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生的是沈克己,憑什么要她跟著他絕后,她才不要替別人養孩子,反正沈克己不能生,注定要替別人養孩子。自己不說,他永遠不會知道,比抱養侄子更開心。
現在這樣的情況是最完美的,阮慕晴一遍一遍這樣告訴自己,越來越心安理得與劉鴻暉暗通曲款。她和劉鴻暉的關系斷續續的保持了五年,期間生了二兒一女。
這五年發生了許多事情,老皇帝死了江山易主,劉鴻暉的父親登基稱帝。當今天下四分五裂,群雄割據,占了前朝底子的劉家實力不可小覷,前途不可限量。
作為前朝皇室,榮王這王位本來是保不住的,是劉鴻暉看在兒女份上,把榮王作為新朝優容前朝皇室的牌坊立了起來。
所以他們仍然是王府,她仍是世子妃,只眼看著劉鴻暉步步高升,從侯爺變成手握重權的王爺,阮慕晴心里有那么點不得勁。
前朝皇室與新朝皇室豈能相提并論,她的兒女本是劉家血脈,該享受至高無上的榮華富貴,若是劉鴻暉造化大點,繼承了皇位,兒女就是皇子公主,兒子的前程興許更加遠大。
不想還好,一想,阮慕晴這心里就像是貓抓似的難受。忍不住就想起已經成了公主的劉后,這個女人在當皇后之前,可是嫁過人的,嫁的還是皇帝嫡親外甥。
只要掌權者愿意,什么世俗規矩都是虛的。可劉鴻暉愿意為她冒天下之大不韙嗎?
阮慕晴心里沒底,劉鴻暉對她遠不如沈克己死心塌地,若非看在三個孩子份上,怕是早把她拋在腦后。
罷罷罷,尊貴榮耀的地位,溫柔體貼的丈夫,乖巧聰慧的兒女,何必為了一個不確定的將來打破現有的幸福平靜。
然,她不想打破的平靜,卻被其他人暴力打破,短短三年的時間,劉家兵敗如山倒,從高高在上的皇族淪為階下囚,劉鴻暉死于亂刀之下。
阮慕晴不禁慶幸,自己沒有犯傻,要不然現在必死無疑了。他們夫妻二人享譽文壇,沒摻和那些事情,對方怎么著也不會把他們怎么樣,甚至繼續榮養他們給天下讀書人看。
金鑾殿又換了主人,劉氏黨羽被清算,整個京城的空氣中都飄蕩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王府被團團包圍,一只蒼蠅也飛不出去也飛不進來,他們成了瞎子聾子,對外面的局勢一無所知。這樣嚴密的看守,讓里面的主人兩股戰戰寢食難安。
“娘,我害怕!嗚嗚嗚嗚……”
“乖,不哭,不哭!”眼皮子跳個不停的阮慕晴柔聲安慰小兒子,長子長女不安的偎依在沈克己懷里。
忽然,她聽到一陣喧嘩。抬眼就見一隊士兵沖進來,粗魯地將一家五口帶到前院,其他沈家人陸陸續續被聚集過來。
每個人臉上都帶著驚恐無助,孩童女眷的哭聲此起彼伏,男人們臉色發白。
沈克己硬著頭皮上前攀交情,換來一頓毫不留情的呵斥。
這讓被吹捧慣了的沈克己臉一搭紅一搭白。
“將軍。”
沈克己和阮慕晴齊齊抬頭,就見一個高大魁偉的男子闊步而來,沈克己油然而生一股熟悉感,卻捕捉不到,他不禁皺眉苦思。
“世子爺貴人事多,想來不記得我這個無名之輩了。”
沈克己臉色一僵,這語氣顯然來者不善。
男子冷冷掃視一圈,阮慕晴覺得對方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刀子一樣鋒利。
“功成名就,父母雙全,嬌妻在懷,”男子語氣玩味起來:“兒女俱全,世子爺這日子過的可真叫人羨慕。”
沈克己額上冒出冷汗,硬著頭破道:“敢問將軍高姓大名?”他越看這個人越覺眼熟,卻怎么也想不起來。
男子笑容驀然收斂:“沈克己,你可還記得謝氏?”
