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
徐之恒一怔,突然想起昨夜進宮見陛下時,他看著桌上的奏折嘆氣,心中不由想到什么,他瞳孔微縮,驚道:“你……”
霍青行卻不再多,只是又朝他點了點頭,上了馬車。
徐之恒也沒再喊人。
他沉默地看著霍青行離開的方向,而后把目光轉向凌安城的方向。
他想起許多年前的一樁往事。
他和阿妤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加上姑奶奶的撮合,誰都以為他們長大后是要成婚的,可惜后來阿妤出了那樣的事,他們倆的婚事也就耽擱下來,再后來,姑奶奶去世,不知道哪里傳出他要和阮云舒成親的消息,他還沒來得及和她解釋,阮云舒就中了毒。
所有人都說是阿妤害的。
-“徐之恒,你也這樣想嗎?”
-“阿妤……”
-“徐之恒,你聽清楚了,我沒這么做,我也不屑這么做!”
他至今還記得那個少女站在他面前,仰著頭,即便眼眶通紅也硬撐著不肯落淚的模樣。
后來的這些年,他曾不止一次想,若是那日他義無反顧地站在她身邊,在她問他的時候握住她的手和她說“我信你”,那么他們之間是不是就不會落到這樣的田地?
落日余暉拉長了他的身影。
身后傳來不少官員的聲音,攪碎了他舊日的記憶,徐之恒渙散的目光重新聚攏,他垂眸看著握著韁繩的手,當初他沒有抓住她的手,如今也沒這個臉再去找她,胸口似有什么東西在發脹,讓他難受得竟然連吐息都變得困難。
或許,
他看著馬車離開的方向,霍青行能行。
……
霍青行到家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還是從前那座宅子。
新帝登基后要重新賜他屋宅,他沒要,依舊住在當初和阿妤住過的那座宅子里,二進的屋宅不算大也不算小,只是年歲有些久遠,加上好些年不曾有人居住缺了些生氣。
他近來請了工匠過來翻新,又在他和阿妤的院子里重新栽了她喜歡的桃樹。
不過他想,阿妤大抵是不肯回來的。
倒也沒事。
就如徐之恒所問,他的確向陛下請了一個不短的假期。
倘若阿妤肯隨他回來,那自然最好,倘若她不肯,他便陪她留在凌安城,昨夜陛下大罵他糊涂,放著好好的首輔不做,要跑到那凌安城去。
他卻只是笑笑。
他自問這輩子已不愧天地,不愧君親,唯一所愧不過阿妤一人,如今天下太平,朝中也有不少能臣,他在或不在都不會改變什么。
剛想提步進屋,外頭卻突然跌跌撞撞跑進來一個人,是他早先時候派去保護阿妤的人。
“大人!”
承安氣喘吁吁跪在他的身后,神色凝重,“夫人她,快不行了。”
手中的烏紗掉落在地,一向穩重的霍大人竟在這艷陽晚霞中神色蒼白,他低眉看著跪在自己跟前的男人,聲音沙啞,早不復從前那副沉穩的模樣,“你說,什么?”
……
三月下旬,官道。
領頭的那人一身青衣,身上披著的墨色披風被風吹得獵獵作響,而他臉色難看的仿佛下一刻就會從馬上摔落,身邊承安不禁勸道:“大人,您已經不眠不休好幾天了,這樣下去,就算您受得了,疾風也受不了。”
霍青行聞,這才低頭看了一眼胯下的馬匹。
他拉緊韁繩。
就在承安以為他要暫作歇息的時候卻聽到身側男人啞聲道:“下來。”
他一路不曾換馬。
承安等人卻是在中途換過馬匹的。
承安一愣,霍青行卻已經率先下馬,他后知后覺反應過來忙下了馬,等他想再開口的時候,男人已經翻身上馬,“照顧好它。”霍青行這話說完,高揚馬鞭,馬蹄揚起地上黃沙,繼續往前趕去。
“大人!”
