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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6章:戰地圣光

      午后,開始下雪,北風卷著雪花拍打在臉上,像是刀子一樣的疼。

      千軍萬馬從風雪中顯現,人影密集,雪亮的刀鋒在暗夜中閃動著銳利的光華。戰馬狂奔,速度驚人,楚喬的臉孔被風吹的冰冷麻木,大裘將她整個人裹在其中,九個小時連續不斷的奔襲,已經讓所有人的手腳都凍得僵硬,寒風刺骨,眼眶通紅,颶風之中,這七千人馬站在曠野上,就像是一方沒有主梁的房屋,隨時都有可能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吞沒。

      一名斥候急速奔回,戰士還十分年輕,眉眼清澈,看起來不會超過十八歲,他的馬速極快,迅速奔到楚喬面前,手指著東方的賀蘭山,嘴唇卻因為冰冷而顫抖的說不出話來。

      “夏軍又近了嗎?”

      斥候沒有說話,只是沉默的點頭。他的脖子已經僵硬,點頭的姿勢有些詭異,像是扯著線的木偶。

      “還有多遠?五十里?”

      對方沒有點頭,楚喬繼續問:“三十里?”

      仍舊沒有回應,少女心下一寒,她的聲音多了幾分低沉和疲憊,沉聲說道:“二十里?”

      斥候默默點頭,楚喬脫下風帽,在馬上對著他深深的一鞠躬:“辛苦你了。”

      “噗”的一聲,戰士應聲墜馬,身邊的士兵見了連忙跳下去扶起他,可是觸手摸去,已是一片冰冷,呼吸不聞,已然氣絕。天氣奇寒,斥候兵們需要將身體掩埋在大雪里去探聽敵情,然后抄小路返回,他能堅持到此刻,已經是油盡燈枯了。

      二十里路,雖然是狹窄的山道,但是以大夏的騎兵素質,只要半刻鐘的時間足以趕到此處。而半刻鐘的時間,他們能攻進赤渡城嗎?

      楚喬的眼神像是一把銳利的刀子,她深深的望向前方,不遠的前面,就是守衛赤源渡口的赤渡城,她已經派了兩方人馬去城下協商,現在已經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但是對面仍舊沒有半點消息傳回來。

      她的手心有濕冷的汗水,握劍的手一片冰涼,希望很小,他們沒有燕洵的手書和命令,沒有大本營下達的文件,沒有大同行會簽發的手諭,當時出城太過于急躁,她甚至連一個證明自己是出身于參謀部的物件都沒有。也就是說,他們沒有任何取信于對方的方式,能讓對方相信他們也是燕北軍的一員,前來此處,是為了保衛赤渡城的平安。

      而如果赤渡城的燕北軍不相信他們的身份,拒不接受他們入城,那么,一旦大夏兵力抵達,在曠野平原上以七千名輕騎兵對上對方上萬大軍,等待他們的就只有死路一條!

      這一點,楚喬比任何人都要更加明白!

      “大人,”賀蕭的副將葛齊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將領,和大多數的西南鎮府使的官兵一樣,他的父親曾經也是投靠了帝國的一員燕北軍,他小的時候是在這片土地上長大,如今,他帶著洗刷父輩們恥辱的夢想歸來,有著堅忍不拔的毅力和勇氣。

      “大人,夏軍近了。”

      楚喬沒有說話,副將繼續說道:“赤渡城不會開了,我們走吧。”

      楚喬面色不變,她的眼神一直凝視著赤渡城門,連眼珠都沒有轉,聲音平靜的說道:“再等一會。”

      時間一點點過去,風像是發瘋的野獸一樣在嘶聲狂吼著,耳膜全是風聲,天地間那般寂靜,卻又那般鼓噪,天上的鷹在激烈的盤旋,雪白的翅膀張開幾乎可以遮住半面天空。

      葛齊眉頭緊鎖,他甚至可以聽到大夏軍隊的馬蹄聲了,他再一次上前:“大人,現在走還來得及。”

      “再等一會。”

      “大人,大夏兵力太盛,在平原上正面相遇,我們難以抵抗。”

      “再等一會。”

      楚喬冷靜的說道,長風吹起她的風帽,露出下面秀美的臉孔。馬蹄在不安的挪動著,發出清脆的聲響,等待是那般的漫長,凌烈的風聲席卷過大地,卷起雪地之下的斷草,心臟處是熱的,血脈在激烈的跳動著,一下,兩下,三下……

      “大人!”

