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
阮庭之并不喜歡這一切。
他的好堂兄肆意不羈,一心想上戰場保家衛國,已經不止一次和大伯發生爭執了,從前有譚耀當擋箭牌,大伯也就沒拘束他,可譚耀死后,父子倆又重新爭執起來,他知道阮庭之的脾性,知他最是不受拘束,所以他就和他說了許多話,他說“徐家軍現在就在江陵府招募,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他說“堂兄要想清楚,你這次不走,以后就再也走不掉了,難道堂兄想一輩子困在這座小鎮?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他的堂兄果然猶豫了,等他承諾他會替他照顧好大伯大伯母的時候,他就義無反顧離開了。
他并不覺得自己有什么錯。
阮庭之不想要受拘束,那就由他來!等他接管金香樓必定能讓它發揚光大,自然……他也會如他所承諾的那樣,照顧好大伯大伯母,哦,不,以后就是他的爹娘了。
相比生養自己的那對蠢貨,他自然更喜歡從小儒雅溫和的大伯以及說話溫聲細語的大伯母。
阮父阮母并不知道他們的內心活動,倒是阮妤閑來無事又仗著他們的注意力不在自己這,索性十分沒坐相地托著下巴觀察著兩人的表情,她從前開食肆的時候,沒事做就喜歡觀察人,這會看著母子倆這幅強行壓抑卻又按捺不住的表情,心里是有些不大舒服的。
過繼可是大事。
若阮卓白真過繼了,就算以后他再想偏疼阮陳氏他們,名義上還是只能叫他們二叔、二嬸,可在這樣的情況下,這對母子居然還能如此激動興奮,實在是讓人有些不知道該怎么形容。
她原本對他們并沒有什么意見,如今卻生出一些不齒。
又見阮卓白那副隨時都準備起身的模樣,搖了搖頭,撫著自己的衣擺端坐好。
可惜了——
今天,他們注定要失望而歸了。
……
“我跟阿芝商量好了,決定把金香樓交給……”阿妤兩字還未落下,阮卓白就已經站了起來,他低頭躬身,強行壓抑著內心的激動,勉強穩著聲音說,“卓白給爹娘請安。”
他這話和阮父口中的“阿妤”兩字同時落下。
明明輕得如塵埃,但落入阮陳氏母子的耳中卻像是驚雷,室內驟然變得安靜下來,阮卓白似不敢置信,身形僵硬地站在原地,好一會,他才像是反應過來,一點點抬起身子,然后是頭,最后是眼睛……落在阮父身上。
從前面目溫和的阮父此時卻擰著眉望著他,阮母也一樣,兩人都沒想到阮卓白會是這么個反應,心里不禁有些說不出的別扭。
阮陳氏也從先前的怔忡中回過神了,她沒阮卓白那么能忍,當場就坐不住了,“大哥,大嫂,你們說什么?!”
交給一個黃毛丫頭?
她是聾了還是幻聽了?!
閑坐了半天的阮妤這才站起來,她仍是那副閑適從容的溫和模樣,看著阮陳氏的震驚和阮卓白的沉默,笑盈盈地接過話,“二嬸,我爹娘打算把金香樓交給我,您是有什么意見嗎?”
意見?!
她當然有!
阮陳氏看著阮妤這張笑臉,額頭上青筋爆跳,發作道:“大哥,大嫂!我們一家一直敬慕著你們,可你們現在算什么意思?金香樓交給別人也不肯交給卓白!祖上雖然定了規矩,但金香樓也不是你們一家人的,你們要這樣,那咱們就讓族人都過來評評理!”
阮父阮母還是頭一次見到這樣的阮陳氏,又聽她字字句句皆是誅心的話,臉色不由變得難看起來。
阮母剛要說話,阮妤就已經開了口,“二嬸覺得我爹娘是有哪里不公嗎?”
阮陳氏剛要回話,卻撞見一張清凌凌的小臉,阮妤平日笑著的時候就跟普通姑娘沒什么差別,并不會給人一種壓迫感,可當她掩起笑容,抿起唇,變得嚴肅的時候就會讓人心生畏懼……阮陳氏是個不依不饒的性子,從小就跟人對罵慣了,賣菜的那些婆子都吵不過她,但此時看著阮妤這幅模樣,她竟有些發憷,嘴巴張開也吐不出一個字。
她只能聽到少女好聽又冷清的聲音在屋中蔓延開來,“祖上規矩,金香樓只能由阮家長房接手,我既是阮家長女,自然也有接手的資格。”
她平日懶懶散散好說話,但若真要不依不饒起來,照樣能逼得人無話可說。
眼見母子倆臉色難看,她繼續說,“倒是我覺得奇怪,我兄長和我都還在,為何二嬸如此急迫要把堂兄過繼給我爹娘?”
阮陳氏臉色大變,原本沾了怒火的話頓時變得結巴起來,“我,我……”頂著阮父阮母也變得嚴峻的目光,她咬牙道:“你一個小姑娘懂什么?我是為了我們阮家著想!”
“哦?”
阮妤笑道:“可二嬸口中的小姑娘曾管過二十多家鋪子,十幾個莊園,甚至還操持過江陵府不下幾十場的宴會,管束過百來個下人,就連江陵府每年一次善濟坊的布施也都由我帶領操持。”
“請問二嬸是覺得我不配,還是覺得身為女子者不配?”
阮陳氏被她逼得節節敗退,此時竟不等阮卓白阻攔就脫口而出,“我就沒見過女人管酒樓的,你一個姑娘家家安安心心待在家里繡花寫字,跑到外頭拋頭露面,你可想過會給咱們阮家蒙羞!”她雖然身為女人卻看不起女人,這話說得不假思索,待撞見阮妤含笑的目光才覺出幾分怪異,還不等她覺出味來,阮父和阮卓白便都出了聲。
“母親!”阮卓白阻攔不及,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阮父卻是第一次臉色陰沉,聲音含怒道:“夠了!”
他自幼讀書,后來教書,無論何時都是一派溫和內斂的模樣,這還是他第一次發這樣大的脾氣,別說阮陳氏了,就連阮卓白也變了臉,他立刻跪了下去,“大伯,我娘不是有意的,您別和她計較!”
若放在從前,阮父必定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今日他看著臉色慘白一副受到驚嚇的阮陳氏,冷聲道:“我阮家先祖就有女子當過家!”
“還有——”他看著搖搖欲墜的阮陳氏,聲音愈冷,“你口中的別人是我的女兒,她比誰都有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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