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貴常青處報上的消息源源不絕,一封接著一封。先是白娉婷在都城消失無蹤,然后是派去把守山道的人落敗而回,還得了怪疾。貴常青幾乎動用手上所有的秘密力量,在都城通往北漠的道路上設置種種陷阱,竟在從未與對手正面交鋒的情況下被一一破除。
白娉婷和她身邊的侍女醉菊一路只過關,不斬將,仿佛神龍見首不見尾,直到最近一封書信里,才終于有人在一處關卡尋著這兩人的蹤跡,本來就快手到擒來,不知她們使了什么迷藥,竟將眾人迷得手腳無力,只好眼睜睜看著兩人揚長而去。
“好一個白娉婷。”耀天公主看過貴常青的信,靠近火燭,看著信被徐徐燒成灰燼,低聲問,“那些人可曾暴露身份?”
“稟公主,每個人都受過丞相嚴厲警告,只扮流寇,絕不在白娉婷面前泄露一個字。”使者跪在耀天公主面前,“她應該不知道是我們的人。”
“難說呀。”耀天公主幽幽嘆了一聲,“不過就算知道,又能如何,她到底毫發無傷,又沒有真憑實據,就算說出來,也不能取信他人。算了吧,回去告訴丞相,不要再對白娉婷白費心思。我們屢屢失手,可見上天也不贊成這樣的做法。人既已遠去,何必苦苦相逼?”
使者恭敬應道:“公主吩咐的,屬下都記下了,回去定一字不漏轉告丞相。”
“退下吧。”
看那使者消失在簾外,寬敞的馬車里又響起耀天公主憂愁的嘆息。耀眼奪目的各種裝飾按照她最喜歡的樣子垂吊在馬車內,將這空間變得有如仙境般如夢如幻。耀天公主此刻卻毫無觀賞的興致。
另一件事情的壞消息也在等著她。
拿到白娉婷的書信后,她將都城諸事托付給貴常青,便立即下令不必理會攝政公主外出的煩瑣禮儀,盡快起程趕赴邊境。與她欲結束這枉送無辜性命的爭戰的心情相比,楚北捷和何俠之間兵戎相見之心更顯得急切。
耀天公主尚在路上,兩軍已經有過兩次試探性的交鋒。
第一次較量以縱陽平原為戰場,楚北捷逼退何俠二十里,云常大軍死傷數千。
第二次較量的地點仍為縱陽平原,但中心移到東側。何俠不愧為名將,知道楚北捷急著進攻,反而不肯與東林大軍主力正面交鋒,改而對付其右翼單軍,誘東林大將焦迸深入縱陰林。要不是楚北捷識破得早,飛騎通知焦迸撤退,東林右翼單軍恐怕已全軍覆沒。這一把火已使楚北捷起了警惕之心,東林大軍不再冒進。
耀天公主日夜兼程想阻止戰爭,但一路上還是不斷接到傷亡報告。不但兵力已有損失,云常盛產人參的縱陰林,附近百姓賴以生活的地方,也因這把戰火損失慘重,民心急需安撫。
云常不能再有無謂的犧牲,她必須盡快抵達。楚北捷駐扎邊鋒山腳,駙馬何俠屯兵九泊口,正式的大戰一旦打響,后果不堪設想。
何俠及眾將軍送上來的奏報都在手邊。
何俠對戰況輕描淡寫,字跡挺拔蒼勁,滿是自信,百余字的軍報,大半卻是對自己情意綿綿的問候。眾將軍卻更用心于戰事,繪聲繪色地描述了沙場上慘烈的經過——
“楚北捷主軍皆精銳,訓練有素,來去如風。縱陽平原一戰,實可看出東林練兵之精。
“劍光騰空,哀號遍地,尸骸引來無數禿鷹。我云常驍騎第三衛隊與楚北捷正面對上,幾乎無一人生還。
“楚北捷之威猛勢不可擋,除駙馬外,無一將可與其對陣十個回合。駙馬實為我云常最驍勇之將。
“駙馬之計甚為得當,先以油覆林,再誘東林右翼單軍。
“火光沖天,兩日兩夜不散。縱陰林連綿三十里,今盡成灰燼。
“若無駙馬,此戰無望。
“臣領兵多年,未曾見士氣如此強盛之軍,斗志如此旺盛之將。大戰將至,駙馬雖能,臣仍恐兩敗俱傷,懇請公主頒布王令,命駙馬千萬莫急切應戰。
“云常得駙馬如此勇將,乃上天佑我云常。若此次將東林大軍擊潰,從此我云常將永居四國之首。
“東林有楚北捷一日,我云常絕不應輕啟戰端。臣拼死上奏,祈公主三思。”
每張單獨的奏報都是洋洋灑灑數百,無論傾向哪種意見,云常將士們的熱血都已沸騰起來了。
耀天公主將整整一摞前線送來的奏報仔細看過后,揉著太陽穴,掀開側窗上的簾子。
夜幕籠罩下的云常安靜非常,大戰的陰影像隨時會從地底鉆出來撕咬人肉的猛獸,匍匐在幽深遠處。
“傳令下去,速度再快一點。容安,我們離大營還有多遠?”
負責貼身護衛的侍衛隊長容安策馬靠近馬車,答道:“回稟公主,過了前面的山就是九泊口。明天中午之前一定能趕到。”
“大營的人……知道我在路上嗎?”
“奉公主嚴令,來往信使都不許泄露公主行蹤,大營并不知道公主即將駕到。”容安低聲道,“不過,萬一被當成敵軍就糟糕了。臣奏請明早在馬車上高掛公主的王旗表明身份,以免誤會。”
“嗯,就這樣吧。”耀天公主放下簾子,靠回軟枕上。
桌上將軍們的奏報意見雖不相同,卻都是忠心耿耿地為國家著想。
都知道何俠劍術超凡,謀略過人。
都知道和瘋狂的楚北捷交戰,即使獲勝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想奮力一戰,又悲痛云常兒郎們滿地的尸骸。
耀天公主含笑,緩緩閉上眼睛。
她選中的夫君,果然有對抗楚北捷的本領呢。但此時,卻不是展現本領的最好時機。兩虎相爭,必有一傷,有化解的辦法,何必定要斗個你死我活?
白娉婷一去,為她瘋狂的楚北捷定去。
楚北捷若去,天下都將握在那個總是洋溢著柔和笑容的人手中。
“公主放心,何俠今生今世,都不會辜負公主。
“何俠在此對天發誓,總有一天,我會讓公主成為世上最尊貴的女人,我要親手為公主戴上四國之后的鳳冠。”
新婚當夜,他在她面前單膝跪下,握住她的手,對天發誓。他的眸子如星,如充滿魔力的深潭,要將人吸到無盡的深處。
何俠,那位小敬安王,那位當世名將。
她的駙馬。
他是她千辛萬苦,從蕓蕓眾生中挑選出來,托付終身的人。
每個男人背后,都會有屬于他們命中的女人。
白娉婷,楚北捷為你而戰,也將為你而棄戰。可惜了,一世英名,凌云壯志,偏為兒女情長斷送,毀在你一人手里。
枉費名將之譽。
何俠卻不會這樣。在他心中,你只是一個路過十五年的過客。
他是我的夫君,我云常的駙馬。永遠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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