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陳高祖與他達成交易,意圖用陳國巫祝的通天之術,換他助陳統一亂世,并承諾在這過程中,絕不動衛地子民一分一毫,令衛人永享封國。
他知道這個承諾是陳高祖真心所,但將來的事誰說得準?登臨皇位,成為人上人,嘗過生殺予奪的滋味,誰又能保證一成不變,依舊遵守舊諾?
所以他耍了個心機,在撰寫完策論后,往后頭加了幾行字,假作它尚有下半篇的模樣,而后告訴陳高祖,他將帶走另一半簡牘,唯有待他去到后世,瞧見衛地子民盡數安好,才會將它交出。
當時為迷惑巫祝,他確實將半捆簡牘與澄盧劍一道縛在了腰間,但那里頭實則空無一字,早在遇見薛瓔前,便已被他埋進雪里銷毀。
魏嘗當真變不出,也編不出另一半簡牘。
天下具備超世之才者可有幾人?他能在當年透析亂世形勢,助陳兼吞諸國已屬不易,又豈會真料到大陳建朝后種種政治走向?
是陳高祖將他想得太無所不能,以至薛瓔也被誤導,為了半捆并不存在的簡牘勞神費力。
可他偏又不能說出真相。
薛瓔見他一副苦大仇深,很是挫敗的模樣,原本想趕他回一邊去的,嘴一張到底沒出口,便隨他坐對頭了。
她這邊繼續翻看剩余的竹簡,大半個時辰后,忽聽對頭傳來有些粗重的氣聲,抬頭一看,才見魏嘗撐著腦袋睡著了。
這倒也不奇怪。眼下已近三更,她是白日睡多了才覺精神奕奕,他卻早該歇了。
薛瓔想叫他回去睡,叫了聲“魏公子”卻見他毫無反應,再叫兩聲,還是失敗。
她皺皺眉頭,探身上前一些,準備拍他肩,手剛伸出卻注意到他額間沁出的細密汗珠。
魏嘗雙眉緊蹙,額角青筋突突直跳,似在做什么不好的夢,嘴唇微一蠕動,模模糊糊說了句什么。
薛瓔知道自己此刻若是窺聽,著實不上道,但她對魏嘗此人的好奇,從與他初遇起始便不曾停下過。
聽他夢囈,無疑是個絕好的,探知他的機會。
左右她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輩,不上道就不上道吧。
薛瓔猶豫一瞬后便繼續探身往前,把手撐在幾案上,將耳朵湊近了他的唇,聽他說出一個“慢”字。
慢什么?
她想了想,還打算湊近一些,卻聽他粗重呼吸驀然一滯。
薛瓔立即撤步后退,可還未來得及退到安全距離,就被反應極其敏銳的魏嘗一把攥住了手腕,一陣天旋地轉的翻覆過后,整個人便背抵幾案,被他牢牢鉗制在了身下。
一旁竹簡嘩啦啦散了一地。小幾突然承載起兩人之重,發出“吱嘎”一聲響。
外頭傳來下人詢問:“長公主?”
薛瓔給這力氣比牛大的撞得生疼,擰著眉勉力答了句:“沒事,不必進來。”
魏嘗卻盯著她愣住了。
他在睡夢里感到誰靠近,下意識覺是威脅,根本忘了今夕何夕,自己又身在何處,眼下才清醒過來,解釋道:“我……我睡迷糊了……”
薛瓔理虧在先,當下也沒動怒,只說:“還不松手?”
他趕緊松了她一對手腕,微微抬身減了她的負重,卻沒徹底爬起。額間一顆汗珠因這番動作順鬢角滑下,落在她藕色衣襟處,暈開一滴灰漬。
魏嘗被這畫面與姿勢惹得心如鼓擂,正是心猿意馬時,忽覺下腹一陣涼意。
他低頭一看,就見薛瓔的膝蓋正照著他某個很脆弱的位置,似早前受制于他時便已擺好了這般防御姿勢。
“魏公子?”她的膝蓋上抬了一分,以示威脅。
他忙一個翻身離開她。
薛瓔輕吁一口氣,起身整理被壓散的發髻。
魏嘗背過身去,渾身燥熱得看都沒法看她,生怕她瞧出端倪來,半晌才在一片死寂里恢復些許平靜,問:“長公主怎知,該踹……踹哪里最有用。”
薛瓔心底一陣恨鐵不成鋼。
本來你不開口我不開口,這一茬不就揭過去了,他非又提做什么。
她蹲身撿竹簡掩飾尷尬,邊穩著聲色道:“我習過武,當然清楚人體關節何處脆弱。”
魏嘗也跟著蹲下幫她一摞摞收拾:“你是女孩家,又貴為公主,為何習武?”
這問題他早就想問了,卻見薛瓔神情一黯:“你問得太多了。”
他只好“哦”一聲:“又冒犯長公主了。”完了道,“不過長公主方才也冒犯了我。”
大有扯平的意思。
薛瓔卻鎮定而大方地承認:“你說夢話,我隨意聽聽而已。”
瞧瞧,這理直氣壯的模樣,從前她寄他籬下,何曾這般與他說話,如今當了官就是不一樣。
他試探道:“聽見什么了?”
薛瓔邊往幾案上擱竹簡,邊面不紅心不跳地扯謊:“快。”
“……”
魏嘗心底一駭,他……他當著薛瓔面,做了與她“這樣那樣”的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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