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夜晚,風并不大,娉婷一路急走著,火苗在半空中拉出一條長長的尾巴,似乎是追著她的身影直去的。不過一會兒,就到了山腳。一路上白茫茫一片的月色,到了這里就是盡頭了,月光再也侵不進這片林子里去。樹枝的黑影一重重向人迎面壓來。娉婷舉著火把四下尋覓,哪里有醉菊的人影?
“醉菊!醉菊!”看了一會兒,她放開嗓門叫了兩聲。
回音一浪一浪從看不見底的樹林深處涌回來。
娉婷在林邊仔細看著,幾棵大樹下有雪層被挖開的痕跡,她連忙湊上去看,確實有人曾在這里挖過草藥,斷根還留在土里。娉婷沿著痕跡一個一個找過去,很快發現幾個腳印淺淺地印在雪上,要不是拿著火把,又認真地找,恐怕真會疏忽過去。她緩緩地沿著腳印一步一步地走,到巨大的林影完全遮蓋了頭上的天,才抬起頭來。
醉菊進這林子里去了。不知為何,心驀然一縮,一激靈便痛起來。
“醉菊!醉菊!你在哪里?”娉婷大聲地用勁地喊起來。
一種蒼涼的悲哀沖進她的心里,似乎從來不曾這么無助。她面對的不是人,是沉靜的大山。這沒有敵人、沒有陷阱的地方卻比沙場還叫人膽怯,她不知道該怎么應付。
山巒和林影沉默地敵視著娉婷,她從不曾感覺如此孤獨。
“你在哪里?”她驟然轉身,火把照亮她蒼白的臉。憑她滿腹的智慧,竟手足無措起來。為何在幾乎望見自由的時候,才平白無故膽怯起來?
站在茫茫白雪中,左邊是盈滿大地的月色,右邊是黑沉沉的森林。冬蟲的低語無從聽曉,她忽然明白過來,她是孤身一人的。
“你在哪里?”她低聲問,不復方才的高亢。
火把燃燒著,發出輕微的聲音。這輕微的聲音,卻是這片寂靜中唯一的節奏。
腦海中浮現的,是一雙銳利深邃的炯炯黑眸。
堅定強壯的臂膀,她原以為一輩子都會被那雙臂膀緊緊摟著,怎知如今變成獨自在黑夜中徘徊?
他有無雙的劍,驚天的勇,卻沒有一顆能讓她安定的心。
無人的深夜,情不自禁地低泣起來。連娉婷都不明白,怎么藏在心底的苦,就忽然翻騰起來,讓眼淚在這望不到盡頭的黑林入口滴淌下來,滲入腳下的雪,留不住一點痕跡。
她低著頭,死死咬牙,在火光下將下墜的淚珠一滴一滴看得清楚。猛然間抬頭,叫道:“醉菊!醉菊!你在哪里?”帶著哭腔,凄愴得駭人。
“姑娘!我在這!”沉默的林子里忽然跳出一個清脆的回音。
娉婷反而被嚇住似的僵了,舉著火把怔怔看著。
果然,一道人影從影影綽綽的林中鉆了出來,提著小籃,飛快地跑過來,喘著氣,“想不到這山上還有別的好草藥,我沿著樹根一棵棵過去,不知不覺就進去了。天一黑,差點找不著回路,幸虧姑娘找來了,呀……”看見火光下紅通通的眼睛,醉菊猛然停住腳,隔了一會兒,悄聲問,“怎么了?”
“沒什么。”
“哭成這樣……”醉菊握住娉婷的手,冷冰冰的,沒一絲暖意,“都是我不好,害姑娘擔心了。”
娉婷苦笑。
她平素常被人夸七竅玲瓏心,只有自己最明白自己是何等沒出息。醉菊又怎么會知道自己心里現在正想著什么呢?眼睛一眨,又一滴淚珠無聲淌了下來。
醉菊心疼地道:“姑娘別哭了,我不是回來了嗎?下次再也不敢了。”
娉婷別過臉,輕聲道:“這些草藥又不是急用,這么冷的天,你也應該愛惜自己。”兩人慢慢往回走。
醉菊道:“我來拿。”接過娉婷手中的火把,一手提著小籃。她心中不安,不斷轉頭看娉婷紅腫的眼睛,試探地問:“姑娘在想什么呢?”
娉婷低頭靜靜走著,好似沒有聽見她的話,可過了一會兒,又開口答道:“我在想我留給他的信。”
聽娉婷主動提起“他”,醉菊更是大奇,又生怕觸動她的傷心處,不敢造次逗問,沉默地走著。
不一會兒,又聽見娉婷幽幽道:“我那日提筆一揮而就,雖寫了許多東西,腦子里面卻全是亂的。現在想起來,那也許就是我自己也不知道的心聲吧。”
醉菊忍不住問:“姑娘到底寫了什么?”
娉婷似乎打算坦相告,嘴唇微動,卻只逸出一聲嘆息,“說了給你聽,只讓你平添煩惱罷了。”
兩人便又默不作聲,繼續往回走。抬頭再看時,窗戶透出亮光的小屋就在不遠處,卻忽然聽見一把尖銳兇暴的聲音吼道:“老不死的,還敢多嘴!”清脆的巴掌聲在夜空中連響兩下。
娉婷和醉菊心中一凜,這些天她們幾次三番逃出敵人魔掌,神經已被鍛煉得警惕萬分,忙將火把往雪地里一插,滅了火光,躲到路邊的大石后。
悄悄探頭一看,月色下,模糊地看見幾個男人的身影氣勢洶洶阻在小屋門前。
“要不是官爺們和楚北捷頂著,東林人一路殺過來,你們的頭早被東林人砍下來了。打仗就要養兵,這時候還敢不納稅,你們不想活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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