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不成世子心里還有阮小姐?
也是,畢竟是心心念念了十多年以為要成為自己妻子的人,沒想到中途被人截胡,這擱誰誰受得了?柳風心里猶豫著要不要開解世子一會,就聽男人問道:“你覺不覺得他有些眼熟?”
柳風一愣,回過神,看著遠去的兩個男人,目光變得更為怪異起來。
這……能不眼熟嗎?又不是第一次見面。
“世子……”柳風苦哈哈開口,語重心長地勸道:“您要是真過不去,就去找阮小姐說說?畢竟他們也還沒成婚。”
徐之恒皺眉看他,沉聲,“我是說那個白衣男子。”
柳風傻眼,等反應過來才知道自己搞了個烏龍,忙回頭去看,可那兩人的身影早就竄入黑夜之中,哪里還瞧得見?只能轉頭問徐之恒,“世子認識他?”
“不知道。”
徐之恒抿唇,只是覺得有些熟悉罷了。
想起上次問父親那人去了哪里,父親只說那人有自己的去處,他那會未放在心上,如今……他沉吟一瞬,吩咐柳風,“你跟上去看看,順便,試一試他的功夫。”
柳風有些詫異,不過他一貫聽徐之恒的話,應是之后便驅馬跟了上去。
此時的保和殿。
禮部幾位大人已經把試卷批改好了,商議一番后挑出十份最佳的試卷呈遞上去。
“你們先出去。”不辨喜怒的聲音在殿中響起,李紹沒看元德呈過來的試卷,讓禮部那些官員先行離開。等他們躬身告退,李紹長指輕點卷子,單薄的眼皮微合,看著最上面那個名字,半晌,他開口,“讓莊黎來見我。”
元德正要答應去吩咐,忽然聽到左下首傳來一道聲音,“不用去了。”
李紹抬起眼簾,狹長的丹鳳眼不帶一點情緒地掃了一眼徐長咎,并未開口,只是原本輕點卷子的動作停了下來。他讓元德退下,而后看著徐長咎,慢慢道:“看來你早就知道了。”
“是。”
元德低著頭出去,剛走到門外還未合上宮門就聽到里頭傳來一道刺耳的響聲。
“砰!”
茶盞擲向地面,上好的官窯茶盞立時被砸得四分五裂,緊隨破碎聲的還有李紹不掩怒火的一句,“徐長咎,你好大的膽子!”
元德心跳如擂,他不敢耽擱,甚至不敢抬頭,連忙關上門,瞧見殿門前幾個小太監還在左右四顧,蒼白的臉上隱有驚駭之色,他連忙揮手讓他們退下,自己守在宮門口站著,心跳還是很快,撲通撲通,仿佛要從喉嚨口跳出來……他抬手捂在心口處,壓抑著那股因心驚而帶起的戰栗。
太久沒見陛下發這么大的火了。
即使是郡主的祭日和生忌,他讓人鞭打冷宮那位的時候也從來都是冷眼看著,并不動怒。
知道是因為什么緣故。
但那個年輕人,究竟只是長得像還是?
若只是長得像也就罷了。
若不是——
他抬頭看了一眼天空,輕輕一嘆,那……可真是要變天了。
……
徐長咎屈膝跪在殿中。
旁邊是破碎的茶盞,滾燙的茶水順著地面浸濕了他膝蓋處的衣裳,然后一點點滲進他的皮膚和骨髓里,雖是快至初夏的季節,卻也有些濕冷。
他自年少開始征戰,身上毛病不少,這副膝蓋當初就被人用長槍刺過,李紹早年免了他的下跪,可此時,君臣二人卻都沒有提起這早年的恩赦。
“你很好,如今都敢和莊黎一起欺朕了。”依舊是不辨喜怒的聲音,卻有風雨欲來之勢。
徐長咎跪在地上,還是從前那副沉默寡的樣子,直到聽到上首問他,“他是誰?”他才抬起眼簾,平靜如幽潭的雙目看著李紹,平靜反問,“您心里不是已經有答案了嗎?”
“朕要你親自說!”
