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漁的心情一難盡,雖然程晏的面具遮住了整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聲音體態都做了改變,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眼神就是這么好!
真沒想到一張藥方會橫生這樣的枝節,然這她無法避免。她的一舉一動都在監視下,沒條件四處配好藥材自己回去熬制,只能拿著藥方請人制成方便服用的藥丸子。
為此,初七那天,她特意選了這家不起眼的小醫館,哪想這小小的醫館臥虎藏龍,不僅看出那張藥方價值,還把武德王府的小王爺招來了。
阿漁和程晏面對面而坐,知道對方是何人,這樁買賣倒可談一談。初七那天,她揍了人就跑,卻留下了一只小貓觀察后續情況。那一群登徒子非富即貴,若是對方不依不饒想追究,于她也是一樁不大不小的麻煩,有個心理準備好防范。
故而她知曉,眼前這人出手并非那群登徒子是一伙的,而是誤會了,說來還是他替自己除了隱患,如此看來,此人人品倒算得上可靠。
在這個法制不健全的世界,她只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女,想扳倒陸家需要借勢,還得是在陸氏甚至安王府之上的勢力。
若是告御狀之前不用滾鐵釘,她倒是愿意大方地把顏家財產全部捐給國庫,財帛動人心,便是皇帝在百萬財富前都得心動一下,她還能祭出烈士孤女的名頭博同情。
然而為了防止人們濫用告御狀的權力,無論何等冤屈,滾一遍鐵釘再訴。戲文里隨便喊兩聲冤就能見到皇帝告御狀,那都是騙人的。
大臣里,哪個是真正不畏強權且能斗得過惡勢力的青天大老爺?她也不清楚。她對這個世界的了解基于顏嘉毓的了解之上,而顏嘉毓被陸家圈養在后宅,對外面的事情幾乎一無所知。對官場勢力分布還不如她這半個月暗中刺探收集來得清楚。
在幾位大概正直的大臣、陸家對頭以及和顏家有幾分香火情的人之間尋摸了半個月,她一直找不到特別滿意的人選。
瞌睡送來枕頭,程晏自己送上門了。
阿漁越看他越滿意,人品乍看還過得去,可以再考量考量。身份地位足夠了,最妙的是他有求于她。
藥方她有的是,只要他愿意淌陸氏這趟渾水的。她不僅要讓陸家把顏家的財產吐出來。還要將陸茂典和柏氏通奸,殺害陸大老爺和顏陸氏。陸明遠陸若靈極有可能不是長房血脈,包括陸老夫人縱容陸家人毒殺顏嘉毓的丑事,樁樁件件都大白于天下。
戳穿這些腌臜沒有想象中那么容易,一著不慎,她和那些知情人便極有可能被殺人滅口。所以,她需要一個強有力的援手。
阿漁和程晏移步隔壁房間,面對面坐下談判,阿漁聲音犯難:“茲事體大,不敢自專,我得稟明家中長輩,才能答復。”
程晏表理解,如此精妙的方子定然出自經驗豐富的老神醫之手,他一個年輕人無法做主在情理之中,又問:“不知公子家中長輩可還有其他方子,價錢好商量。”
阿漁沉默不語。
程晏笑笑,不再刨根究底,只表達了自己求賢若渴之心,請代為轉達,并且奉上重禮,作為剛才冒犯的賠罪。
阿漁收下了,起身告辭,走到門口時要笑不笑地說了一句:“做生意貴在心誠。”
程晏隔著面具望著她的眼睛,拱了拱手:“在下亦如此認為。”
阿漁轉身離開。
“小王爺,真的不派人跟蹤,萬一他一去不復返了。”三泉不放心。
程晏把玩著手中面具,勾了勾嘴角:“做生意貴在心誠,他還會來醫館的,沒得弄巧成拙。”
三泉摸了摸腦袋,好吧,小王爺說什么就是什么吧。
程晏瞇了瞇眼,走到阿漁做過的位置上,鼻尖輕輕一動。他小時候有個難登大雅之堂的綽號——狗子,因為鼻子比狗還靈。此人身上的那股藥香味似曾相識,和七夕巷子里那個出黑腳的‘姑娘’身上的味道極其相似,思及此,程晏臉扭了下。
那一天他知道自己抓不住人了,就特意記住了那個味兒,想著以后找機會算賬。
