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蕭小心的靠上前來,低聲問道:“大人,我們要不要為陛下助戰?”
楚喬神情恍惚的看著戰場,腦海中萬千思緒一一飛騰,諸葛玥的臉,燕洵的臉,一一閃現,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錯,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軟弱鋪天蓋地的席卷而來,幾乎將她整個人淹沒。憤怒、痛心、悔恨、心酸,說不清的思緒將她團團包圍,蒙住了她的眼睛和口鼻耳朵,很累很累,累得想要倒地就睡,即刻死去。
“大人?大人?”賀蕭的聲音在耳邊清晰的響起,越發顯得迫切。
楚喬身軀一震,登時恍過神來,她一把拔出賀蕭的戰刀,跳下戰馬就沖上前去,高聲呼道:“都跟我來!”
秀麗軍的戰士們緊隨其后,戰意沸騰如滾燙的水,然而就在他們馬上就要攻向夏兵之際,楚喬卻一刀劈在了一名燕北軍人的胸膛上,鮮血飛濺上她秀麗的臉頰,少女身姿挺拔,如同堅定的巨石高樹。
一個、兩個、百個、千個、漸漸的,全場的士兵都安靜了下來,楚喬一不發的攻擊所有靠近她的燕北士兵,好似瘋魔了一般。諸葛玥的親隨目光游移的盯著她,和她保持了一定的距離,燕北的士兵們也驚異的看著她,不敢靠上前來,就連秀麗軍的戰士們,也一個個呆愣原地,不知該作何舉動。
“阿楚,你在干什么?”
燕洵自人后走上前來,目光陰暗如深泉,定定的盯著她,聲音低沉的緩緩說道。
楚喬沒有說話,她只是手握著戰刀,站在原地定定的望著他,望著這個她傾盡了全部心力去追隨的男人,只覺得人生恍若一場浮華之夢,自己身纏絲線,好似傀儡,卻久久懵懂不知。
幾名燕北軍人小心的試探著上前,誰知還沒靠近,楚喬的戰刀頓時飛掠,清亮的刀光之中,一顆人頭飛上高空,在所有人震撼的目光之中,無頭的尸體噗通一聲倒在雪地上,抽搐著,像是沒死的野狗。
沒有夸張華麗的招式,沒有虛張聲勢的呼喊,她沉著冷靜的將刀鋒對準自己的戰友,站在茫茫雪原上,身姿單薄,身邊沒有一個人。
“楚喬!你在干什么?”
燕洵的聲音越發低沉,一邊的月大見了,立刻吩咐屬下馬上撤離,燕洵眼梢一寒,燕北的士兵頓時又再追上去,楚喬身形利落,幾個起落就擋在最前面,燕北軍人們早已殺紅了眼,見她對著自己人揮刀,也不管不顧的對她拼殺了起來。賀蕭見了頓時大怒,撿起一把戰刀怒喝道:“弟兄們!保護大人!”
戰場上一片混亂,已經分不出敵我,楚喬殺紅了眼,自己人的血染紅了她的衣衫,她的手在劇烈的顫抖,身體卻一步沒退。馬蹄漸遠,昏迷的諸葛玥被人抬走,漆黑的戰鷹在高空上掙扎的叫囂著,冷風如同冷冽的刀子,寸寸刮在她的肌膚上。
廣闊的平原上,血淋淋的尸骸鋪滿了整片大地,廝殺仍舊在繼續,空氣里充滿了潮濕冰冷的絕望和死寂。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切漸漸安靜了下來,她拄刀站立,腳下是鮮紅的血腥,燕洵站在她的對面,目光幽幽的看著她,恍惚間,她突然覺得對面那人是那樣的陌生,好似從來都沒有認識過,她什么也不想說,什么也不想問,拖著疲憊的身子,她踉蹌的轉過身去,只想離開。
“站住。”
低沉的聲音從后面傳來,燕洵緩步上前,士兵們潮水般的退卻,只有賀蕭持刀站在她的身前,虎視眈眈的注視著漸漸靠近的燕北之王。
“你讓開。”
燕洵冷冷的對賀蕭說道,年輕的將領抬起頭來,絲毫無懼的望著他,以沉默來回應他的命令。
唰的一聲,燕洵一把拔出腰間的劍,幾乎就在同時,楚喬揮刀而上,多年來的默契讓她不用睜開眼睛就能擋隔開他的招式,一陣激烈的火花頓時在刀劍間閃現,亮的炫目。
燕洵冷冷的笑:“怎么?你竟然也能為了他對我拔刀嗎?我還以為普天之下唯有諸葛玥能令你辦到此事。”
楚喬抬起頭來,黝黑的雙眸望向燕洵,看著他熟悉的眉眼,冷酷的唇角,恍然間怎么也無法將他和記憶中那個溫和英俊的少年重合在一起,這一刻,燕洵終于從她的記憶中脫離出來,活生生的站在她的面前,現實是如此的鮮血淋漓,她多年執著的執念轟然坍塌,如同碎裂的琉璃,千片萬瓣,再也無法拼合。
“燕洵,你騙我。”
燕洵的臉上沒有絲毫愧疚之色,淡淡道:“不騙你,如何引他上當?”
