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喬其實一直都是醒著的,她只是不愿意睜開眼睛,她知道有人在她周圍走動,有人在輕聲的喚她,有人在悲切的哭泣,有人在喂她吃藥,還有人在默默的看著她,不靠近,也不說話。
她全都知道,可是她不愿意醒來,她一直在昏昏沉沉的睡著,一顆心像是冰冷的枯柴,干癟的失去了養分。她在反復的做著一個夢,夢里面冰冷一片,她漂浮在漆黑的冰湖里,四周那樣冷,有碎冰不斷的輕觸她的肌膚,諸葛玥面朝著她,一點一點的沉下去,有幽幽的光閃爍在他的身后,映的他的臉色那樣蒼白,唯有一雙眼睛,漆黑明亮,猶若星子,辨不出喜怒,只是那樣靜靜的看著她,靜靜地緩緩的一點點的,沉淪。
生平第一次,楚喬是如此的脆弱,她疲憊的想要就此睡過去,生命已然無可留戀,曾經那些讓她為之瘋狂執著的夢想瞬間被人敲得粉碎瓦解,她不想去想,無力去想,甚至沒有勇氣睜開眼睛面對現實的一切,她想要逃避,軟弱的以為不睜開雙眼一切就沒有發生,直到這一刻她才終于知道,原來自己也是一個女人,會痛會難過會受傷更會絕望。她拒絕吃飯,拒絕喝藥,滴水不進。
直到有一天,門外突然一片喧嘩嘈雜,有人在大聲咒罵她,無數怨毒的話語凌厲的飛出來,一句一句的刺入她的心底,那聲音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她倉皇的睜眼,從床上爬下來,卻只來得及看到朱成被穿透的身體。
年輕并且不會武藝的管家滿身傷口,衣衫破碎滿面血污,像個發狂的瘋子一樣,一條手臂已然被斬斷,卻還在試圖瘋狂的沖進來,鮮血蜿蜒的灑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他的眼睛通紅,一邊大罵一邊用僅存的手去攻擊旁邊的侍衛。侍衛們并沒有下狠手,他們只是阻止他靠近屋子,一遍遍的將他擊倒,然后再冷漠的看著他一遍遍的狼狽爬起。
“你這個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的女人!”
朱成在嘶聲狂吼,他渾身上下全是瘡口和凍瘡,很多地方化了膿,一看就是在雪地里長久潛伏留下的傷勢。
紫蘇抱著她,努力的想要以顫抖的手蒙住她的眼睛,然而楚喬站的筆直,她像是一桿銳利的槍,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看著朱成不斷的被人擊倒,再不斷的爬起,一次次的向她沖來。
“住手。”
楚喬緩緩的低聲說。
“住手!”
她突然大聲叫道,踉蹌的推開荊紫蘇就跑出去,外面的風那樣冷,像是冷冽的刀子,她發狂的跑,用力推開前面攔阻的侍衛,大聲的叫:“都住手!”
“我殺了你!”
朱成大叫一聲,笨拙的揮刀就沖上來,楚喬傻傻的站在原地,此時此刻,她似乎再也不是那個身手矯健的現代特工了,她站在原地,對著迎面的一刀不閃不避,眼睜睜的看著那柄戰刀當頭斬來。
然而,就在劍鋒刺破她衣衫的一剎那,一只利箭當空而來,精準的穿透了朱成的心臟,鮮血從年輕管家的嘴里噴射而出,全部灑在了楚喬的臉頰上。男人的身體一震,瞳孔瞬間放大,他的膝蓋一軟,砰然跪在地上,楚喬一把扶住他,只見男人用充滿厭惡痛恨的眼神望著她,用盡最后一口力氣,將一口帶血的濃痰吐在楚喬的臉上,冷冷的罵:
“賤人!”