沈克己腦中閃過一道光,失聲叫起來:“你是謝家親衛!”早年他在謝家見過這個人多次,想起之后,他感到一陣心驚肉跳,臉上血色褪的一干二凈。
便是在場其他人臉色也蒼白起來,謝家親衛成了新朝將軍,這個消息對他們而無異于晴天霹靂。
高磊目笑了,笑里藏著刀:“外人不知大姑娘對你的恩情,你也就當不知道了,將她逼死,一口薄棺草草埋葬在荒郊野外。”
沈克己臉頰抽搐。
榮王妃心悸如雷,哽咽著道:“將軍且容我們解釋,昏君無道,陷害忠良。我榮王府無權無勢,護不住婉妤,只得將她送到庵堂暫避風頭。不曾想,不曾想她一時想不開尋了短見。是我們無能,自身難保,不敢將她風光大葬,只得委屈了她。這些年每每想來都愧疚不安,只能逢年過節暗中祭奠婉妤和謝家人。”
“嘴皮子真利索,”高磊冷笑一聲:“怪不得哄得元帥也信了你們的花巧語,把大姑娘嫁進來,還哄得大姑娘做了你們的替罪羊。”
榮王妃和沈克己臉色劇變,一直默不作聲,盡量減小自己存在感的阮慕晴也變了變色。
高磊看著沈克己:“人人都當大姑娘善妒,可誰知道原來是你有隱疾不能人道。若非我遇到了一位曾經替你治過病的郎中,誰能想到芝蘭玉樹的世子爺,是個天閹還把推女人做擋箭牌。更可笑的是好不容易遇上個終于能一展雄風的女人了,卻被戴了綠帽,替別人養兒育女。你不會是故意的吧,用自己妻子討好劉鴻暉換取前程,反正你靠女人靠慣了的。
沈克己厲喝:“你胡說!”
阮慕晴心里咯噔一響,身上一陣一陣發冷。
“劉鴻暉?”榮王妃下意識抓緊懷里的寶貝大孫子。
高磊好心解釋:“劉鴻暉的人在審訊時主動招供,說你兒子不能生,所以你兒媳婦找劉鴻暉借種,不然你們以為自己憑什么能做異姓王。”
看著噤若寒蟬的阮慕晴,榮王妃一顆心一沉到底,低頭看著大孫子的臉,隱隱看出劉鴻暉的輪廓來,又去看孫女和小孫子。
“世子爺腎陽不足,精液寒凝,恐不利于子嗣。”
郎中的話在腦中回響。
阮慕晴五年抱三,一股寒意從骨頭縫里鉆出來,榮王妃不敢置信地搖了搖頭:“不可能,這不可能。”
“愛信不信,來人,把這三個劉氏余孽帶走。”
就有三名士兵應聲出列,上前抱起孩子。
“你們干嘛,放開我的孩子,他們和劉鴻暉沒關系,他們是沈家的孩子,是沈家的。”阮慕晴歇斯底里掙扎著要搶回孩子,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嚎啕大哭的孩子被強行抱走。
阮慕晴嚇得涕泗橫流:“你們要做什么,他們還只是孩子,你們不能這樣,你們會遭報應的。”
高磊:“這就是報應,當年齊國公府被滿門抄斬時,府內有五個不滿十歲的孩子。”
“他們不是劉家的孩子,和劉鴻暉一點關系都沒有,我求求你,我求求你,”驚恐欲絕的阮慕晴朝著高磊跪了下去:“我們對不起謝氏,都是我們的錯,孩子是無辜的,求求你,你沖著我們來,求求你,放過孩子,放過他們。”
高磊沒看她,抬眼看著面如死灰的沈克己,他走向小蝶,問:“阮慕晴和劉鴻暉通奸,你知道的,是不是?”
小蝶瑟瑟發抖,嚇得說不出話來。
沈克己直勾勾盯著她:“三個孩子都不是我的?”
抖如糠篩的小蝶,崩潰了,噗通一聲跪在地:“對不起,對不起,世子。”
榮王妃眼前一黑,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整張臉煞白煞白的,嘴唇都是白的。
“她胡說,復禮,復禮,孩子是你,都是你的。”阮慕晴搖頭大叫。恐懼和絕望填滿了整個心臟,她平生從未見過這樣的沈克己。
沈克己立在那,彷佛一尊石像,表情定格,似哭,似笑,似悲,又似悔。
阮慕晴牙齒切切:“復禮。”
沈克己怒吼一聲,疾步奔至阮慕晴面前,雙手掐住阮慕晴纖細脖頸:“賤人,你背叛我!”
