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一說,我也有點印象了,郡主是要把嘉義縣主送到汀蘭苑去。”
“這么說,要不是縣主突然出了紅疹,那天出事的,出事的就是她了。”
空氣停滯了一瞬。
“六皇子和郡主是沖著嘉義縣主去的?”
又是一陣沉默,有人小小聲道:“這現世報來的也太快了一些。”
議論的一群姑娘無比贊同地點了點頭。
“就說晉陽郡主怎么突然和陸家那個叫什么的來著。就是長得最普通的那個姑娘。”
“陸若靈。”
“對,就是她,兩個人突然好的如膠似漆了,我聽說這位陸姑娘脾氣極差,門第差不多的姑娘都不愿意跟她玩,只有那些小門小戶出來的愿意捧著她。”
“那陸家想毒害嘉義縣主不就是想毀掉婚約,好讓陸明遠娶高門貴女,之前大家都在猜是誰,原來如此。”
眾人互相看看,忍不住又沉默了一瞬。
所以真相是:陸家想讓陸明遠娶晉陽郡主,所以毒害顏嘉毓。而晉陽郡主想嫁陸明遠,于是聯合六皇子設計顏嘉毓。
到頭來都自食了惡果,可見做人千萬不要做壞事。舉頭三尺有神明,人善人欺天不欺。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面對甚囂塵上的流蜚語,安王上了請罪折,自陳教女無方,又懇求皇帝褫奪女兒郡主封號。
皇帝準了。
心灰意冷的安王命人送女兒去北地的別莊。為了搶一個有婚約的男人就設計毀對方未婚妻的清白,最終孽果反噬,與堂兄**。她已經身敗名裂,再無翻身的余地。
安王后悔不迭,是自己往昔太過寵溺女兒,對她千依百順予取予求,讓她自幼想要什么從來沒有得不到的,以至于不知分寸肆意妄為,終于闖下滔天大禍,追悔莫及。
到了這一刻,唐錦欣終于后悔,悔得肝腸寸斷。母妃死了,父王厭棄,連郡主之位都離她而去,她什么都沒有了,就因為她喜歡上了一個不該喜歡的人,把禮義廉恥父母都拋在了一邊。
她錯了,她真的知道錯了,她不該強求的,可現在說什么來不及了。
饒是阿漁都被這神仙發展驚住了,簡直是活生生的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她都要懷疑六皇子是不是良心發現故意把真相大白于天下。顯然,是她想多了,攤上六皇子這個豬隊友,是晉陽郡主的不幸,她的幸運。
這一日暖陽燦爛,阿漁精神難得的好,便帶了幾個丫鬟去別莊附近的大水塘里釣魚。她已經從大理寺搬出來,搬到了御賜的溫泉山莊,莊頭以及宮嬤嬤并那兩個宮女都是能干的,把山莊打理的井井有條,無須阿漁操心。
陷在云朵一樣的軟榻里,一手拿著漁竿一手擼著懷里的貓,阿漁差點想愜意地伸個懶腰。
宮女蘭馨說著說著說起了宮嬤嬤:“不知道嬤嬤那進展如何了?”
前幾日,宮嬤嬤奉阿漁之命前往顏氏老家德州尋找合適的孩子。顏氏五服之內沒有親人,但是五服之外的顏家人倒還有一些,這么些年下來,繁衍生息人口眾多。
阿漁便讓最精明老辣的宮嬤嬤去德州摸一摸情況,暫且選出幾個合適的孩子,她再親自選一個小娃娃過繼來做弟弟。當娘就算了,還是當姐姐吧。日后四時八節就有人祭拜顏氏列祖列宗,不至于成為孤魂野鬼受鬼欺負。
正說著閑話,就聽見一陣車轱轆摩擦聲。
陸若靈忍痛拿出所剩無幾的錢銀請了一個人弄來一架板車,板車是為陸明遠準備的。
十天前,陸明遠在一個小巷子里莫名其妙被打斷了腿。屋漏偏逢連夜雨,家里遭了賊,那些銀子首飾都被偷光了。
陸若靈只能當了自己身上的首飾才能把陸明遠送到醫館治療,竟被告知陸明遠的腿傷了骨頭會落下殘疾。
晴天霹靂不外如是,她哥瘸了,那她以后依靠誰,晉陽郡主還會愿意嫁給她哥嗎?
