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的乳母正跟在王后身邊,驚道:“王后這是怎么了?”
“大王動心了。”
“誰?”
“敬安王府,白娉婷。”
那乳母一陣沉默。
大王下令鏟除敬安王府,密召何俠和白娉婷入宮之日,曾有嚴旨,敬安王府眾人若有異動,可立即斬殺,只有一人除外。
有一人必須生擒,不得傷害。
敬安王府,白娉婷。
洞房花燭映紅了嬌娘雙頰。
頭上紅巾輕輕飄落,鳳目上挑,一道俊逸身影映入眼簾。
四國中數一數二的貴族公子,赫赫有名的小敬安王,就站在她的面前。
“公主。”
“駙馬。”
低聲交換幾乎微不可聞的一句,只眼神一碰,心已經亂跳個不停。
何俠解下胸前的紅花綢帶,雙手為耀天公主取下頭上的鳳冠,感嘆地笑道:“想不到何俠四處流離,無人肯收留,如今竟能有這般幸運,蒙公主垂青,蒼天待我實在不薄。”他一笑即斂,端詳耀天公主恬靜的面容,柔聲道,“公主若有所思,是否有心事?”
耀天公主自失地笑了笑,答道:“我只是在想,若敬安王府不曾遭遇變故,我是否還有福氣能嫁給夫君為妻。”眼波流轉,停留在床邊的垂幔上,輕嘆道,“洞房花燭夜,站在我面前要共此一生的男人文武雙全,英雄蓋世。此情此景美得像夢一樣,真有點怕這不過是美夢一場。”
何俠皺眉道:“公主何出此,難道不相信何俠的一片心意?”
“哦,我失了。”耀天公主轉頭,給何俠一個甜美的笑容,“若不相信夫君,我又怎么會當著臣民的面許下一生一世的諾?”
何俠星辰般的眸子凝視著耀天公主,仿佛兩泓充滿魔力的深潭,幾乎要將她吸到無底的深處。他在耀天公主面前單膝跪下,深情地握住她一雙柔荑,抬頭道:“公主放心,何俠今生今世都不會辜負公主。何俠在此對天發誓,總有一天,我會讓公主成為世上最尊貴的女人,我要親手為公主戴上四國之后的鳳冠。”
耀天公主的眼睛驟然亮起來,喜道:“夫君真有這般遠大的志向?”
何俠朗聲長笑,“人生苦短,不創一番大業,怎么對得起養育我的爹娘?”
耀天公主聽他笑聲中充滿自信,豪邁過人,心中暗喜,柔聲問:“夫君躊躇滿志,想必心里已經有了統一四國的大計?”
何俠止住笑聲,思索了一會兒,答道:“第一件要做的事,當然是讓我今生的勁敵楚北捷不能再為東林王族效力。”
耀天公主管理朝政多時,對各國權貴了如指掌,立即接著何俠的話說:“楚北捷已經歸隱山林,不問政務,但如果東林出現危機,他必然會出山。夫君有什么辦法,可以割斷楚北捷和東林王族用血脈聯結的關系?”
何俠暗贊此女聰明,竟對四國情況如此了解,贊賞地看了她一眼,攬著她柳枝般的細腰扶她站起來,一同遙望窗外明月。
“有一件事可讓楚北捷和東林王族永遠決裂,即使東林出現危機,楚北捷也會袖手旁觀。”
耀天公主蹙眉想了半天,搖頭道:“我實在想不出來,是什么事會令楚北捷離棄他的家族……”聰慧美目看向何俠,尋求答案。
何俠英俊的臉上浮現一絲猶豫,看著天上明月,怔了半晌后,似乎才想起還未回答耀天公主的問題,長長吐出一口氣,沉聲道:“那就是,東林王族使楚北捷永遠失去他最心愛的女人。”
“楚北捷最心愛的女人?”
“她叫……”何俠雙唇如有千斤重,勉強開啟,吐出熟悉的名字,“白娉婷。”
耀天公主一驚,驀然抿唇。
娉婷,白娉婷。
敬安王府真正的大總管,何俠最親密的侍女。
傳聞中,東林五年不侵歸樂之盟約的締造者白娉婷。
傳聞中,毒害東林兩位幼年王子,于危難中拯救北漠國的白娉婷。
傳聞中,正被楚北捷含恨囚禁的白娉婷。
你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女人?
白娉婷是個什么樣的女人,這個問題連楚北捷也回答不了。
他在床上坐起來,轉頭,目光下移。
清晨的陽光并不燦爛,被困在烏云中的光線艱難地逃出一絲,落在她散開的青絲上。毫無防備的熟睡的臉龐上,他看見她唇邊一絲甜美的笑意。
美夢嗎?楚北捷情不自禁,低頭靠近。
他對她不好,他知道的。
西廂中相對了八個月,他夜夜強索,纏綿**之際,竟一次也沒有對她好過。
為何她仍有美夢?楚北捷不懂。
他靠得更近一點,想將她唇邊的笑意看得更仔細些,自己的氣息使她細軟的發梢微微顫動。
她濃密的睫毛輕輕動了動,楚北捷驀然退開,下床。
娉婷睜開眼睛,只看見楚北捷轉身的背影。她撐起上身,輕聲道:“王爺醒了?”
背影,永遠只有背影。
昨夜的恩愛像過眼煙云,夢醒后,連一絲也不剩。
她看著楚北捷如往日那般不發一地離去,挺直的背影,不變的鐵石心腸。
八個月,已經到了下雪的季節,而春天仍在很遠的地方。
“姑娘醒了?”貼身伺候的紅薔端著裝了熱水的銅盆跨進屋子,將銅盆擺在桌上,搓著手道,“今天真冷,天還沒亮,雪毛毛就飄下來了,雖不是大雪,可真冷得夠嗆。趁水熱,姑娘快點梳洗吧。”
她上前,將娉婷從床上扶起來,瞥見娉婷眉頭一蹙,忙問:“怎么?是哪里不舒服?”
娉婷坐在床邊,閉目養了一會兒神,才睜開眼睛,緩緩搖頭道:“不妨事的,起急了,不知道扯到了哪條筋骨了。”
水很暖。
婆娑輕舞的水霧,籠罩著打磨得光滑的銅盆。纖纖十指慢慢地浸入水中,感覺截然不同的溫度。
紅薔盯著那十指看,輕嘆,“好美的手。”
“美嗎?”娉婷問。
“美。”
娉婷將手抽離水中,紅薔用白色的棉巾包裹起來,輕輕拭干。水嫩的指尖,形狀美好的指甲,細蔥似的十指。
娉婷笑了,“美又如何?這雙手,再也不會彈琴了。”
“為什么?”紅薔好奇地問。
娉婷似乎沒了說話的興致,別過頭,閑閑看著窗外一片寒日的肅殺。
紅薔伺候娉婷已有一個多月,大致知道她的脾氣,此刻知道自己多事了,便不敢再問,識趣地收拾東西,端起銅盆,退出西廂。
腳步邁出門檻,轉身掩門的瞬間,一個細微的聲音從屋里傳出來。
“我……沒有琴。”
聲音如煙,可以被風輕易吹散,只余一絲殘韻在耳邊徘徊。
琴來得很快。
未到晌午,一張古琴已經放在案頭。
雖不是鳳梧焦尾,但半日內在這荒僻地方可以找到,已算難得。
娉婷伸手,撫著那琴。她溫柔而愛憐地撫著,仿佛那不是琴,而是一只受了驚嚇的小貓,極需要她的安慰。
紅薔又進來了,“姑娘現在可以彈琴了吧?”
娉婷搖頭。
紅薔道:“不是已經有琴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