      一聲呼喊突然傳來,黃褐色衣衫的斥候急速奔回,邊跑邊叫道:“夏軍已經翻過了賀蘭山,正向著赤源渡口全速而來,兩萬輕騎打前鋒,后面還跟著大量的重甲騎兵和步兵團,說不清有多少人。大人,他們殺了赤渡城守衛一線峽的幾十個燕北軍,也發現了我們的斥候,現在更是加快了速度,已經過了一線峽了!”

      隊伍中頓時響起一陣驚慌的聲音,對方的速度竟然這么快嗎?兩萬輕騎,數不清的重甲騎兵,近十萬的步兵軍團,這樣可怕的軍容,若是在這里相撞,西南鎮府使可能連聲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喉嚨。

      “大人,”葛齊皺眉說道:“留得青山在……”

      “大人!你看!”

      一名小伍長突然驚呼一聲,滿臉震驚的指著赤渡城樓,眾人轉頭看去,只見那座高高的城樓上,一面白底紅云旗正在飄揚著,而厚重古樸的赤渡城門,正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緩緩降下。

      赤渡城,開了!

      “噢!”

      戰士們大喜,齊聲高聲歡呼,楚喬頓時長吁一口氣,她猛然揮鞭,打馬上前,朗聲說道:“進城!”

      幾乎就在城門關上的那一刻,平原上突然現出一道黑線,遙遠的大地盡頭,雪白一片的赤水江上,有低沉如悶雷般的聲響,緩緩響徹耳際。

      “你們是什么人?咳咳,我是燕北赤渡城城守,我是燕王世子殿下親自,咳咳,親自下達手諭冊封的三品大員,我是七四八年一等光祿學士,受過殿前親封,光天化日之下,你們怎么可以如此張狂,如此有辱斯文,咳咳咳……”

      一名六七十歲的老頭張牙舞爪的大聲吆喝著,一邊扯著脖子大喊一邊咳嗽著,他身上的官袍被士兵們扭得皺巴巴的,帽子也帶歪了,靴子只穿了一只,另一只在腳底下拖拉著,兩名西南鎮府使的官兵壓著他,讓他不能輕舉妄動。而令楚喬感到失望的是,他的身邊明明簇擁著幾十名城門守軍,可是從開始到現在,這些人連動都沒動一下,他們畏縮在一起,恨不得將身上的軍服拔下來,顯然沒有任何戰斗力可。

      將一座戰略位置如此重要的城池交給這么一群酒囊飯袋,楚喬只感覺心里的火一拱一拱的。雖然她也知道,若不是這樣,她此刻根本就走不進這座赤渡城。

      “大人,幸不辱命!”

      賀蕭走上前來,語調鏗鏘的單膝跪倒在楚喬的面前,男人深藍色的軍服上有大片的血污,可見他們也并不是完全沒有受到阻礙。

      楚喬的嗓子有些堵,她伸手將賀蕭扶起,緩緩的沉聲說道:“賀統領,燕北此次若是能逃過一劫,你當表首功。”

      “我、我是大同行會長老席第四十八席位,咳咳,我是燕北的骨干,我有三十多年的資歷,如今軍中的諸多將領都是我的學生,咳咳,你們這么對我,一定會……”

      “閉嘴!”