陸若靈嚇得魂不附體,一疊聲哀求。老郎中愛莫能助地搖頭。陸若靈立馬想到了晉陽郡主。
六神無主的陸若靈跑去昌平街上的花容繡樓找棗兒,一直以來,他們都依靠棗兒和晉陽郡主聯系,要不是晉陽郡主的資助,他們兄妹倆就該淪落街頭了。他們要打點獄卒照顧牢里的娘還有……二叔,還要養二房三房那群寄生蟲,銀子流水一樣的花出去。
只是這一次,陸若靈找不到棗兒了,棗兒不見了。沒了棗兒,她根本沒辦法聯系上晉陽郡主。不詳的預感越來越濃,她一邊典當著首飾治療陸明遠一邊留意安王府動靜。
萬萬沒想到會等來晉陽郡主被褫奪封號的噩耗,為什么啊?三魂六魄都動蕩不安的陸若靈卻怎么也打聽不到。
晉陽郡主和六皇子設計阿漁的事,目前只在上層圈子里傳,如今只是一個平頭百姓的陸若靈自然打聽不到。
陸若靈嚇得魂飛魄散,褫奪封號,肯定是很嚴重的罪,晉陽郡主怕是完蛋了,那他們兄妹倆還能依靠誰?
三房的人在老太太喪禮之后便離開了京城,而二房暫時還沒走,他們要收殮了陸茂典的尸首再走,陸茂典柏氏宋奶娘這些人行刑的日子就在半個月后。二房那群人巴不得他們兄妹死,怎么會幫他們,且他們都自身難保。
思來想去,陸若靈想起了顏嘉毓。若是可以,她也不想去求顏嘉毓,誰愿意向自己最討厭的人低頭服軟。可當下除了求顏嘉毓,她實在想不出還有誰有能力并且有可能幫他們。
顏嘉毓那么喜歡她哥,總還有點舊情在。她哥可沒做對不起她的事,又不是要求她干嘛啊,不過是找個郎中替她二哥治腿,再接濟他們一下,她總不至于這么冷血無情見死不救。
就是這么冷血無情見死不救,阿漁眉眼淡淡地這對兄妹。灰頭土臉狼狽不堪,哪有昔日金尊玉貴意氣風發的模樣。
陸明遠躺在板車上,雙眼緊閉,臉龐緊繃,放在雙側的拳頭死死握緊,在手心掐出白印。顏嘉毓是他最不想面對的人,但是現在他山窮水盡,他真的不想成為一個殘廢。
陸若靈眼熱地望著裹在一絲雜毛都沒有的白狐裘里的阿漁,雖然還是那幅病怏怏的模樣,卻看得出來,她過的很好,奴仆環繞,釣魚逗貓。一顆心就像是泡在醋缸里,酸的她想流眼淚。
眼淚當真流了下來,陸若靈期期艾艾地說道:“表姐,你救救我哥吧,我哥被一群殺千刀的打斷了腿,找遍郎中都說治不好了,你能不能幫幫忙。”她的語氣十分不自然,之前那十年,她何曾這樣低聲下氣對顏嘉毓說過話。
阿漁揉著懷里的貓:“你在跟我開玩笑嗎,讓我救他,救殺母仇人的兒子。我現在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拜誰所賜,難道你們都忘了?”
陸若靈臉頰抽了抽:“那是上一輩的恩怨,我娘錯了,可她已經被判了死刑,付出代價了。我哥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
阿漁一扯嘴角:“從來沒有對不起我,那他和前晉陽郡主又算什么?”
陸若靈悚然一驚:“你怎么知道?”
躺在板車上的陸明遠身體發僵,豁然睜開眼,用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復雜地望著面色冷淡的阿漁。她的眼睛里有一種特別的平靜,平靜的就像看著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阿漁:“全京城都快知道了,我如何會不知道。”
陸若靈又是一驚:“全京城都知道?”
阿漁:“全京城都知道前晉陽郡主為了能嫁給他陸明遠,聯手六皇子設計我,八月安王府那場桂花宴,在他們的計劃里,該是我被捉奸在床。不曾想我因禍得福因為出紅疹躲過這一劫,他們二人卻陰差陽錯玩火***。晉陽郡主為了嫁給你要毀我清白,陸家為了讓你娶晉陽郡主毒害我。你們既然兩情相悅,何不光明正大與我解除婚約,為何用這樣歹毒的手段來謀害我。”
陸若靈張口結舌。
陸明遠一臉的不可置信,晉陽郡主聯合六皇子設局欲她的清白,這不可能,郡主怎么可能干這樣的事。猛地一個激靈打過來,他想起了母親柏氏。在沒有出事前,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的母親會和二叔私通,甚至害死了父親。
他身邊到底都是怎么樣一群人,母親,二叔,祖母,還有晉陽郡主。
“不是,都是郡主和祖母他們一廂情愿,我哥不喜歡郡主的,我哥一直在躲著郡主。”陸若靈被一陣冷風吹的回過神來,彷佛打通任督二脈,“我哥喜歡的是你啊,表姐,我哥一心想娶你。表姐,你和我哥從小青梅竹馬長大,難道你還不知道我哥是怎么樣一個人?”