萬箭穿心也不過如此,楚喬苦笑,眼睛依然干澀,眼淚卻流不出來,聲音里帶著說不出的絕望和疲憊,她不解的望著他,搖了搖頭:“燕洵,你為什么變成這樣了?”
她的聲音凄惶如同無枝可依的小鳥,再不是那個馳騁沙場的長勝將軍,再不是那個驚才艷絕的絕世將領,再不是那個凌厲果敢的秀麗大人,此時此刻,她只是一個被欺騙了的女子,多年傾心所付,皆化作湯湯之水,付諸東流。
燕洵沉聲道:“阿楚,你說我變了,其實何嘗不是你變了?大夏將領偷偷潛入燕北,這樣重要的軍情你都不向我稟報,還要在關鍵時刻倒戈相向對我拔劍,我身為燕北之王,殺一個大夏軍人有何不妥,若不是早料到你的反應,我又何必大費周章的蒙蔽欺騙與你?燕北和我,在你的心里難道都及不上一個諸葛玥嗎?”
楚喬身軀一震,愣愣的望著他,許久許久,突然神經質的慘笑出聲。
“燕洵,如果燕北有朝一日對宋開戰,你會設計引你懷宋的盟友前來,然后將她殺了嗎?”
燕洵頓時一愣,他皺眉道:“你在說什么?”
“燕洵,你怪我對你不盡不實,可是你告訴我,你相信我嗎?”
燕洵眉心微微鎖起,沉聲說道:“我讓你回到燕北內陸,不參與戰事,是為你好。”
“屠殺我的戰友和軍隊,逼迫我離開為之奮斗了多年的事業,驅逐我遠離權力中心,遠離我一手開辟的戰場,懷疑我,不信任我,監視我,利用我,這,都是為我好?”
楚喬的眼睛亮的怕人,狂風呼嘯中,她的聲音像是冷冽的刀子,尖銳的射向無邊的暗夜,一年來壓抑的不甘和悲傷如同潮水般翻滾而出。
“阿楚,你是我的女人,為何不可以好好的留在后方?像別的女人那樣等著我凱旋?”
楚喬一愣,隨即恍然失笑,她身軀顫抖,笑的眼淚都流下來了,手捂著胸口,苦澀的味道徘徊在舌尖,恍然的搖頭道:“原來,你想要的是這樣的女人。”
少女的眼睛那般亮,像是璀璨的星子,她定定的看著燕洵,聲音低沉沙啞,問:“既然如此,你為何要來找我?”