回頭魏英韶這個王八蛋把那巷子里發生的事在皇上和太子面前大肆宣揚,天家父子倆看熱鬧不嫌事大派了個御醫過來看他笑話。幸好自己沒告訴他們,他懷疑那人可能是女子,不然不定被怎么嘲笑。
他這輩子都忘不了那個味道,剛才想起來后,要不是臉上戴著面具當場就要露出馬腳。
程晏第一次覺得京城這么小,這樣都能遇上,只那天自己不明情況先動手理虧,且那么難以啟齒之事,就當從來沒有發生過的好。
程晏努力保持微笑。
瞥到程晏捏著面具的手指逐漸收緊,三泉心想,小王爺面上表現得淡定,心里肯定也怕對方泥牛入海。
阿漁把禮物隨手送了人,繞了幾個圈,確定對方沒有派人跟蹤,又添一分滿意,是個敞亮的。找地方換了衣服,若無其事回到酒樓。
“哎呀。”率先醒來的疊翠拍了拍自己的臉,一把推醒邊上的疊綠。
疊綠一個激靈醒過來,打了一個酒氣濃濃的哈欠,就見阿漁還趴在桌上,往日蒼白的面龐因為醉意透出幾分紅潤。
“姑娘,姑娘。”
阿漁幽幽轉醒,茫然四顧,慢慢回過神來:“居然迷糊過去了,才喝了那么一點而已。”
疊翠:“姑娘不常喝酒,所以容易暈,尤其這酒后勁還大。”
阿漁拍了拍腦袋:“你們別告訴外祖母,我不想她老人家擔心。”
疊翠疊綠求之不得。
阿漁站了起來:“去外面走走,散了這一身酒氣便回去。”
三人便離開酒樓,此時已過戌時,街上卻依然人來人往,今兒這樣的日子無須宵禁,可以狂歡至天明。
恰在此時,河中飄來一支船隊,船載佛婆念佛,另有幾艘船上燒錫箔紙錠,中間穿插著放滿河燈的船只。此儀式名為“度孤”,超度人世間的孤魂野鬼。
阿漁買了兩盞蓮花燈,寫上對顏家父母的祈愿,放入河中,目送河燈隨波而去。顏家的家財,她會讓陸家吐出來。顏嘉毓母女的仇,她會報。
回到府里,已經有些晚了,陸老夫人心想她定是心里不好受,所以不愿意早早回來,陸老夫人這心里也虧得慌,不敢多問,怕她又說出什么刺心的話來。
如此風平浪靜的過了幾日,期間阿漁讓貓兒往醫館送了張小紙條,把藥方送給他們,沒提條件,反而多送上一張止血生肌的藥方。先把本事亮出來,再把人情做到位,屆時開口就容易多了。
能這么風平浪靜,蓋因陸若靈被關在院子里抄書,不然早就殺到芙蕖閣了。
這一回在清月庵那么多權貴面前丟了臉面,還被人親眼目睹了陸若靈欺負阿漁的過程,陸老夫人都悔死了。
還不知道那些人會怎么傳,將來嘉毓有個萬一,有人提起這一茬,保不準就有人說是被他們磋磨抑郁死的,這名聲能聽嗎?
眼下也沒什么好辦法描補,只能冷一冷,徐徐想法子挽回。
腦袋發疼的陸老夫人悔不當初,悔平日里縱容太過,總覺她還小,又是個無父的可憐孩子。性子厲害點兒也好,旁人就不敢打量著她沒爹欺負她,可怎么也沒想到被縱容成這幅模樣了。再想管卻管不住了,也舍不得下狠手管教。如今看來,必須得下狠手管一管,要不怎么說人家。
陸老夫人便把陸若靈關在了院子里,讓她抄書。
陸若靈一個字都沒動,整天在屋子里摔摔打打,想起那天丟的臉就一肚子火,恨不得沖到芙蕖閣撕了阿漁。
“娘,祖母到底什么時候放我出去,馬上就是安王府的桂花宴了,難道祖母想關著我不讓我參加。”
陸若靈一面向往著桂花宴上的達官顯貴,一面又有點怕被人指指點點,糾結死了。
柏氏好聲好氣地說:“這風口浪尖兒的,你還是等那樁事淡了,再出門。”
陸若靈扭了扭臉:“那陸若琪顏嘉毓呢?我不能出去,她們照樣去?晉陽郡主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請她們去的,合著到頭來,我這個正主去不了,她們兩個倒是去了,哪有這樣子的道理。”
陸若靈又開始跳腳:“我不能去,她們也不能去。”
柏氏一個頭兩個大,哪有這種的道理,說出去要被人笑死的。
陸若靈可不管什么笑不笑,反正她不能去,別人也不能去。
“夫人,姑娘,晉陽郡主來了。”
陸若靈大吃一驚,立刻嚷嚷:“趕緊把我屋子收拾一下。”
“利索點。”柏氏連忙指揮人收拾這一地狼藉,可不能在晉陽郡主面前丟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