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阮母一怔,等反應過來就笑了起來,“哎,靖馳少爺。”
她笑著喊了人一聲,又說,“那你先坐,我去準備晚膳,回頭等阿妤她們出來就能吃了。”
阮靖馳皺眉,想說不必,等阮妤出來,他們就該回家了,可婦人已經轉身離開,他也只好把這句話吞了回去。屋子里沒了其他人,他自己也待不住,索性走到了外頭,就在院子里蹲著,目視著那間亮著燭火的屋子。
……
進了房間。
嬤嬤就去打了一盆熱水,阮老夫人親自接過絞干的帕子擦拭著阮妤臉上的淚痕,見身邊少女一眨不眨望著自己看,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怎么幾個月不見,這么粘人了,不怕眼睛瞧酸了?”
“不怕。”
阮妤搖搖頭,仍抱著她的胳膊看著她,聲音很輕,“我怕眨了眼,您又要不見了。”
“什么?”阮老夫人沒聽清。
阮妤又笑了起來,“沒什么。”她任祖母給自己擦著臉,擦完后就往她的肩上靠過去,像小獸依偎著母獸一般,聞到那股子熟悉的沉香味,心情才終于平靜了下來。
祖母還活著,好生生的活著,什么事都沒有。
真好。
可阮老夫人看到她這副模樣卻不由皺起了眉,從前阿妤雖然也粘她,到底還忌憚著大家閨秀的名聲,行坐都不敢太沒規矩,如今……她跟嬤嬤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擔憂。
她臉上笑意全斂了起來,不復面對阮母時的溫和,把帕子遞給嬤嬤后就握著阮妤的手沉聲問,“這幾個月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徐氏?還是她那個姑娘?”
“還是你這邊的家人?”
越往后,聲音越沉,臉色也越發難看。
“沒有。”阮妤笑著抬起臉,仍依偎在她的肩膀上看著她,見她凝重的神色不改,晃著她的胳膊笑道,“我就是想您了,我都好久沒見到您了。”
說到后話的時候,她的聲音不自覺又帶了一些更咽。
阮老夫人一聽這話,臉上的沉重倒是掩了一些,她也沒懷疑,從前她們祖孫朝夕相伴,幾乎從未有分離的時候,這次若不是阿妤身體不好,長安那邊她的老友又急著等她去看最后一程,不好耽擱……她拍拍阮妤的手背,笑嗔道:“倒是越大越愛撒嬌了。”
“我又不是對誰都這樣。”阮妤不管,仍抱著她的胳膊,彎著眼眸笑。
“既如此,你為何不同我說一聲就離開?你可知道我知曉你離家后有多擔心。”阮老夫人又沉下臉。
嬤嬤剛給兩人倒了茶,聞也幫襯著說了一句,“是啊,大小姐,您都不知道老夫人在長安收到這封信的時候都快急壞了,怕您在這受了欺負,老夫人還是坐水路回來的,路上還碰到一窩水盜。”
阮妤變了臉,忙握住阮老夫人的胳膊,緊張道:“祖母,您沒事吧?”
這是她沒想過的。
前世她一直待在家里,自然也就沒信給祖母送過去,要是祖母真因此出了什么事,那她這輩子都不會安心。
“我若有事,如今你還見得到我?”阮老夫人拿眼睇她,到底舍不得她難過,這樣冷臉一會自己先嘆了口氣,握著阮妤的手說,“不管之前發生了什么,你今日收拾收拾,隨我回去。”
“我倒要看看,有我在,誰敢欺了你!”
她出自忠義王府,嫁了夫君后就被冠了阮姓,可除了是阮家的老夫人,她更是大魏的云蘿郡主,享一品封秩,就連如今的天子也因為年幼眷顧十分敬重她。
她說完就吩咐嬤嬤,“知善,給阿妤收拾東西,我們現在就回家。”
嬤嬤應聲要去收拾卻被阮妤攔住了。
“祖母,”阮妤看著阮老夫人,因為猶豫緊抿著紅唇,但還是在她疑惑的注視下,啞著嗓音開了口,“我不想回去了。”
“你說什么?”阮老夫人皺了眉。
嬤嬤也立刻急道:“小姐,您這是說什么渾話?您不用管旁人怎么說,有老夫人在,難不成還能讓您受了委屈不成?等回了家,您依舊是府上的大小姐,誰也不敢欺您。”
“您別置這等子閑氣啊!”
“嬤嬤,您見我從小到大,何時同人置氣了?”阮妤回頭看嬤嬤。
嬤嬤被她說得一啞,還真是,她還從未見小姐跟誰置過氣。
屋子里靜了一會,才傳來阮老夫人沉重的聲音,“你是怎么想的?”
阮妤瞧見祖母不大好看的臉色,仍抱著她說,“祖母,我以前從未體驗過有爹娘照顧的感覺。”說完見阮老夫人神色微動要張口,她先一步握住阮老夫人的手,柔聲說,“我不怪她們,這沒什么好怪的。”
“我也很感激我這十六年有您照顧。”
“您是這世上,我最最敬愛的人,誰都取代不了。可是祖母,我也很愛我的爹娘,他們雖然沒什么本事,可他們愛我,在這里,我可以隨心所欲,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祖母,您知道嗎?”
橘色燭火下,阮妤的臉上突然揚起明媚的笑容,她看著阮老夫人興高采烈地說,“我現在管著一家很大的酒樓,每天都過得很充實,走進酒樓就會有一群人喊我'阮老板',后廚和跑堂的人都很可愛,來吃飯的客人也從生臉混成了熟臉。我以前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體驗,我以為我的一生就該是循規蹈矩,從一個人人夸贊的大小姐到一個人人夸贊的主母,生兒育女,侍奉公婆和夫君。”
“可現在我不這樣想了,我不要再為別人活著,不要再為那些所謂的名聲、規矩桎梏著自己,我就想過從前沒有過過的日子,想體驗從前沒有體驗的生活。”
她一通說完,看著眼前沉默肅穆的臉卻又有些膽怯了。
她可以不在乎其他人。
卻不能不在乎這個從小教導培育她長大的祖母。
她明明已經長得比身邊的老人高了,同坐的時候都已經高出半截小拇指,可每每面對她,阮妤總是像個長不大的孩子,會因她的夸贊而雀躍欣喜,也會擔心她對自己失望。
此時她依舊像小時候那般,小心翼翼攥著她的衣角,輕輕喚她,“祖母……”
阮老夫人垂眸看她,“便是我讓你回去,你也不肯回?”
阮妤抿著紅唇遲疑了一會,還是在老人的注視下搖了搖頭,她實在不想回到那個囚籠了,即使她很清楚,這一輩子她不會再重蹈覆轍。
可她不愿。
她已經浪費了一輩子。
實在不愿再花一輩子和沒必要的人糾纏。
屋中燭火搖曳,冬日無蛙無蟬,只有窗外風聲依舊不止,這靜得針落可聞的室內很能聽見外頭簌簌樹葉拂動的聲音,不知道過了多久,響起一道老人的嘆息。
阮老夫人伸手覆在阮妤的臉上,眼中情緒復雜,“你是真的變了。”
“祖母……”阮妤張口欲說,老婦人卻伸手抵在她的唇上止了她的后話,開了口,“我雖不喜,卻也欣慰,”肅穆的老婦人說著說著,又笑了起來,“我相信我的阿妤無論在哪都能活得精彩,活得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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