阿漁垂了垂眼,相較于其他陸家人而,在良心上,陸明遠比他們都好。可在感情的處理上,陸明遠徹頭徹尾的渣。有婚約的情況下還和晉陽郡主曖昧不清,這種非君不嫁的感情可不是一兩天能培養出來的。承認了喜歡又以婚約為理由拒絕,弄得自己多委屈多偉大似的,晉陽郡主能不打破壞婚約的主意。
阿漁一瞬間的沉默,可把一旁的程晏嚇壞了。青梅竹馬四個字嚴重敲響警鐘,他們之間有十二年的時光,萬一她舊情難忘。
程晏立馬走出來:“他就是個沒有擔當的懦夫。身為未婚夫,卻沒有給與未婚妻應有的尊重和體面。”程晏指了指陸若靈,“你敢肆意欺負縣主,還不是因為他陸明遠的不作為。你欺負一次,他重罰你一次,幾次下來,一條狗都學乖了,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更何況一個大活人。他作為未婚夫都不重視,陸家那群以他為重心的人,又如何會重視縣主。”
被類比成狗的陸若靈漲紅了臉,敢怒不敢,心神忍不住跟這程晏的話走。她敢隨意欺負顏嘉毓,自然是因為知道無論是祖母、二哥還是其他人都不會因此過于責罵她,每次都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還有晉陽,你明明有婚約,卻和晉陽互生情緒,兩個人藕斷絲連不清不楚。要不是你給了晉陽只要解除婚約你們就能在一起的希望,她何至于這么瘋狂。這些傷天害理的事的確不是你做的,你的雙手干干凈凈,可好處到頭來好處全都是你拿,不管你是有意還是無意,你處理失當要擔上三分責任。”
陸明遠耳朵轟的一下,全身肌肉倏爾緊繃,仿佛一扯便要斷裂的弦。出事以后,他就開始斷斷續續地反省,是不是自己真的對顏嘉毓沒有他認為的那么好,越想心越往下沉,以致于他都不敢再細想。卻在這一刻被捅破最后一層窗戶紙,母親,二叔,祖母,晉陽郡主,他們都肆意傷害顏嘉毓,他是不是也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如是一想,大冬天沁出一身汗,渾身皮肉下像有千百個螞蟻爬過。陸明遠臉上神色來回變幻不定。
“我要是你,這輩子都沒臉出現在縣主面前,你倒好,竟然還厚顏無恥登門求援。”程晏嗤了一聲,示意手下,“趕走。”倏爾眼神一利盯著張口欲的陸若靈,“你再胡攪蠻纏,我讓你們做一對板車兄妹。”
陸若靈心口一涼,那些話變成風秤砣狠狠墜了回去,她驚恐地后退了幾步,像是真的怕程晏會打斷了她的腿。
程晏嘴角微微一翹,勾勒出一抹似有似無的冷笑。
陸若靈下意識打了一個冷噤,就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鵪鶉,一聲不響的被驅逐。而板車上的陸明遠,全身上下不可自抑地顫抖,抖動的幅度越來越大,彷佛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程晏轉過身,換上和煦的笑容:“又釣魚啊,這次釣到了嗎?”
被戳中傷疤的阿漁捏了捏漁竿,不會聊天可以閉嘴,她本來就不想和他聊。
程晏彷佛沒察覺到她低垂眉眼中的無聲抗拒,就釣魚發表了幾句意見,然后讓人也拿一根漁竿來。
阿漁咳嗽兩聲,攏了攏衣襟:“小王爺慢來,我先行告退了。”
程晏笑容不改:“這里有風,你是不宜久留。”
阿漁客氣地笑了笑,最近才發現這人還有牛皮糖屬性,好賴明示暗示都能無視。
就在同一塊地方,拿著阿漁的漁竿,大半個時辰程晏調到了七尾魚,每一尾都不小,自己留了一條,其余讓人送到山莊。
阿漁盯著送過來的那六條魚,摸著貓的手不由自主加重三分力道。
被揉的不舒服的波斯貓跳下膝蓋,抱怨地沖著阿漁叫了兩聲,馬上又興高采烈地圍著木桶轉圈圈。
拎著魚回家的程晏準備讓廚房做一道清蒸鱸魚,款待下自己。下屬卻不給他享用的機會,去尋找顏嘉毓曾經貼身丫鬟的屬下回來了。
程晏之前已經想撤回他們,只他們離京找人,聯絡不便,打了個時間差。就是這個時間差,讓他們找到了疊翠疊綠,兩個丫鬟不約而同說出七夕和中元節那天酉時左右,主仆三人在酒樓吃酒席,第一次疊翠疊綠醉倒,第二次主仆三人一起醉倒。
程晏的臉一下子變得十分精彩,他在皇城司那地方待久了,想事情不免往疑罪從有這個角度來,這么多年下來也形成了一套特屬于自己的直覺,之前被他強行壓下的怪異感又涌上來。
“小王爺?”下屬忍不住叫了一聲。
世界倒塌重組又倒塌重組的程晏好一會兒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不必去酒樓調查了,此事不要對任何人提起,將這兩個丫鬟悄悄安置在西北的別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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