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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嫁我

      “她。”

      簡簡單單一個字,在寶珊心里掀起波浪,也不知慕先生是為了緩解她的尷尬,故意這么說,還是真的想收她做義女。

      心底冉起一絲期待,又卑微至塵埃。慕先生是名滿天下的大儒,哪里是她這個婢子出身的人能夠并肩的,他站在她永遠企及不到的高度。

      寶珊有些自卑,只因從小被養母教習著如何為奴為婢,如何討好主子,從未教過她要如何挺直腰桿做人。

      店家打量寶珊一眼,他們還真像父女,都給人一種清雋如風的感覺,不禁嘆道:“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孩子會打洞,這話不假。”

      不知店家為何會有這種感慨,寶珊低頭盯著裙裳的花紋,沒有接話。

      慕時清飲了幾口酒,發現小阿笙正好奇地看著自己,不住笑道:“阿笙現在不能喝,等你長大,外公帶你去品嘗最烈的狀元紅。”

      阿笙攥著慕時清的尾指,發出細微的“嗯”聲,眾人嘴角一抽,小孩子拉臭臭了。

      寶珊趕忙放下手中的小吃,伸手去接阿笙,想要帶他出去換尿布,慕時清卻快她一步,抱著阿笙站起身,“你們坐著,我去吧。”

      “先生不可。”在寶珊心里,先生的手是用來彈琴執簫的,怎么能給孩子換尿布?

      一旁的慕夭拉住她,喂給她一塊綠豆糕,“我二叔太喜歡阿笙了,臭臭的阿笙在他那里都是香的,你別管了,滿足他做外公的欲望吧。”

      寶珊哪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但慕時清已經抱著孩子離開了。

      稍許,香噴噴的阿笙回到了眾人面前,睜著烏黑的大眼睛尋找娘親,努努嘴,像是餓了。

      慕時清把孩子遞還給寶珊,與店家一道出去了。

      酒館不大,攏共就有五個房間,店家和妻子帶著幼子住一間,長子自己住一間,其余三間留給了慕時清一行人。聽店家說,他的長子在城中的青樓里當打手,不常回來,一回來就跟搜刮一樣,極為不孝,人還蠻橫,夫妻倆甚是頭大。

      聽此,慕時清沒有多,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他不會隨意插手他人的家務事。

      店里僅有兩張桌子,晚膳時,三個姑娘和老板娘帶著孩子們坐在一起,老板娘正在給六歲的小兒子喂飯,語氣不耐:“快吃,別總想著玩。”

      六歲的頑童咀了一口米飯,噗的一下噴在了慕夭身上。

      慕夭握著筷箸就要發怒,被齊冰按住手背。

      “跟孩子計較什么。”

      慕夭拍拍身上的米飯粒,瞪了頑童一眼。

      一旁的老板娘狠狠拍了一下兒子的屁股,“快給客人道歉!”

      頑童搖頭晃腦做著鬼臉,大不慚道:“你敢瞪我,等我大哥回來,摳了你的眼珠子。”

      童無忌,童無忌!

      慕夭默默勸著自己,忍住了火氣,她實在不愿跟頑劣的孩子坐在一塊,起身去往湢浴。

      寶珊靠在桌邊,抱著熟睡的阿笙,不方便走動,于是對齊冰道:“姐姐去看看夭夭吧。”

      齊冰點點頭,睨了頑童一眼,沒有計較。

      兩人一走,老板娘開始對著寶珊大吐苦水,說自己和丈夫忙于生計,疏忽了對兩個孩子的管教,小兒子跟長子學了一身的痞氣。

      寶珊溫聲細語地勸著老板娘要多管管孩子。

      老板娘認同地點點頭,可一旁的頑童盯上了寶珊懷里的小不點,拿手一指,“小胖猴。”

      “什么小胖猴?”老板娘又打了一下他的屁股,“老實吃飯,別沖撞客人。”

      母子倆推推搡搡,老板娘氣得拍筷箸,“別吃了,一邊玩去吧!”