      冷冽的女聲突然傳來,楚喬緩步上前,冷冷的看著這名赤渡城守,她還那么年輕,可是目光卻充滿了威嚴和戾氣。年邁的城守大人在她的目光注視下,聲音漸漸小了下去,他自覺底氣不足頗有些丟臉,連忙裝著膽子嘟囔了一句:“大同行會會審判你們的,你們這群逆賊!”

      七千名如狼似虎的軍人進城,驚動了這座不大的城市,男女老少都走出家門,站在皚皚積雪中,遠遠的眺望過來。

      楚喬冷笑一聲,一把拉住老人的衣領,轉身就往城樓上走去。

      “啊!你干什么?”年邁的城守被拉得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殺豬一般的大聲喊道:“大膽狂徒!你竟敢對我這樣無禮!我是長老席的第四十八席位,我入會已有三十三年,軍中將領都是我的學生……咳咳……我是一等光祿學士,我在大同審判院內掌有十二票的權利,你擁兵自重,欺騙同僚,我要代表大同行會審判你,我要判你流放,剝奪你的軍權,我要判你抄家,我要……”

      嘈雜的聲音瞬時間戛然而止,像是暗啞的嗩吶,突然間就泄了氣。

      高高的城樓上,少女挺拔的身影和老人微頹的腰板看起來是那般的突兀,大風吹來,吹起他們同樣的燕北軍人制服衣擺,也吹起他們烏黑的,或是曾經烏黑的鬢角碎發。他們誰也沒有說話,只是一同站在高高的城門樓上,眺望著遠方。

      赤渡城的官兵和百姓們感到奇怪,有人壯著膽子爬上城樓,表情卻登時愕然,也失去了語的能力。漸漸的,越來越多的人爬了上去,一個,兩個,三個,十個,百個,千個,城樓上密密麻麻站滿了人,他們目光呆滯,表情驚恐,絕望的氣息在人群中來回傳遞著,死亡的味道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樣接近。

      夕陽如火,將血紅色的光投射在眾人的頭上,那些斑駁的光影,像是火雷塬上的火云花一樣灑滿整片潔白的雪原,大風一吹,漫天大雪紛紛揚揚的飄散,迷茫的白霧中,鐵灰色的軍隊像是沉默的洪水一樣,鋪天蓋地的覆蓋了整片雪原,高聳的長槍,雪亮的戰刀,到處都是黑壓壓的人頭,到處都是矯健的馬蹄,昇旗飄揚,一眼望不到盡頭。就像是驟然間墮入了無邊的噩夢之中,遍目所及到處都是閃動著嗜血寒芒的箭光,前后綿延十多里,矯健的騎兵團,雄壯的重甲團,如林的弓箭手,堅硬的盾甲兵,還有后方數都數不清的步兵團,預備兵團,后勤兵團,車馬團……

      像是一場盛大的軍事演習一般,所有大夏的精銳兵種幾乎全都匯聚到此,赤渡城的官兵們呆住了,百姓們呆住了,就連早就有過心理準備的西南鎮府使也呆住了,直到此刻,他們才突然意識到站在自己對面的,是一個多么可怕的敵人。大夏盤踞紅川大陸三百年,威懾西蒙三百年,壓制的卞唐、懷宋、還有東海南丘三百年,所積淀的勢力,怎會是一個區區真煌之變就可以動搖的?

      如今,他們緩過神來,空出手來,挪出腿腳來,終于,要將曾經質疑過他們權威的人們,鏟除干凈了!