“砰”的一聲,朱成倒在地上,灰塵飛起,像是長著翅膀的小蟲沾在楚喬的染血的臉頰,她緩緩的抬起頭來,卻只看到燕洵冷漠的臉孔。
將弓箭放下,燕洵面色陰郁的走過來,居高臨下的看著她,沉聲說道:“我已經昭告天下,說是你設下的圈套引諸葛玥前來,并將他殺死。這個人是跟隨諸葛玥一同來到燕北的,所以來的快了些,我估計再有幾天,諸葛家的刺殺死士就會一批批的前來了,不過我派了大批人手保護你,你不必擔心。”
楚喬看著燕洵,她恍惚間甚至不知道眼前這個人到底姓甚名誰,她努力的想,睜大眼睛想要看清他,卻覺得頭發瘋的疼,陽光照在他的身上,金燦燦的,她睜不開眼。
侍衛們拖走了朱成的尸體,鮮血蜿蜒的淌了一路,那雙怨毒的眼睛卻仍舊睜著,惡狠狠的看著她,似乎想將她吞到肚子里去。
燕洵很快就帶人離開了,院子里安靜下來,下人們挑來大桶的水,嘩的一聲潑在地上,一遍遍的洗刷著地上的鮮血,楚喬站在那里不動,沒有人敢來吵她,荊紫蘇小心的靠上前來,顫巍巍的去拉她的衣角,輕聲的叫:“月兒?月兒?”
風吹在她的身上,身體都是寒澈澈的冰冷,紫蘇輕搖著她的手臂,聲音里漸漸帶了哭腔。
門外突然傳來年輕男子憤怒的怒罵聲,阿精喝罵著那些攔阻他的侍衛,大步沖進來,看到楚喬的樣子,鼻子頓時一酸。他也不管周圍還有下人,一把將楚喬扛起來就往屋里走,外面那么冷,楚喬卻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單衣,侍女們驚慌失措的沖上來為她搓手搓臉的取暖,她呆愣愣的任人擺弄,像是已經死了一樣。
“姑娘,你別這樣。”
阿精紅著眼睛對她說:“不怪陛下,一切都是程遠那個奸佞小人在讒惑主,姑娘,你要堅強一些。”
阿精的聲音聽起來那么遠,像是從遙遠的天那邊傳來的,楚喬微微轉頭,疑惑的看著他,過了許久,她才緩緩的沉聲問道:“賀蕭呢?”
楚喬的聲音聽起來那么沙啞,像是破碎的風箱,阿精微微一愣,好像沒聽明白她的話一樣,傻傻的問道:“啊?什么?”
“賀蕭呢?秀麗軍的士兵呢?他們怎么樣?有事嗎?”
“沒事沒事,”阿精連忙答道:“他們什么事都沒有,現在就在衛武所里,他們想來看你,只是你還在養病,陛下不許外人來打擾。”
“哦。”楚喬默默的點了點頭,神情十分平靜,她又再問道:“諸葛玥的人馬,全都死了嗎?”
“全都死了,尸體都被打撈上來了,大部分都在,有些太深了,沒撈到,不過想來也不活了。”
“諸葛玥呢?他,撈到了嗎?”
阿精微微舔了舔嘴唇,見楚喬表情平靜,沉聲說道:“已經撈到了,被岳將軍護送著還給大夏了,趙徹親自來接的。因為是全尸,我們還換取了諸葛家一百萬金的贖金。”
楚喬仍舊是木然的表情,她的眼睛發直,只是不住的點頭,阿精緊張的說道:“姑娘,你放心,沒人毀壞他的尸體,送回去的時候還是好好地,陛下還給準備了上好的棺木……”
“人都死了,還要棺木做什么。”
楚喬淡淡的說道,隨即站起身來,她已經六七日沒吃東西了,只是在開始的時候被灌了點藥,走起路來輕飄飄的,險些摔倒。紫蘇想去扶她,卻被她推開了,她顫顫巍巍的來到書案前,拿起紙筆,似乎想要寫字。
“我給你磨墨。”紫蘇連忙跑上前來,為她研磨。
屋子的門此刻還是正開著的,風吹進來,卷的滿書案的書冊嘩嘩亂翻,紫蘇著急的吩咐丫頭:“快把門關上啊!”
