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只要利益相當,他們便是盟友,只是有些打算,倒是該改改了。
阮云舒心下暗度,面上卻沒有什么變化,仍斜睨著他們,從前溫良柔善的一雙眼睛此時漆黑幽深得像一汪化不開的墨水。
眾人神色難看,卻不知道該說什么,他們授命出來,還派出去這么多兄弟,自然沒有辦法此時就離開,而且到了涼州,他們還得托這個女人去找晉王,既要讓晉王知道衛家沒有拋棄他,還不能讓別人發現衛家也參與其中,免得日后晉王事情敗露,衛家被其牽連。
這一切都得托這個女人好好周旋。
這一點,彭閘和其余護衛自然都知曉,只是本把她當做一個可欺的軟弱女子,沒想到竟是個淬著毒汁的美女蛇,也是,有膽子找上門來揭露這樣的事,自然不是普通的閨閣女子。
短暫地沉默后。
彭閘率先低頭拱手,似臣服一般喊了一聲“阮小姐”,其余護衛對視一眼,也只能咬牙低頭。
阮云舒這才滿意,落下一句“等天黑再走”就直接摔了車簾。
彭閘看著那塊落下的車簾,目光微閃,想到國舅爺來前的另一個交待,握了握腰上的刀,到底沒說什么,只沉聲吩咐,“休整一會,天黑再走!”
……
回到家。
蕭英也已經回來了。
阮妤看著她難看的臉色,心下一沉,“怎么樣?”
蕭英沉聲,“您猜得沒錯,阮云舒的確找到了衛家,但衛家派出的人馬太多,又分了好幾路,屬下等人實在辨不清阮云舒在哪里,現在程遠他們還跟著,屬下怕您擔心先回來同您稟報一聲。”
阮妤聽她說完遲遲都沒有開口,直到手被霍青行握住,才抿唇,“她倒是有本事。”
她任霍青行握著她的手,又沉默一瞬才說道:“不必讓程遠他們盯著了,直接去涼州,他們耗費這么多人,最終目的就是找到晉王,只要守著晉王必然能夠找到阮云舒的蹤跡。”
只不過涼州終究不是他們的地方。
她又擰了眉,“告訴程遠他們,不要硬拼,如果沒辦法直接殺了阮云舒,保住自己的命最要緊。”她看著蕭英,沉聲吩咐,“他們多少人去,我要他們多少人回來。”
她知道蕭英他們從小受人訓練,習慣了聽從吩咐,有任務一定會拼死完成,直到自己死去,可她不喜歡這樣,霍青行也不喜歡。
蕭英自然聽懂了她的意思,遲疑一會,看了眼霍青行,見他頜首,拱手應是。
阮妤沒再說話,繼續低頭沉吟。
阮云舒現在孑然一身,可以說是毫無顧忌,如果沒有辦法一下解決了她,任她當眾說出那個秘密,那么他們所做的努力也就白費了。
不過阮妤知道阮云舒惜命,她還要留著命來找她報仇,所以絕不會輕易就死,自然,她也不敢當眾宣告霍青行的身世,她還要拿著這個去向晉王投誠,再由晉王借此來要挾當今天子。
這既是他們的不利,也是他們的利處。
但其實這些都沒用,想要打破這個,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在他們開口之前先把這個秘密公之于眾,只要沒了身世的掣肘,那么他們自然不會受制于阮云舒和晉王,可這樣……阮妤偏頭看了一眼身邊的霍青行。
霍青行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沒說話,第一次沉默地握著她的手。
如果單單只涉及到他,他自然無所謂,天下人的論于他而并沒有什么要緊,可這一切還涉及他的生母,那個女人這一輩子已經夠可憐了,他實在不希望她死后還要受人非議。
“先進去吧。”
霍青行低語,“明日進宮,我會同他說這事。”
那個“他”指的是誰,阮妤當然知道,她立刻變了臉,伸手緊攥霍青行的袖子,可霍青行卻只是輕拍她的手背,柔聲寬慰,“不會有事的。”
這事涉及丹陽郡主,不是他們瞞著就能解決的,與其最后到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倒不如先提前做好準備。
阮妤當然知道,攥著他袖子的手終于還是垂落了下來,她耷拉著肩膀,一雙眉眼散出無盡的疲憊,她第一次覺得那么累。
霍青行感知到她的情緒,遲疑了下攬住她的肩膀,“阿妤……”
他輕聲喊她。
“沒事。”阮妤抬起眼簾,看著他扯唇笑了下,她任自己追尋本心一般把頭靠在他的肩上,闔目輕,“我就是覺得……命運這東西還真是挺有意思。”
她說起這話的時候,眉眼之間俱是嘲諷。
她跟阮云舒的冤孽源于十八年前的一次躲雨,源于一個奴仆的臨時起意,然后他們兩個人的命運就此改變。
后來奴仆臨死前悔恨說出了這樁事,她們又到了命運選擇的關卡。
上輩子她聽從他們的話留了下來,想如阮云舒所說那般做一對好姐妹,可迎來的卻是阮云舒的背叛,還有一步又一步為她特意設置的陷阱。
她沒了疼愛她的祖母,沒了名聲,成了一個人人厭惡的女人。
好笑的是,她落到那樣的地步,阮云舒卻還不滿足,她說她恨她,說她的存在只會讓別人覺得永遠不如她,只有她消失,別人的目光才會落在她身上。
可她有什么錯?