      “經此一役,如果你還活著的話,”楚喬面色平靜,淡淡的轉過頭來注視著年邁的老人,語氣平穩,無波無瀾:“那么,我將會接受你的審判。”

      “砰”的一聲,老人頹然坐在地上,楚喬看也沒看他一眼,轉身就向著城中的廣場走去,一路上,所有人都自覺的為她讓開道路,大風吹起她的長發和大裘,像是一只招展銳利的戰鷹,少女身姿挺拔,英氣逼人,她昂首挺胸的走上廣場的中央,目光如箭般射向廣場之下密密麻麻的人群。

      他們目光焦慮,像是惴惴不安的兔子,茫然四顧,不知該何去何從。這種眼神,楚喬曾經見過了太多次,曾經在中東、在非洲、在混亂的金三角,在那些戰亂的國度,她見過了太多在戰火中流離失所的人們,如今,站在這里,她不知道該怎樣為自己定義,是神圣化身的解放者?還是帶來災難的毀滅者?但是,她已經無路可退,為今之計,唯有戰斗!

      “士兵們,赤渡城的百姓們,我是楚喬,是燕洵殿下的下屬,是北朔大本營軍事參謀部的戰斗參謀,現在,是我在對你們說話!”

      少女的聲音洪亮,語調堅韌,她身姿挺拔的站在廣場上,面對著所有人朗朗演說。人們頓時一驚,齊刷刷的抬頭向她望去,這種時候,人們最需要的就是一個堅定的統帥來依靠,而楚喬,正是目前最符合這一身份的人選。

      “將士們,百姓們,誠如你們眼前所見,大夏的軍隊繞過了賀蘭山脈,從赤源渡口向我們發起了襲擊。如今,兵臨城下的,就是至少二十萬的大夏官兵,他們兵強馬壯,他們裝備齊全,他們是大夏最精銳的野戰部隊,他們萬里而來,奉了大夏的王令,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殺光我們!”

      “轟”的一聲,好似一個炸彈扔在人群,嘈雜聲頓起,人們驚慌失措的左右觀望,有女人的哭聲響亮的響起,孩子們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可是敏銳的感覺卻讓他們覺得害怕,到處都是擔憂的哭聲,到處都是絕望的情緒,天空中陰云密布,火紅的夕陽也被云層遮住了,冰冷的刺骨的寒風呼呼的刮著,像是要吹滅人們最后的一股求生的希望。戰士們點起了火把,可是那火把卻怎么也無法驅散死亡的濃霧,無法照進人們的心底。

      “但是!我們并不是孤立無援的!”

      凌厲的聲音突然高昂的響起,所有的嘈雜聲都為之一滯,人們茫然的抬起頭,看向那個身形挺拔的少女,她穿著一身黑色的軍人制服,外面披著大裘,看起來銳利且充滿智慧,她昂著頭,沉聲說道:“百里之外,就是我們燕北最堅固的城堡北朔關,那里,有我們近百萬的燕北軍隊,有最精銳的武器和戰馬,在我們的后方,就是藍城碉堡,羽姑娘領兵十萬,隨時準備支援我們,而我們的王,燕洵殿下,目前也帶兵三十萬從美林關向我們趕來,困難都只是暫時的,只要我們頑強的挺過去,勝利必然會屬于我們!”

      全場死寂,無人應和,卻也無人反對,大風吹著楚喬的面容,雪花在她的面前飄零,使她整個人看起來飄渺且模糊,她堅定的舉起拳頭,大聲說道:“八年前,大夏的馬蹄踐踏了我們的家園,燒毀我們的房屋,凌辱我們的妻女,砍斷了我們父兄的頭顱,火雷塬一役,燕北精銳盡失,就此,燕北的百姓們被人奴役了八年。貴族們可以隨意的殺死我們,可以隨意的搶走我們的馬匹和糧食,我們拼死拼活的勞累一生,卻攢不下一個銅板!如今,殿下光復了燕北,為的,就是讓窮人有衣穿,有房住,有飯吃,可是大夏不會同意,他們無法坐視自己的尊嚴被踐踏,所以,他們派出軍隊來,要再一次的奴役我們,要用鮮血來讓我們屈服。百姓們!我們不是反叛,我們只是要活著!是站著生?還是跪著死?是卑躬屈膝的去舔別人的腳趾,還是拿起刀槍來捍衛自己的家園?”

      “我們要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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