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有刀塊頭雖不大,但也不算瘦弱,雙腳離地一瞬驚得眼珠都差點掉,憋紅了臉道:“不帶!你松手!”
魏嘗右手一松擱下他,左手卻順勢一把抽出他腰間長劍,掌心一翻便將刀鋒抵在了他喉嚨口:“帶不帶?”
林有刀怒極反笑,低頭看一眼頸側的劍,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天生異象,你就是那個威脅我大陳正統的兇煞,我寧死也不可能放你入宮!”說罷還梗著脖子往劍上湊了一截。
“我兇煞你個芝麻開花!”
魏嘗摁緊劍柄,往后撤了點,免他真血濺當場,切齒道:“你聽好了,上一次月挾太白的天象,生于你大陳先帝成年冠禮前夕,前朝皇室連夜卜筮,龜卦示‘諸侯將相謀不軌’,天子憂心忡忡,日夜驚懼,后果真一步步為陳高祖所代。所以你大陳上下對此異象極其看重,必將如前朝一般連夜問卦。”
林有刀被劍鋒抵得腦內一灘漿糊,也不記得疑問他怎知這些,模模糊糊聽他繼續道:“如今長公主及笄在即,問卦一事,很可能遭有心人大作文章。現下你朝中太常是何人,其下負責卜筮的屬官太卜可是長公主心腹?”
“你是說……”林有刀清醒過來,“太卜可能經人授意,從中作假,惡意中傷長公主?”
魏嘗一臉“跟你說話好累”的表情,然后道:“現在,可以帶我去見她了嗎?”
因他聲稱有非常重要的話提醒薛瓔,林有刀將信將疑之下,到底叫他換上羽林衛的赤色甲衣,捎了他與幾隊人一道馳馬出府。
林有刀原本打算入宮,是因統領羽林衛的傅洗塵養傷在府,他擔心皇宮有變,所以預備領一批精銳待命于宮門附近,以備萬一,但如今添了個魏嘗,就意味著必須得見薛瓔一面。
他這頭正思量該如何在不驚動旁人的情形下,將人和話帶到,魏嘗已經一邊揚鞭一邊朝他丟來一截衣袖。
似乎是他方才換衣裳時順手撕的,上頭歪七扭八四個大字。
見林有刀一副風中凌亂的模樣,魏嘗解釋:“別看了,你也不懂,想辦法遞給長公主吧。”
*
亥時正,未央宮前殿燈火通明,圣上親臨,重臣齊聚,掌天文歷法的太史令立于旁側,正中太卜見長公主遲遲不至,請示皇帝是否先行卜筮。
皇帝馮曄打了個哈欠,點頭道:“長樂宮路遠,皇姐許是耽擱了,姜太卜先作筮吧。”
姜斯稱“是”,凈手后,從五十根蓍草里抽出一根擺在臺上,再將剩余的一左一右二分,繼而取右中一根夾于指間。
人人神情肅穆,屏息以待,半柱香后策成,馮曄探身前看,問:“姜太卜,如何?”
姜斯面露猶豫,沉默一晌道:“回稟陛下,此既非兇策,亦非吉策,而乃兇中藏吉之策。”
月挾太白,自古無一吉辭,能有個兇中藏吉的筮策也算不錯。群臣略松一口氣,又聽皇帝道:“那就請姜太卜繼續作卜吧。”
卜筮一事,先筮后卜,筮定吉兇,卜看具象。姜斯頷一頷首,當眾人面,攥起刻刀往一面龜板上篆刻下求問之事,而后引燭火往上頭灼燒。
火苗竄動,片刻后,龜板慢慢裂出縱橫交錯的紋路來,由細變粗,由少至多。
眾人緊盯龜板,姜斯離得最近,一雙眼越瞪越大,急稟道:“月主西宮,女子亂國之象!”
四面沉不大住氣的幾名年輕倒吸一口涼氣。
西宮便是皇帝所在的未央宮,太白為君,月主西宮則意味為臣者篡權,再添一條女子亂國,如此指向已然相當明晰,答案呼之欲出。
眾人心內,無不記起前些天,長公主在這前殿之上,替圣上行使大權,削減衛國封地一事。
馮曄皺皺眉:“還有呢?”
姜斯定睛再看,繼續道:“讖曰:君非君,臣非臣,始艱危,終克定!頌曰:黑兔走入青龍穴,欲盡不盡不可說,唯有外邊根樹上,一十年中子孫結!”
這就是說,雖今女子亂國,君臣顛倒,卻已有英杰橫空出世,并終于十年之內大定天下,還大陳以君圣臣賢,政清人和的氣象。
群臣聽罷面面相覷。女子亂國一象可說心照不宣,英杰出世卻是指誰,可在這廟堂之上?
一片死寂般的沉默里,一名老臣出列上前,朝皇帝叩拜下去:“卦象已顯,請陛下早作決斷,扼危難于萌芽之前!”
“胡鬧!”馮曄手一揚,面露慍色,“就憑幾句撲朔迷離的卦辭,你想叫朕決斷什么?”
“陛下,這月挾太白之象絕不可……”
“可什么?朕渴了,李福,給朕斟水!”馮曄氣得面頰通紅,差使完身邊宦侍,繼續說,“朕與你說,皇姐不在,這卦象不作數,等她來了,再卜一次!”
這下一旁另一名臣子也聽不下去了,出列道:“卜筮問天,豈可兒戲?陛下萬莫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