      頑童也學著自己老娘的動作,一拍桌子,卻不小心打翻了手邊的湯碗,一泓熱湯濺出,在半空劃了半圈,濺到寶珊那邊。

      狀況突發,寶珊來不及躲閃,用身子護住懷里的阿笙,卻被熱湯濺了眼睛。

      女子悶哼一聲,感覺眼睛火辣辣的疼,想必是熱湯里加了胡椒之類驅寒的粉末。辛辣刺激著雙眼,淚水不受控制地流淌而下,滴在阿笙的臉上,阿笙不安的大哭起來。

      耳畔傳來老板娘責罵孩子的聲音,以及頑童的哭喊,打破了和樂的氣氛。

      視線一片漆黑,根本睜不開眼,寶珊雙手顛著哇哇哭的阿笙,“娘沒事,沒事。”

      雙肩忽然被人扣住,一道清潤的聲音響起:“別睜眼,把孩子給我。”

      是先生的聲音。

      寶珊鼻尖一酸,放松了手臂。

      慕時清單手抱過阿笙,另一只手扶起寶珊,帶她去往水盆前。

      店家和老板娘一個勁兒的道歉,頑童一個勁兒的大哭,吵鬧聲擾得寶珊頭大。

      用清水沖了幾遍眼睛,刺激感淡去一些,卻還是睜不開眼,寶珊輕輕撫上阿笙軟嫩的小臉,溫柔地安撫著小家伙。

      看著受了傷也不哭不喊的小姑娘,慕時清心里一陣陣難受,“疼吧?”

      寶珊搖搖頭,可俏臉煞白,一看就是在隱忍。

      慕時清扶著寶珊步上旋梯,寶珊盡量控制著腳下,單手扶墻,一點點挪動腳步,“先生抱著阿笙就好。”

      “我心里有數。”慕時清沒松開她的手臂,引著她走到房門口,剛巧慕夭換了衣裙出來,一見寶珊閉著雙眼,趕忙迎了上來,聽完事情經過后,氣得直跺腳。

      慕時清把阿笙放在床上,讓慕夭幫忙看著,自己撐開寶珊的眼簾查看,蹙起眉宇,“需要請大夫。”

      齊冰拿起唐刀,“我連夜騎馬進城去尋個大夫。”

      一個姑娘家功夫再高也會讓人擔心,慕夭用被子蓋好阿笙,披上斗篷,“我跟你去。”

      可她二人對附近的地勢不熟,慕時清冷靜道:“你們帶上店家一起,讓他幫忙指路。”

      事不宜遲,慕夭和齊冰步下旋梯,同店家商量幾句。店家心里有愧,二話沒說,同她們乘坐馬車去往下一座城池。

      樓下還回蕩著頑童的大哭聲,可阿笙睡得很安穩,寶珊坐在椅子上,沒有抱怨。

      慕時清擰干一條濕帕,遞給寶珊,“擦擦臉。”

      “多謝。”

      慕時清坐在一側,喟道:“你太能忍了。”

      “習慣了。”寶珊輕輕擦著臉蛋,睫毛上掛著晶瑩的淚珠。

      燭火散發著暖融的光,包攏著乖順小意的姑娘,有那么一瞬間,慕時清從她的身上看到了故人的影子,不甚明顯,影影綽綽。

      眼前的白衣小姑娘,與記憶中的那個女子有著一樣上挑的眼尾,其實,寶珊的眼尾也有一顆淚痣,特別特別的小,幾乎可以忽略。

      寶珊閉著眼,并沒發覺慕時清盯著自己的側臉看,“先生幫我照看一下阿笙。”

      慕時清垂下眼簾,斂起一閃而逝的悲傷,“我在照看著,阿笙還在睡。”

      小家伙平躺在床上,歪著腦袋,一只小手握成拳露在棉被外面,水靈靈的像個小女娃。

      慕時清揉了揉阿笙鼓鼓的肚子,眸中帶著點點流光,阿笙就像一道暖光,照進他緊閉的心扉。

      一樓大堂內,老板娘把兒子責備了一頓,開始收拾桌上的碗筷,忽然,房門被人大力推開,寒風伴著酒氣拂上面頰。

      “娘。”

      一身酒氣的長子趔趔趄趄地走進來,身后跟著幾個狐朋狗友,都是一身的酒氣。

      老板娘心一驚,怕是這小子又回來要錢了,“阿闕,你擱哪兒回來的啊?”

      程闕醉醺醺地走過來,“我爹呢?”

      “去城里了。”

      “兒子最近手頭有點緊,”程闕打個酒嗝,“能不能借點銀子應急?”

      又是回來要錢的,每次都說手頭緊,借了又不還!

      老板娘握著抹布叉腰道:“沒有,我跟你爹辛辛苦苦攢的銀子,上次都被你拿光了,你何時能還上?”

