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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傍晚,車隊進了西寧,市區幾番輾轉之后,在一幢金碧輝煌的大酒店前停了下來。
這兩天車坐得太久,四肢都有些發僵,下了車之后,好多人不急著辦入住,都就地又是拉抻又是轉體,易颯正揉著脖子,丁長盛興致很好地過來,叫她:“颯颯,對這還有印象嗎?”
易颯莫名其妙,丁長盛料她也想不起來,抬手指了指高處的招牌:“看那!”
循向看去,五個鎏金大字:江河大酒店。
易颯失聲叫了出來:“是那個……江河招待所嗎?”
丁長盛笑呵呵的,他故地重游,心情大好:“就是那個,想不到吧?是三姓的產業,連地方都沒換,原址拆了重蓋的,颯颯,你那個時候,才這么高……”
他拿手比了個高度:“滿地亂竄,皮的呦……”
正說著,里頭有人迎出來,大概是舊相識,丁長盛樂呵呵地過去了。
原來,就是那個江河招待所啊。
易颯原地站了會,有點茫然地四下去看。
不認識了,真認不出了,全都變了。
她記得,當年的那個江河招待所,是小學校改的,很簡陋,一間教室拿隔板隔成兩間客房,上廁所要去公共洗手間,周圍沒高樓,都是很矮的平房,商店也沒招牌,只拿紅漆在墻面上抹了“商店”兩個字,她為了顯擺自己認字,隔大老遠就指著叫:“立廣!立廣!”
宗杭在邊上看她,丁長盛的話他都聽到了:“易颯,你是小時候來過對吧?”
易颯點頭。
她指給宗杭看:“以前不這樣,以前只一幢樓,還有個操場,操場上有個秋千,我就在那蕩秋千……”
“還有這邊,出門左拐,是商店,賣玩具的。有一天,我姐姐跟姜駿出去約會,我那時候不知道什么叫約會,以為他們出去玩,哭著吵著要去,擱著以前,我姐姐肯定會推我、擰我耳朵……”
“但是那個時候,姜駿就在邊上,當著小姜哥哥的面,她得表現得溫柔。她就柔聲細氣跟我說,囡囡,你聽話自己玩,姐姐給你買個玩具。說完了,牽著我的手進了商店,給我買了個玩具釣魚機。”
她咯咯笑,眼前卻漸漸有點模糊:“我抱著玩具釣魚機站在店里,跟被雷轟了一樣,連我姐姐和姜駿什么時候走的都不知道——因為她沒對我這么好過你懂嗎?居然給我買玩具,從來沒有過的事,你說女人虛偽吧?我真是托了小姜哥哥的福……”
宗杭擔心地看著她:“易颯,你沒事吧?”
易颯這才回過神來,大聲說:“沒事,當然沒事。”
又瞪宗杭:“別用那種眼神看我,跟我多委屈可憐似的,我告訴你,根本沒事,無所謂。”
她解釋:“真的,我那時候太小了,家里出這事,我沒概念,不知道意味著什么,后來長大了,習慣了,也就這樣了。云巧姑姑她們還老嘆氣,說什么颯颯太可憐了,可憐什么啊,一群咸吃蘿卜淡操心的……走吧。”
***
因著這批人的到來,酒店幾乎不對外營業了,房間管夠,不過易颯還是習慣性地要了間雙人房。
風塵仆仆的,她進房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剛擰開蓮蓬花灑,宗杭在外頭叫:“易颯,我出去逛逛哦。”
真不安分,還要出去逛,當是來旅游呢,易颯把水頭開到最大,一頭扎進了燙熱的水線里。
這個澡,她洗了很久。
因為總忍不住,想起當年發生的事兒,有些早就忘記了的,居然也過電影般如在眼前。
這兒居然就是那個江河招待所,原址原地。
——她在這兒摔過易蕭的口紅,然后“別出心裁”地,想到了拿糨糊去粘。
——每天都有各式各樣的水果罐頭吃,因為她長得漂亮,人可愛,嘴也甜,她充分發揮這優勢,蹭到無數稀罕的吃喝,而丁磧,只能無比羨慕地在一邊看著。
——父親易九戈牽著她的手帶她逛街,買當地的老酸奶給她吃,她只吃了一口就酸得全吐了,小臉皺成了風干的橘子,賣酸奶的藏族老婆婆笑得前仰后合,把白砂糖罐子往她手里塞,她才知道,這兒的酸奶得加大把的白糖調味……
易颯就著水流抹了一把眼睛。
還以為都忘了呢。
洗好澡,她拿毛巾擦著頭發出來。
宗杭已經回來了,撅著屁股趴在床上,也不知道鼓搗些什么,易颯催他:“該你了,趕緊洗澡,洗了早點睡。”
宗杭一抬頭,滿臉喜色:“易颯,你看,這兒還有這個賣呢。”
易颯這才看到床頭邊扔著的塑料包裝盒,還有床上那個已經組裝好了的……
玩具釣魚機?
塑料的,新版本,不用發條,可充電,也能裝電池,不過新瓶裝舊酒,玩兒的還是那個內容,池盤很大,可以多人同玩,池塘里好多小魚,四角分別立著磁石釣竿。
易颯說:“你買這個干什么?”
“玩兒啊,我讓你一說,想起來了,我小時候,也特別喜歡玩這個。”
“你三歲哦,都多大了,還玩這個?”
宗杭奇道:“為什么不能玩?我三歲的時候吃飯,現在還不是也吃飯?你想玩,我也可以借給你玩。”
易颯冷笑:“你以為我是你啊?”
不玩嗎?
宗杭自己撳了開關,興致勃勃釣了一回魚,還偷偷拿眼瞥她:易颯拿毛巾反復摩挲頭發,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真不玩啊?
宗杭悻悻的,去洗澡的時候,把釣魚機挪到自己床中央:“你別拿哦。”
易颯鼻子里哼了一聲,以示不稀罕。
宗杭說:“我記得這位置,你說不玩的,可別亂動,不然我要找你算賬的。”
出息了他,一路賒她的賬,還敢跟她算賬。
易颯差點拿濕毛巾扔他。
***
洗手間里響起嘩嘩水聲。
易颯吹了會頭發,又看了會電視,節目都不對胃口,懶得看,隨手撳掉。
床上枯坐了會,鬼使神差地,轉頭看向宗杭的床。
這個釣魚機,比她那個大多了,質量也不好,看著輕飄飄的。
易颯跪起身子,伸長胳膊,一把撈了過來。
別拿?別亂動?
不存在的,她又不怕他。
……
宗杭洗到一半,水聲調大,腰間圍了條浴巾,躡手躡腳走到門邊,偷偷把門開了一道縫。
他看到,易颯側臥著蜷縮在床上,手里捏著細細的釣竿,就著嗡嗡的釣魚機聲響,一會釣起條魚,一會又釣起一條。
宗杭看了會,悄悄把門關上。
還說不玩呢,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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