阮慕晴面上立刻泛出青紫之色,不住揮手蹬腿掙扎,兩眼往上翻,漸漸沒了反應。
沈克己的手還牢牢掐著她的脖子,眼球充血,目光狂亂。
高磊冷冷看一眼狀若癲狂的沈克己,舉步離開,對下屬道:“把今天的事傳出去。”
驚魂未定的京城眾人乍聽到這個消息,目瞪口呆。
沈克己他居然不能人道,所以他們錯怪謝婉妤了。
怪不得怪不得,謝婉妤這么多年不能生養他都沒納妾,榮王妃這個婆婆還和親娘似的,原來如此。
一治好病就把阮慕晴養在了外面,謝婉妤尸骨未寒就迫不及待娶新婦,絲毫不顧之前的恩義。
結果報應來了,阮慕晴和劉鴻暉勾搭成奸,讓他喜當爹,還是三次。怪不得偏偏就榮王府能保留王位呢,合著是左手給右手拿,一家人。
當真是讓人不知道如何評價才好,想起紅顏早逝的謝婉妤,不勝唏噓。
聽說謝家人要遷墳回鄉,紛紛路奠,幾分真心幾分拍馬屁就不得而知了。
當年謝氏父子的尸骨被草草安葬在邊關,后來被幾位將領悄悄轉移到泗陽老家。
而京城家眷的尸骨當年是被棄置亂葬崗,是交好的人家冒著風險偷偷安葬了。高磊四處打聽,終于尋到埋骨之地,請出來之后連同謝婉妤的尸骨一起運回泗陽老家。
一起送走的還有真定大長公主的棺木,她畢竟是大長公主之尊,死后雖沒能依循舊例進入公主陵,但也安葬在了公主陵旁,勉強保留了最后的體面。這次一道遷走,想來,真定大長公主也更想與丈夫兒孫安葬在一處。
謝家的案子經過新皇重新審理,已經洗刷冤情,恢復清譽。新皇敬重齊國公父子抗擊突厥之功,也有千金買骨之意,恢復謝家爵位,令泗陽當地官府隆重操辦遷墳回鄉一事。
劉氏一族伏法被誅,沈克己一家被當做曲意媚上的佞臣問責,該殺的殺該流放的流放。
“賊老天,好人怎么就不長命。”一壯年漢子虎目含淚,顯赫一時的謝氏竟然就此絕了后。
高磊眼眶也有些發潮,謝氏幾代人血灑邊疆保家衛國,到頭來卻被昏君妖后構陷通敵賣國,滿門燼滅。
遙望遠去的送靈隊伍,高磊想起那一年,一場滔天洪水沖毀了一切,他成了無家可歸的難民。逃難這一路他惶恐不安,連睡覺都睜著一只眼,惟恐被饑不擇食的同伴當做兩腳羊拖到角落里。
膽戰心驚之中他隨著逃難的人流來到了泗陽城,忍著燒心燒肺的饑餓焦急地排在謝家粥盆前的隊伍里。謝老國公戰死沙場,謝家人扶靈回鄉,見流民艱辛,設粥棚賑濟。
可還沒領到粥,他就餓暈了過去,迷迷糊糊之間,他在想,他們會不會把他當成死人扔在亂葬崗上,他見過很多很多他這樣倒下的人,還沒死透就被拖走了,然后死了。
“他是不是病了,你們去看看。”
他喝到了香甜的米粥,身上發膿潰爛的傷口也被處理過,有人告訴他,是謝家大姑娘救了他。
后來,他進了謝家當家丁,慢慢地從家丁變成護衛,又成了親衛,幾年后有幸被派到大公子身邊效力。
高磊放在身側的手倏爾握緊,骨節咯咯作響,身為親衛卻沒能救下國公爺和幾位公子。
那一天九死一生,只逃出五個人,如今只剩下他們兩個了。
萬幸,他們活了下來,能為謝氏平反昭雪,告慰亡人在天之靈。
……
天下四分五裂,政權割據,互相攻伐,黎民蒼生飽嘗兵亂匪患之苦。當年被謝氏重創的突厥趁著中原內亂,休養生息二十年后卷土重來,無異于雪上加霜。
經歷了七十三年的大分裂,中原才迎來大統一,天下百姓的噩夢終于結束。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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