      “一家人怎地說兩家話?”程闕哼笑著招待朋友入座,“娘,幫我們燒幾個菜,再開壇酒。”

      兒子在青樓做打手,他的朋友能是什么安分的人啊,老板娘苦不堪,默默去往灶房。

      幾人圍著桌子吃吃喝喝,嘴里講著葷段子,不堪入耳,氣得老板娘頭昏眼花。

      這時,程闕注意到了二樓的情況,“有客人?”

      這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往來的路人也少,生意不好做,一年下來也掙不到十兩銀子,程闕每次回來都勸老兩口開黑店,找些打手,勒索投宿者的銀子,老兩口怎么也不同意。

      今兒剛好趕上,程闕單腳踩在板凳上,往嘴里扔了幾顆花生米,起了勒索的心思。

      老板娘警告道:“這幾位客人衣著華貴、談風雅,不是好欺負的,你歇歇心思!”

      一聽“衣著華貴”,幾人互視幾眼,沒搭理老板娘,繼續大吃大喝,吵吵鬧鬧個不停。

      坐得久了,寶珊想要起身走一走,卻不好意思勞煩慕時清,只好僵坐在椅子上,偷偷捏著沒有一絲贅肉的腰窩。

      自從懷了身孕,胃口就一直不好,不見長肉,腰圍沒有多長一寸,還是清瘦的模樣,母乳也少得可憐,有時候都不夠阿笙喝,看著吃不飽的兒子,寶珊會躲在被子里抹眼淚,自責沒照顧好阿笙。

      發現她的異常,慕時清輕笑一聲,“想走走?”

      寶珊試著睜開眼睛,雖恢復一些光線,但眼睛腫得厲害,只能闔上眼簾繼續陷入黑暗,“嗯。”

      她站起身,小幅度地挪了幾步,“先生看著阿笙就好,不用管我,我自己能行。”

      慕時清嘆息著搖搖頭,走上前扶住她的手臂,“阿笙很乖,別擔心他,我扶你在屋里走走。”

      寶珊點點頭,“有勞先生了。”

      還沒見過比她客氣的后輩,慕時清沒說什么,卻從她的語氣里聽出了自卑。這樣一個蕙質蘭心的姑娘,應該被世道溫柔以待,卻經歷了一波又一波的冷遇。

      兩人慢慢挪步,誰也沒有打破沉寂。

      門扉之外,程闕摳破菱格上的糊紙,瞇起一只眼睛偷看了會兒,笑得直聳肩。

      荒郊野嶺,能瞧見這么漂亮的女人,真是不容易,再看女子身旁的男子,像個書生,應該沒多少攻擊力。

      程闕大喇喇走下旋梯,跟幾個同伴說了心中的計劃,“得手后,咱們把那小娘子帶去青樓,以那小娘子的姿色,賣上五十兩不曾問題。”

      另一人不認同,“生過孩子,老鴇未必樂意。”

      “你沒見到本人,見到了保準堵住你的臭嘴。”

      “這么漂亮?”

      程闕靠在墻上,孟浪道:“爺現在心癢難耐。”

      這里離城池很遠,等到一更時分,慕夭等人還未歸。慕時清端著托盤進屋,見寶珊正坐在床邊握著小阿笙的手,失笑道:“先用膳吧。”

      阿笙一直在睡,估計夜里醒來會折騰人,寶珊露出赧色,“待會兒還要麻煩先生。”

      慕時清蹙眉,對她有著深深的無奈,忽然抬起手,揉了揉她柔軟的頭發,“我很樂意照顧外孫。”

      寶珊心里升起一股暖意,僵硬著任他揉著頭發。

      慕時清忽然收回手,指尖發顫,這姑娘的頭發跟邵婉一樣柔潤絲滑,觸感都一模一樣。

      不怪他怔忪,癡情如他,永遠記得與邵婉相處的點滴,以及女子那頭烏黑柔軟的長發,是如何劃過的指尖。

      一見傾情,一眼萬年。

      那溫和的眉眼,俏麗的笑靨,勾纏心智,誰能想象,矜貴冷靜的慕時清,曾為一人沉淪巔狂,失了全部理智。

      他清晰記得,邵婉被納入太子妃人選那晚,她在他懷里哭泣的模樣,也清晰記得,自己失了風度,將她壓在矮墻上的情景。

      那個名叫婉兒的女子,是摧毀他理智的克星,一顰一笑都會要他的命。

      克己者破欲,氣勢如巨浪席卷沙灘,卻終究不忍吞噬她。

      寶珊不知他陷入回憶,小聲道:“先生?”

      慕是清意識過來,垂下手臂,剛要開口說些什么,房門被人一腳踹開,砰的一聲,驚醒了睡夢中的小阿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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