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嘗有什么錯呢?為了薛嫚拋家棄國,逆天改命的他沒有錯。他的謊背后都是因愛而生的苦衷。他的一切隱瞞,她都能夠理解。
可理解是一回事,接受卻是另一回事。正因為他沒有錯,她才更難過。
哪怕她真是薛嫚的轉世,也和她不一樣。假使她不是生了這副皮囊,他還能喜歡上她嗎?如果三十多年的那個薛嫚現在突然活過來了,他會選擇留在她身邊,還是義無反顧地回去?
她知道這樣的問題沒有任何意義,也知道就算問了也得不到答案。但她控制不了自己作假設,而后陷入無盡的自我懷疑。
魏嘗一直在門口坐到該入睡的時辰,到底不忍叫魏遲陪他干熬,就把他抱了回去,不料扭頭再來,卻見薛瓔臥房門開了,而里邊空無一人。
再問仆役她去了哪里,一群下人個個緘默不。
得,一朝回到一年前,他在這里又沒地位了。
薛瓔卻正身在前往參星觀的安車上。
她現在大概有點懂得世人為何對神明如此看重了。她一個本不信天也不信命的人,到了真正困惑不得解的時候,竟也無能為力,唯有仰賴神明的指點。
但她到參星觀的時候,卻得知觀主昨夜就離開這里去云游了。
她記起魏嘗提過一嘴昨夜與觀主的交涉,大約想通了究竟,扭頭便打算回府,臨走卻又像病急亂投醫似的,停下轉身,問:“小道長也有通天之能嗎?”
這位告知她觀主去向的小道士,就是當初佯裝撞了她,將字條塞入她衣袖的人。
他似乎愣了愣,說道:“通天之能?觀主尚且未得,遑論貧道。”
薛瓔淡淡一笑:“若非通天之能,先前那張字條上的機密又從何得來?”
他解釋道:“信士誤會了,那是六年前,觀主在山腳救過一名遭人追殺,奄奄一息的宦侍,從他口中推測得知的。這世上何來那么多天機能算呢?”
薛瓔稍稍一愣。
她還當真以為,那神神秘秘的女觀主是推演了天機才會知曉馮皓的身世。原來是她想當然了。
她的注意力被這事給轉移,問道:“是剛被放出宮的一名老宦侍?”
小道士點點頭。
“怎么這么巧……”
她話說一半停下來,似乎覺得哪里不對。
追殺宦侍的,肯定是秦淑珍當年派出來滅口的人。可她也不傻,這么要緊的事,怎會不做干凈,還叫那老弱的宦侍留了口氣,將消息透給別人?
一個宦侍而已,單憑他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逃脫秦淑珍的殺手。
那么,難道是有人暗中幫他?有個人,刻意留了他一口氣,叫他將線索吐出,從而為秦家與皇室的決裂埋下了禍根?
一個意圖坐看鷸蚌相爭,謀取漁翁之利的人?
什么薛嫚,什么轉世,她突然沒工夫理了。
她道一聲“多謝”,上了安車匆匆回了公主府,一入里就問林有刀:“把最近半月的軍報整理出來拿給我,快。”
魏嘗就在府上等她,見狀忙迎上前來,緊張道:“出什么事了?”
薛瓔下意識想答,張嘴又記起眼下倆人的關系與情狀,垂眼沉默下來。
他有點急:“咱們的事過后再說,軍情為重,你先告訴我,發生了什么事?”
薛瓔也知道這時候該顧全大局,深吸一口氣,暫且清理干凈腦子,說服自己他是魏嘗而非衛敞,說道:“我懷疑楚王在密謀一個趁虛而入的計劃。”
她把參星觀內所聞講給了他聽,又說:“如果真有誰從六年前就開始謀劃這件事,這心思就太深了。我們之前就懷疑楚王不簡單,既不站在我這邊,又不站在秦家那邊,好像樂見我們斗似的。這個人會不會是他?朝廷剛剛內斗休戰沒幾日,現在是趁虛而入的最佳時機。”
魏嘗神情凝重起來,恰見林有刀捧著軍報上前,便一把拿過,轉身到了里屋燭下開始翻看。
薛瓔快步跟上。
他一目十行瀏覽下來,目光微微一緊,指著其中一封說:“這里有問題。”
薛瓔順他所指看去,這封軍報,講的是南面一個諸侯國的軍情。
早在前一陣秦家顯出敗象后,大陳上下各諸侯國就紛紛派兵趕往長安支援“做戲”,前幾天戰事結束后,這些做戲的士兵們也就陸續返回國都,眼下離得近的已經到了封地,還有一部分遠的尚在半道。
而魏嘗所指的這封軍報顯示,這個諸侯國的兵馬,相較來時傷損了不少。
他說:“八百人。這支軍隊從未與叛軍正面交鋒,這個傷損數量不正常。”他說著繼續翻看別的軍報,“還有這個,六百,這個,七百,這個,一千一……”
薛瓔看得觸目驚心。
這些數目都不大,看起來并不能對誰造成威脅,但那么多支軍隊里都少了一小部分,說明什么?說明有人打通了這些諸侯國,集結了他們的力量。
如果這個人是楚王,那就真的太可怕了。
魏嘗擱下軍報,快速判斷:“楚國與南邊幾個諸侯國的軍隊都還沒回到封地,他們打算在一個合適的時機殺一個回馬槍,朝長安來。”
薛瓔竭力鎮定下來,說:“如果你是楚王,對你來說,什么才是最合適的時機?”
“楚國地處南面,由南至北攻向都城,最好的時機,就是長安北面被堵,腹背受敵。”
“那些憑空消失的士兵……”
“對,”魏嘗肯定了她的猜測,“他們偷偷繞去了北邊,去堵長安的后路。”
薛瓔翻開案上一張羊皮地圖,一眼盯住北邊一點:“衛國?”
“嗯,”魏嘗目色漸深,“他們要占領衛國要塞。”
薛瓔飛快下結論:“后路不能丟。”
之前跟秦家對抗的時候,衛國雖未像平陽侯國那樣直接參與作戰,卻保持了中立,這無異于是給薛瓔的重要助力。
如果與楚王注定要來上一戰,那么現在,這條后路絕對不能丟。
“薛瓔,”魏嘗艱難地吞咽了一下,“我們又要準備打仗了。”
她沉默片刻,點點頭,扭頭吩咐林有刀:“把傅將軍……”
“不用。”魏嘗打斷她,“他爹不是剛咽氣么?叫他安心守個靈吧,眼下當務之急是秘密攔截這支赴北的聯軍,我去就可以。”
薛瓔目光微微一閃,盯住了他。
“反正你也不太想理我,我出去辦趟差剛好……”他有點苦澀地笑了笑,“再說了,衛國……還有誰比我熟么?”
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