承安高喊一聲,無人應答。
身后侍從也都沒了主意,紛紛問他,“老大,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
承安咬咬牙,想上馬,但大人這匹馬一向認主,除了夫人和大人,其余人都無法靠近,他只能嘆道:“你們跟著大人,我隨后就來。”
“是!”
三日后。
霍青行終于抵達凌安城。
連著多日不眠不休,縱使是心性堅韌的霍青行如今也有些神思飄忽,他咬了咬牙,繼續往阮妤的屋宅趕,剛到那就看到李嬸夫婦抹著眼淚從里頭出來。
兩人見到他俱是一愣,似是辨認了許久,才猶豫喊人,“霍大人?”又近了一步,確認無誤,李嬸驚呼道:“真是您!您,您怎么成這幅樣子了?”
霍青行卻沒作解釋,剛想問阮妤如何了,突然聽到里頭傳來阿清的一聲哭喊,“主子!”
霍青行心下一震,他臉色蒼白,立刻翻身下馬,抬腳要跨門檻的時候,他竟有些使不上力,手扶住漆紅的大門才不至于摔倒。
“大人,您沒事吧?”身后李伯抬手扶他。
霍青行擺擺手,沒說話,他跌跌撞撞往里走,一路到阮妤的房門前才停下,手放在門上,卻有些不敢推門,等到里頭又傳來一陣哭聲,他才推開門,漏進去的風打得屋中床帳幡動不止,而他看著床上躺著的女子閉著眼睛,嘴角卻掛著一道似解脫般的笑容。
……
阮妤以為人死燈滅。
她這一死,自然連魂魄都該消散了。
可她沒想到死后居然還能看到霍青行,她看著霍青行從外頭走來,看著一向波瀾不驚的男人居然神色悲傷地看著她……
她也不知怎得,突然想起霍青行離開凌安城的那一日,他們之間的一樁對話。
“你這一走,怕是不會再回來了。”那日,她聽到霍青行的辭別,稍稍一錯神便笑著在燈下晃起酒杯,等離開這,扶持新皇登基,他就是有從龍之功的霍大人,從此高官厚祿,哪里還會來這苦寒之地?
可男人看著她,卻只是說了一個字,“回。”
聲音雖輕,卻擲地有聲,她愣了愣,也沒當一回事,只笑,“行啊,那等你回來,我再替你溫一壺酒。”
舊日的話還猶在耳旁。
阮妤看著霍青行的身影,失神般地笑了笑。
她看著霍青行屈膝跪在她的床前,她想朝人走過去,想和他說沒什么好傷心的,想和他說,她的酒,他是喝不到了,不過以后他娶夫人的時候,若有機會可以在她墳前倒杯清酒,她若泉下有知必定會為他高興。
她還想說……
想說,霍青行,以后別總是把話悶在肚子里了,沒有人是你肚子里的蛔蟲,你總是不說,再深的情意也會被磨滅。
可她還來不及說,甚至伸出去的手都沒碰到他,就化作一道白光,煙消云散了。
……
“她走前,可曾留下什么話。”男人低啞的嗓音在屋中響起。
阿清抹了一把眼淚,搖了搖頭,能交待的,主子早前就交待過了,今日主子只是讓她給她梳了發化了妝又去外頭走了一圈,甚至還心情很好地買了一套好看的新衣,然后就穿著新衣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睛。
眼淚止不住往下掉。
見溫潤沉默的男人握著主子的手不曾回頭,怕人瞧不見又低聲說,“……沒。”
“一個字都沒有嗎?”男人喃喃一句,半晌似哭似笑一般笑了一聲,阿清轉頭看他竟發現一向神色寡淡的男人握著主子的手紅了眼。
午后陽光正好。
覆著白紗的軒窗外折射進春日的光。
她看到男人整個人籠罩在那白光之中,看到他微垂的眼角流下一滴晶瑩剔透的眼淚砸在那如玉的手上,聽他用嘶啞的聲音說,“阿妤,是我來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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