她自出生,爹不疼娘不愛,唯一疼愛她的只有祖母。縱使她因為這個身份享受了便利,得到了眾人的夸贊,可若是能選擇,她只想做那個小鎮中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小女子,與她的爹娘兄長待在一起。
這一世——
她從一開始就切斷了源頭,沒有留在阮府,把屬于阮云舒的一切都還給了她。她們各過彼此的日子,井水不犯河水,偏偏阮云舒和她一樣,也帶來了前世的記憶。
以至于走到現在這一步,他們汲汲營營想隱瞞的一切,都被阮云舒打破了原本的平靜。
前世她因祖母的死想殺了阮云舒,阮云舒雖活了一命,卻也的確因為她的緣故困死清水庵,所以她這一世醒來后想找她復仇,這沒有什么摘指之處。
可如果不是因為阮云舒想毒殺祖母,她又豈會向她動手?可若是她沒有動手,那么這一世阮云舒也不會向她復仇,繼而牽連到霍青行和故去的丹陽郡主。
命運這東西,還真是好笑,來來去去,兜兜轉轉,因果循環,有時候阮妤都不知道在這件事情中,究竟是她錯了還是阮云舒錯了。
或許誰都錯了,或許誰都沒錯。
阮妤算不清也不想算了,她只知道她跟阮云舒,無論哪一世都無法和平相處,這一世,不是阮云舒死,就是她亡。
“走吧,先回家。”她從霍青行的肩膀上支起身,神色又恢復了如常。
霍青行握著她的手,神情有擔憂,聽她又笑著說了一句“無事”,兩人才走下馬車。
家里還是和以前一樣,歡聲笑語,燈火如晝,爹娘哥哥還有阿柔、如想正在收拾碗筷,小善跑來跑去,拿著今早阮庭之剛買給他的竹蜻蜓,飛啊飛啊喊著跑著。
他們尚且不知道阮云舒失蹤,也不知道這平靜的湖水早被人砸下小石,很快就要泛起漣漪。
看到他們回來,他們也只是笑著回頭,并未注意到他們隱藏于心中的異樣,“回來了,快洗洗手,吃飯了。”
……
六月。
距離阮云舒離開不見已經一個月。
閨閣小姐不見一個月,即使徐氏等人再顧忌她的名聲也還是更在乎她的安危,早大半個月前,他們就報了官,爹娘和兄長自然也知曉了,他們即使沒辦法再像從前那樣疼愛阮云舒,但到底也是他們看著長大的孩子,這陣子也是耗盡心思去尋找。
如今家里掛著紅綢貼著喜字,但眾人卻都無法像最開始那般高興。
原本六月初八是阮妤和霍青行成婚的日子,本該是個眾人期盼且歡歡喜喜的日子,因為這些事卻耽擱下來了,事情是阮妤和霍青行提的,爹娘原本不肯,見他們態度堅決也只好無奈答應。
……
如今。
阮妤看著這滿園還未撤下的喜意,想到原本明日就該是她和霍青行成婚的日子,不由有些恍惚。
這陣子爹爹和哥哥總是嘆氣,阿娘總是哭,既為了她,也為了阮云舒,如想和阿柔總是看著她,面上布滿無奈和可惜,就連小善也仿佛感知到什么不再那么鬧騰。
阮妤沒有和他們說起阮云舒的事,她不想讓爹娘為此傷心。
“主子。”
蕭英回來了。
阮妤聽到她的聲音才回過神,她眼中渙散的光芒重新聚攏,轉身的時候又是從前那副鎮定從容的模樣,“怎么了?”
她問。
“程遠來信了。”蕭英說著把手中的信遞給她。
阮妤聞,神情微變,只是不等她揭開,外頭就來了人,是個尖細的聲音,詢問,“阮小姐在嗎?”阮妤聽出這聲音的怪異,抬頭蹙眉看去,便見一個穿著緋色蟒袍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他面白無須,臂彎上挽著一柄拂塵,眉眼含笑,看著溫和卻讓人不敢小看,正是李紹身邊的大太監,元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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