人還得過來。”
語之中顯然覺得很是可惜。
要是他自己住,還能嗚嗚嗚開個小火車。
好在男人還知道收著點力道,并沒留下什么痕跡,收拾起來也好收拾。這會兒顧黎在床上坐了好一會兒,這才站起身,突然握住墻角立著的掃把,開始掃地。
杜云停望著他,又慫又懵。
“顧二哥,大晚上的,掃什么地?”
顧黎抬起頭來,望他一眼,聲音沉沉。
“找些事情干。”
他低聲說,“不然總想著——”
后頭話沒說出來,杜慫慫卻已經懂了。
他興奮地和7777說:我敢打賭,顧先生下面那句話一定是不然總想著干我!
7777:……
你的開心也太明顯了吧?
杜慫慫很有心機地建議,我們不如賭賭和諧膏吧?你要是賭輸了,給我一打和諧膏就行。
7777問:那要是我贏了呢?
杜慫慫想想,你可以收獲一本種地秘笈?
系統沖著他直呵呵。
它一個清心寡欲天天向上的好系統,要種地秘笈有個鬼用?
——免談。
顧黎掃完了地,從包里把蚊帳也扯過來了,四面竹竿高高立起來,蚊帳的紗又輕又軟。他干活的時候不怎么說話,速度卻很快,等男知青回來時,屋子里蚊帳已經扯好了,穩穩地掛著,把杜云停密不透風地保護起來。
男知青瞧見蚊帳,就高興了,“哪兒來的?”
杜云停說:“我托顧二哥買的。”
男知青嘖嘖。
“他對你可真好,”他說,“對他弟也沒對你這么好。”
不過這也不奇怪。郁涵挺招人疼,不像顧黎的那個弟弟,平日里不學無術游手好閑不說,還格外喜歡在人前人后把顧黎白給個外人挺多錢的事拿出來講,罵自己哥哥是個傻子,不拿錢出來給自己娶媳婦。
實在是讓人喜歡不起來。
男知青說:“郁涵,你別擔心,我把你的情況和大家都說了。咱們知青是一個整體,肯定不會讓你受欺負。”
杜云停等的就是這句話。偷筆的事說大也大,說小也小,他就怕到時候自己堅持追究,反而在村子里落了口舌,倒顯得欺負桂花這么個小姑娘了。
不然,就在剛剛白家父子來給他上課的時候,他就能把人懟回去。
人總是會不自覺偏向弱者,杜云停這回打定主意要在圍觀群眾面前把弱者扮演到底,不給白家父子靠同情心翻盤的任何機會。小白花眼睫一垂,踟躕著,猶豫道:“……這樣會不會給大家帶來什么麻煩?”
男知青正義感一下子起來了,義正辭,“什么麻煩!我們不怕這些,難道我們的社會主義都是說著好聽的嗎?我們要勇于抗爭,反抗壓迫!打倒威脅人民團結的壞分子!”
他這會兒儼然像是保護杜云停的英雄,“不要怕!”
感受到集體溫暖的杜云停眼睛里都泛起了感動的淚花。
翌日一大早,門口已經有說話聲。杜云停拉開門,高麗和幾個知青都在門口站著說什么,看見他后義憤填膺,“走,郁涵!咱們和支書好好說道說道去!”
高麗是個干脆性子,到了支書家,連開頭的嘮嗑都沒嘮,張嘴就噼里啪啦把昨天聽說的事倒了個全乎。末了眉毛一揚,問:“支書,我們到這兒,是為了支援農村建設的,不是為了給人當出氣筒的。——這件事,總得對我們有個說法吧?”
支書手里還端著碗來不及放下來,一看這全都堵在院子里的架勢,就覺得不好。待聽了白家父子跑去人家屋子里威脅人的事兒,愈發覺得這是個棘手的爛攤子,只好一個勁兒苦笑著打圓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