“燕洵,你可以殺諸葛玥,但是你不該利用我,更不該以我和他的感情設這個騙局。”
燕洵的眼神中陡然閃過沉重的失望,他沉聲說道:“程遠早就告訴過我,你和諸葛玥關系匪淺,可惜我卻一直太過自信,今天你終于自己承認了。”
楚喬聽到這句話,幾乎想要放聲大笑,程遠?他現在寧愿相信那個無恥無義的小人也不愿意相信她?她為他出生入死,鞠躬盡瘁,耗盡心血,多年追隨在馬后鞍前,最終,還比不上一個終日獻媚的小人?她曾經以為他只是一時被迷惑,被仇恨沖昏了頭腦,可是現在,她卻漸漸絕望了。他已經變成了一個完全的政客,什么理想,什么信念,什么要帶著她回到燕北過好日子,都比不過他的皇圖野心,為了他的霸業,他可以為自己找一切合適的理由,可以相信一切對自己有利的借口,可以鏟除一切阻擋在他前進道路上的人,哪怕這個人是他的師長、朋友、戰友、部下、愛人……
再說下去已經沒有意義了,楚喬冷冷的轉過頭去,就要離開,可是手臂卻被燕洵一把抓住,男人終于卸下了臉上的冷漠和帝王威儀,怒聲喝道:“你到底想怎么樣?你要去找他嗎?你愛上他了嗎?”
楚喬默默轉過身來,看著燕洵熟悉的輪廓,依稀間,似乎又看到了當年赤水湖畔的青衣少年,她緩緩的搖了搖頭,低聲說道:“燕洵,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愛,我只知道我在意你,我關心你,我不能忍受別人傷害你,我以你的夢想為夢想,我追隨著你的步伐在前進,我做一切事都要首先考慮你,你快樂,我就開心,你失落,我就難過,我可以原諒你的錯誤、你的失敗,可以幫你彌補你犯下的一切問題,我最大的夢想就是看到你心愿得償,我流落異鄉,無親無故,多少年來,你就是我生存的全部意義,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燕洵聞頓時動容,他的手心變得很燙,緊緊的抓住楚喬的手臂,微微有些激動的顫抖。
然而楚喬隨即說道:“可是我現在卻疑惑了,我所做的一切究竟值不值得?我到底有沒有看清你?燕洵,你已經成了權力的奴隸,從回到燕北開始,你就開始懷疑,你懷疑我,懷疑烏先生,懷疑羽姑娘,懷疑西南鎮府使,懷疑大同行會,懷疑一切在權利上對你有威脅的人。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我對你的忠誠,我不相信你不知道烏先生對你的擁護,你只是害怕,覺得我們的存在會威脅到你的地位,所以你千方百計的給自己找借口,將我們排擠在外。你的怨恨,你的擔憂,都不過是為你的私心而生,為你的清洗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今天就算沒有諸葛玥,也會是別人,你總是會給我找各種各樣的罪過。燕洵,我不是怪你殺諸葛玥,我只是怪你的手段太卑劣,你不該這樣踐踏我對你的忠心,踐踏我們之間的感情,更不該對我使用如此卑鄙的手段。”
楚喬爬上戰馬,臨行前深深的看了燕洵一眼,鄭重的說道:“如你所愿,我現在要去找他了,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如果他死在燕北,這一生我都不會再原諒你。”
大風呼嘯一聲,吹起楚喬翻飛的大裘,少女低喝一聲,戰馬瞬間奔騰而起,秀麗軍的戰士們跟在她的身后,雪霧狂飛,和漫天風雪卷在一處。
燕洵站在原地,面色冷寂,久久的站立,宛若一座石碑。
他覺得,內心有一處突然迸裂了,依稀間似乎可以聽到破碎的聲響,肆意的殺氣奔騰的流瀉而出,染紅了他墨黑的眼睛。
有人悄悄的走到他的身后,小聲的問道:“陛下,程將軍派出斥候來,說被楚大人攔在了茉莉江對岸,我們現在怎么辦?”
寒風吹過燕洵的衣角,他恍惚間,似乎看到了他的父母的臉,還有九幽臺前那些衣衫華麗的王國貴族……
“通知程遠,馬上帶兵繞到閩西山下,一定要在赤水冰湖上將諸葛玥攔截。”
那人微微猶豫,問道:“若是,楚大人也趕到了呢?”
燕洵的眼睛微微瞇起,閃過刀鋒一般的光,許久,低沉的聲音緩緩吐出幾個冷冽的字:“不惜任何代價,務必將諸葛玥擊殺。”
戰鷹凄厲的鳴叫了一聲,陰沉沉的天幕下,一片嗜血的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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