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你在這里……”他用最溫柔的聲音,輕輕對著深黑的棺木道。
他要打開棺木,擁抱他的愛妻,他的王妃,他的白娉婷。
但當十指扣住棺蓋,一向神勇的鎮北王,竟找不到一點力氣。滿是劍繭的手顫抖著,楚北捷如何努力都無法讓顫抖停止一刻。
“她遇上了狼群,只剩下那支夜明珠簪子和殘破的衣裳,還有……”則尹的拳頭緊了緊,低聲道,“還有幾根骨頭。”
字字重若千斤,沉沉砸在楚北捷心上,他雙膝再也支撐不住身軀,頹然跪倒。
棺木又冷又硬,楚北捷小心翼翼地摩挲著。
娉婷不是這樣的。她嬌小、玲瓏,在雪天里,臉頰會透出一抹淡淡的云彩,喜歡看雪夜中的星星,卻又像貓兒一樣,常常尋找溫暖寬闊的胸膛,愜意地依進去。
“娉婷……”他伸開雙臂,竭盡所能地擁抱。
他來晚了,晚得太厲害。
他應該初六那天趕回來,用他的臂膀,緊緊擁抱倚門等候的娉婷。他應該擁抱著她,不讓任何事傷害她,讓所有的危險遠離她,讓她微笑著,在暖暖的冬日下懶洋洋地看書,小睡,讓她自由自在,無憂無慮地孕育他們的孩子。
“嫁給我。”
“為什么?”
“你善琴,能歌,蘭心,巧手。跟那些女人比,我寧愿娶你。”
“我……”
“我們對月起誓,永不相負。”
不相負?永不相負,在哪里?
“你活,我自然活著。你死,我也只能陪你死啦。”
她的一笑一顰,就在空氣中,在花香中。
無所不在。
“王爺是要去打仗嗎?”
“王爺不必向娉婷解釋。現在娉婷的心中,除了王爺之外,不想再有任何牽掛。”
“娉婷孤零零地過了自己的生辰,王爺生辰那日,我們可以在一起嗎?”
他沒有做到,他負了她。
讓她踏著一地心碎,在利刃的寒光下,登上了遠去的馬車。
讓她流落在云常,懷著他的骨肉,穿越雪山,吃盡人間苦楚。
讓她被圍繞的狼群,一片一片撕下血肉,咬斷筋骨。
“不!”楚北捷狂聲長嘯,嘯聲止后,毅然拔劍。
震懾天下的鎮北王的寶劍,被他狠狠摔在地上,劍刃和地磚鏗鏘相碰,激起一瞬火花。
楚北捷緩緩轉頭,看向陽鳳,“是我負了她,你動手吧。”不再多,仰頭閉目。
陽鳳沉默了一會兒,掙脫則尹的懷抱,撿起地上的寶劍。寶劍很重,她要雙手才能握緊,就算用了雙手,仍顫得厲害。
劍刃指著楚北捷的喉頭,只要輕輕一劃,這當世名將,各國君王欲除之而后快的鎮北王,就要從這世上消失了。
滴答,滴答……
靈堂中寂靜無聲,只有陽鳳的眼淚,大顆大顆,流淌不盡似地滴在地上。
她剛剛那般地恨這個男人,恨不得與他同歸于盡。此刻持劍抵在他的喉頭,她卻在顫抖。
娉婷,娉婷,讓你傷心哭泣,讓你絕望心碎的楚北捷,就在我的劍下。
他是否讓你幸福地微笑過?
“茫茫天下,你能去哪?”
“我要回家。”
“回家?”
“有人在等我。”娉婷淡淡一笑,眼中閃過柔情和憧憬,悠然舉手,掠平兩鬢被風吹亂的發絲。
陽鳳清楚地記得,娉婷站在窗前,她遠眺的方向,是東林,鎮北王之所在。
陽鳳緊握著劍的手越顫越劇,交纏的指漸漸松開,哐當一聲寶劍跌落在她的腳旁。
楚北捷詫異地睜開眼睛。
陽鳳冷冷看著他,“我不會讓你去黃泉打擾娉婷。她不想見到你。”她癡癡說著,伸手撫摸著棺蓋,細聲道,“娉婷,我知道,你累了。休息吧,從此以后,再不需要為誰傷心了。”
那里面靜靜躺著地是他心愛的女人,他的王妃,他孩子的母親,他生前或死后,都沒有面目相對的娉婷。
不錯,他害死了她。
娉婷永遠不會原諒他,無論在人間或黃泉。
死,他無顏央求她的原諒;生,他無顏索取她的尸骨。
他傾心相求的絕代佳人,被他親手葬送。
“你說得對……”楚北捷眼神空洞,泥塑似的緩緩地從地上站了起來,“你說得對……”他不舍地瞅著那具棺木,卻再沒有勇氣用顫抖的雙手觸碰它一下。
他有什么資格碰它?
楚北捷轉身,他的眼里看不見任何景象,沒有陽鳳,沒有則尹,也沒有路。
他忘了寶劍,忘了一切,走出大門,怔怔地看著前方,朝山林深處走去。在門口低頭吃著干草的駿馬嘶叫一聲,小跑著跟在楚北捷背后。
它不明白,為什么主人進了這屋子,出來后就失去了魂魄。
則尹的手下看著這一人一馬遠去,低聲問:“上將軍,此人是我北漠大敵,我們要不要趁機將他……”
則尹凝視著楚北捷的背影,搖頭嘆道:“他不再是任何人的大敵。”
威名赫赫的鎮北王,已經死了。
他的心,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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