看著冕旒下那張鮮少動怒的面容,徐長咎沉默一會,垂下眼,“當初丹陽離世前,托我帶走了那個孩子,我瞞了所有人,只想讓那個孩子好好活著。”
他說完,又沉默了良久,抬頭,目光重新落到李紹身上,問他,“如今您都知道了,想做什么?”
李紹一語不發,唯有握在扶手上的手緊緊攥著,他看著那一張寫著霍青行名字的卷子,瘦金字體,一板一眼,嶙峋刻骨,是頂好的書法,和他年輕時竟有幾分相似。
他就這樣看著那張卷子靜坐在龍椅上,不知過去多久,他突然握著那張卷子起身。
“您想認回他?”徐長咎追問。
李紹腳步不停,頭也不回,“他若真是朕的孩子,朕為何不能認回他?”他的語氣理所當然,狂熱和激動全部隱藏在那張平靜的面具下,心中卻迫切地想要知道他所有的消息。
想要知道他究竟是不是……
“四郎!”
久違的稱呼喊住了他的腳步。
李紹腳步一停,他偏頭看向底下,長長的冕旒遮掩了他的面容,卻藏不住他的驚訝。他和徐長咎從小一起長大,天下人都說徐長咎是他的左膀,但其實,在很久以前,他們情同手足。
只是這些年發生了太多的事,他也很久不曾聽他這樣稱呼他了。
他沉默了一會,“你想說什么?”
徐長咎看著他,語氣透著疲憊,“他不會接受你給予的那些東西,他根本不適合這個地方,她……也不會喜歡。”不等李紹發怒,他問他,“你知道他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嗎?”
青行。
清醒……
李紹長指一顫,呼吸變得急促了一些,他陰沉又平靜的臉上也終于有了一絲龜裂,他想讓他住口,卻聽到徐長咎低沉的聲音如影隨形,“她死之前,和我說,她這輩子活得太糊涂,若有來世,她要活得清醒一些。”
“住口!”玉旒晃動的更加厲害了。
徐長咎看著那個憤怒的男人卻沒有一絲畏懼,他神色平靜看著他,看著這個從前的手足兄弟,如今的大魏天子,冷靜質問,“您已經錯了一回,難道還想再錯一回嗎?”
“朕讓你住口,你沒聽到嗎!”
李紹突然從高處大步走了下來,寬大的衣擺拂落一地物什,長長的玉旒不住晃動,發出珠玉撞擊的沉悶聲,他一路走到徐長咎的面前,青筋暴起的手緊攥著他的衣領,指節咯咯作響,有種要把他挫骨揚灰的沖動,那張俊美的臉更是陰沉得可怕,下頜處筋肉微微跳動,像是在極力壓抑著自己的脾氣。
“徐長咎,你真當朕不敢動你?”他俯身低頭,一點點收緊自己的五指,看著徐長咎的目光凜冽,聲音鋒銳如刀。
窒息讓徐長咎的臉迅速漲紅,可他跪在地上,脊背依舊挺直,雙手垂落,沒有掙扎,也沒有求饒,就連看向李紹的目光也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時間一點點過去。
徐長咎的呼吸變得越來越困難,他的手向上伸了一些,似乎是想反抗,最后卻又垂落下來,原本平靜的雙目終是充了血,布滿紅血絲的眼球微微凸起,眼中光芒一點點散去,他目光渙散地看著幾近癲狂的李紹,慢慢合上了自己的眼睛。
偌大的殿宇,心跳和呼吸變得格外清晰。
就在徐長咎以為必死無疑的時候,李紹看著雙目緊閉的徐長咎,長睫猛地一顫,他忽然松開了手。
李紹看著倒在地上痛苦喘息的徐長咎,又看向自己的五指,像是不敢置信輕輕皺了下眉,手中那張早就褶皺不堪的卷子掉在地上,他低頭,看著腳邊那張紙上寫的那個名字,仿佛從徐長咎的話語看到一個女人的面容,她姣美的臉上滿是淚水,全是悔恨。
李紹緊繃的身形忽然微微顫抖,他合上眼睛,努力壓制著,手指卻控制不住發抖,“……滾。”
“李紹,不要讓我恨你。”眼前倒映出那人的面貌和近乎絕望的哭聲,他的怒吼夾雜著顫音,仿佛苦苦營造十多年的美夢被人揭露真相,道出不堪的現實,“給朕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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