再低下頭的時候,卻見楚喬已經寫好了,她將書信折好交給阿精,平靜的說道:“麻煩你把這封信交給賀蕭,讓他按照上面的吩咐去做,一定要阻止諸葛家的殺手進燕北。”
阿精愣愣的接過,卻見楚喬揮手極快的又寫了一封,交給他道:“這封信交給烏先生,告訴他,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達成信念的方式卻有很多種,我已在尚慎灑下了種子,現在我把那里交給他了。”
隨后,楚喬提筆又寫了封信。
“這封信交給繯繯,跟她說,一切拜托她了。”
阿精心里生出一絲不祥的預感,直爽的男人傻楞楞的問:“姑娘,你不是要尋短見吧?”
楚喬抬起眼睛看著他,眼神仍舊是那么清亮,可是阿精卻覺得似乎有什么不一樣了。
是的,是不一樣了,以前姑娘縱然冷靜淡定,但是當她看著你的時候,你會真切的感受到她的情緒和她的喜怒哀樂。而現在,即使她看著你,你也感覺不到她的視線。她的眼神望著你,卻似乎也穿透了你,越過身體,越過房屋,越過院墻,越過天邊的流云遠月……
“不會。”
楚喬淡淡的說了一句,然后轉過頭,對紫蘇說:“我餓了,拿點東西來吃。”
荊紫蘇頓時就愣住了,過了好一會,她才高興的答應了一聲,飛快的跑了出去。
飯菜是一直準備好溫著的,紫蘇帶著下人們手腳麻利的擺了一大桌,站在楚喬的旁邊興奮的說道:“這個是陛下派人送來的,你大病初愈,吃這個最好。這個是于大夫開的藥膳,補脾胃的,你幾天沒吃東西,不能吃太葷腥的,這是我親手熬得雞湯,用文火喂了十一個時辰了,你快嘗嘗……”
漸漸的,紫蘇的聲音一點點的低下去了,她手足無措的看著楚喬,只見她端著飯碗,只是機械性的一口一口的將米飯扒進嘴里,大口大口的咀嚼吞咽,很快就吃了一碗,然后自己起身又盛了一碗,坐下來繼續吃。
她的吃相很嚇人,像是餓了很久的乞丐一樣,拼命的往嘴里扒,荊紫蘇被嚇壞了,顫巍巍的想去拉住她,卻見楚喬埋著頭根本就不理會。紫蘇咬住嘴唇,眼淚一點一點的落下來,她使勁的拉住楚喬的胳膊,悲聲哭道:“月兒,你難受就哭一聲吧,別這樣憋著,會憋壞的,你難受就哭一聲吧!”
楚喬一不發,仍舊在吃飯,她機械性的嚼著,似乎想將心里面的那些痛苦和壓抑一同嚼碎咽下去。
屋子里很靜,只有紫蘇的抽泣聲,阿精拿著三封信,只覺得自己手指冰涼,他想要說什么,卻頓時觸碰到楚喬寒澈澈的眼神,女子冷冷的抬起頭來,淡淡說道:“你走吧。”
阿精離去的時候,楚喬已經在吃藥了,大夫們一批批的走進來,背著大大的藥箱,院子里似乎又有了生氣,可是不知道為什么,阿精卻覺得更冷了。
剛出了門,就看到站在胡楊樹下的燕洵,云碧這個地方名字雖好,但是卻是個貧困的窮鄉僻壤,窮山惡水的,每年都有大雪災,在這里生活的百姓,總是填不飽肚子,于是每年都在逃荒,時間長了,除了一些年邁的老人家,就只剩下這些胡楊樹了。
見他出來,燕洵也沒有回頭,將手里的幾封信遞過去,燕洵一一拆開,仔細的看,三封信都不長,燕洵卻看了足足有大半個時辰。最后,他將信原封放好,交給阿精道:“按照她說的去做。”
阿精面孔通紅,好像做了賊被人發現一樣,他沉默了半晌,終于沉聲說道:“陛下,姑娘會不會想不開自盡啊?我聽她像是在交代遺一樣。”
燕洵面色不變,給了阿精和楚喬一樣的答案:“不會。”
“那……”阿精又問道:“為什么要讓姑娘背上謀殺諸葛玥的這個罪名呢?諸葛家的死士會瘋狂的報復不說,姑娘也會很您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