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瓔神情一滯,捏緊了手中木盞,看上去有些錯愕。
偌大一間房一時連個氣聲也沒。傅洗塵闔上門后便眼觀鼻,鼻觀心,像不用喘息似的安靜。跪在地上的那個更不必說,隆冬的天,緊張得額上全是細汗。
默了默,薛瓔輕輕擱下木盞,面色已然如常,道:“起來從頭細講。”
侍衛羞愧難當,反把頭埋得更低,跪在門邊答:“當時情形實在混亂……”
他說狼太多,幾個弟兄接連重傷倒下,余下的更力不從心,唯有照薛瓔此前叮囑邊殺邊退。但眾人不熟悉四周地形,退著退著便到了一處懸崖邊。
彼時正逢日頭大盛,激戰中不知誰人劍鋒偏側,在雪面反照出一道金光。好幾人先前便因在山中逗留太久,有了些許雪盲癥狀,再被強光一晃,當即刺痛流淚。魏嘗也中了招,遭群狼圍攻又一時無法視物,便不慎在崖頭跌了下去。
薛瓔眉頭緊蹙:“可在崖下找見了人?”
“尚未找見。”
侍衛解釋說,因群狼纏身,他幾人來不及仔細察看便被逼得倉皇逃奔,待終于脫困,卻已摸不著魏嘗落崖的位置,干脆直接下到山腳搜尋。他則先趕來與她回報。
他說完叩首下去,以額觸地道:“屬下辦事不利,請殿下責罰!”
薛瓔沉默片刻道:“我正缺人手,責罰你豈不自損臂膀。先去處理傷勢,有消息立刻回報。”
侍衛感激退出,屋內靜默下來,傅洗塵見薛瓔直直望著緊閉的窗門出神,一句話不講,遲疑道:“殿下?”
她聞回過眼,問:“中郎將以為,此事可有蹊蹺?”
傅洗塵微一蹙眉:“殿下是覺得,劍鋒偏側的方向,雪光反照的位置,串連在一起似乎太巧了?但他幾人都是微臣一手教習出來,知根知底的……”他說罷一頓,“退一萬步講,即便他們當中真生了蛀蟲,也實在沒有動機加害一個素不相識,且毫無利益相干的人。”
薛瓔捏捏眉心,“嗯”了一聲。的確講不通。
半晌后,她道:“等消息吧。先去準備些吃食,把隔壁那孩子帶來。”
傅洗塵立即照辦,帶來了魏遲。
魏遲進門前還揉著惺忪睡眼,一見薛瓔倒醒了神,沖她道:“姐姐,是我阿爹回來了嗎?”
薛瓔淡笑著向他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邊。
她是到得此刻才有機會端詳這孩子。許是年紀還小,魏遲打扮得女氣,扎著拳頭似的抓髻,杏眼汪亮,粉鼻玉膚,一看便是被嬌養大的。雖不知何故在隆冬時節穿了件孟夏的薄衫,卻絕非置辦不起厚襖,畢竟光憑這一身綾羅行頭,就不難見出其家境富裕。
聽他問爹,薛瓔轉移話茬,隨口道:“怎么想起喊我姐姐了?”
“長得好看的都叫姐姐。”魏遲捱她坐下,仰起臉繼續追問,“好看姐姐,我阿爹呢?”
薛瓔一指跟前漆盒內的小米餅,再推給他一碗茶水,道:“先吃點,你阿爹還沒回來。”
魏遲是真餓了,忙端起碗飲水,再往嘴里塞餅。
薛瓔發現,這孩子跽坐的姿勢非常端正,儀態一板一眼,雖因餓極動作急了些,吃相卻不狼狽,想來在家中得的是好教養。
她打聽起來:“你叫衛遲,是哪個衛?”
魏遲咽下一口餅,答:“一個委,一個鬼。”
薛瓔輕輕“哦”了聲。因澄盧劍的關系,她本懷疑這對父子是衛姓王室中人,不想卻同音不同字。
她繼續問:“你家住哪里?”
“一座大宅子里。”
薛瓔一噎,不知他是裝傻還是真不明白,換了個問法:“我是說,你從哪兒來?這里靠近衛國邊境,你是衛人?”
魏遲一愣,抿抿嘴:“姓魏就是魏人嗎?那我是。”
她再噎,疑心自己在朝臣跟前板臉多了,才與孩童處不到一塊,說話都對不上盤,便撇過頭拿掌心壓壓面頰,叫臉皮松快些,笑了笑再問:“你阿爹是做什么的人?”
“阿爹?那也是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