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易颯就覺出不對勁了。
宗杭沒想到,易颯比他還慌,幾乎是從床上跌滾下來的,拿手抹甩開脖子上的血,大叫:“怎么了?我怎么了?”
從這利落的身法來看,不像是受了什么致命傷,宗杭趕緊從洗手間擰了條濕毛巾出來遞給她,易颯接過來,迅速在頭頸處擦了一圈:沒傷口,真的沒傷口。
難不成床上有什么東西?宗杭想起以前看過的一部黑幫電影:里頭的人也是自滿床血泊中驚醒,掀開被子一看,才知道是自己熟睡的時候,被窩里被人塞了個剁掉的馬頭。
兩人對視了一眼,易颯心一橫,一把掀開被子。
沒有,被子里沒別的東西,只有頭頸處那突兀的一大灘血。
怔了會之后,宗杭又急急檢查門窗:窗戶是關好的,門也是打里頭閂上的,不可能是有人趁二人熟睡時進房、往易颯枕邊潑了血——再說了,真這么做,用意是什么呢?
百思不得其解,干站著又無濟于事,易颯只好拿了套新的換洗衣服,先進洗手間沖洗:蓮蓬頭一開,熱水自頭頂沖下,被血打成了結綹的頭發慢慢化開,腳底下蘊了一灘血色越來越淡的水……
易颯的手指在發間來回梳弄了一回,正想去撳洗發液,腦子里驀地閃過了什么。
她身子一僵,急急關停水頭,裹了浴巾沖到浴鏡前,側偏了頭,把左側的頭發撥向一邊。
她記得,耳根下,被許多柔軟碎發遮蓋的那一處,有四個顏色淺淡的、胎記般的色塊。
目光及處,她腦子里嗡了一聲。
四個色塊還在,但是顏色赤紅,乍一看,像指腹無意間印抹上的朱砂,雖然摸上去并無異樣,不疼,也沒破皮,但易颯有強烈的直覺。
枕邊那一大灘血,就是從這兒……流出來的。
***
易颯從洗手間出來時,宗杭正費力地把她那張床上的褥墊卷起:“從床單到褥子都臟了,不好睡了,估計也不好洗,咱們走的時候賠點錢就行……你睡我的床吧,我睡沙發。”
易颯嗯了一聲,她腦子里有點飄,不想說話,也懶得想東西,只機械地走到床邊躺了下去。
躺了沒多久,忽然又爬起來,進了洗手間窸窸窣窣,也不知道在鼓搗什么,俄頃又出來,重新躺下。
只到宗杭關了燈,她才偷偷把一厚疊折得齊整的衛生紙墊到了頸后。
后半夜,易颯再也沒有睡著。
她反復想著兩個場景。
一是,在浮村,丁磧拿折斷的牙刷柄連戳了襲擊他的易蕭十三下,但牙刷柄上,沒有血。
二是,在鄱陽湖底的金湯穴,姜駿咬開了易蕭的喉嚨,但易蕭的喉間,同樣沒有鮮血噴涌而出。
易蕭的血哪兒去了?
易蕭的曾經,會是她的未來嗎?
***
因為這事,第二天跟賓館好一通拉鋸:賠錢還是小事,值班經理看到那么多血,怎么也不相信只是宗杭無意間割到了手,盡管他煞有介事地在手腕上纏了厚厚的一圈紗布——于是又是調監控又是請示老板,到中午時,才半信半疑給兩人放了行。
這一耽擱,傍晚才到太原。
進了市區,等紅綠燈的當兒,宗杭問易颯:“咱們直接去井袖那嗎?要不要先給她打個電話,讓她知道我們來了?”
易颯說:“直接去,不打。”
昨晚之后,她情緒就一直低落,懨懨的很沒精神,宗杭也就不大引她說話,私心里,他也懷疑那血是她自己流的,所以路上用餐時,他盡量撿那些補血的食物點——任誰流了那么多血,都會傷元氣,補一補總是沒錯的,好在現在有手機了,搜什么都方便。
他循著導航,把車子一路開到井袖給的那個地址。
是間裝修老舊的賓館。
找到房間,撳了鈴,開門的正是井袖,手里還攥著一次性方便筷,屋里一股子濃濃的醬湯味。
見到宗杭,井袖有些尷尬:“沒想到你們這個點來,我剛好在吃飯。”
邊說邊把兩人讓進屋里。
進了屋,易颯目光四下溜了一遍:丁磧不在,茶幾上有一碗吃到一半的外賣湯面,是在吃飯。
她也不廢話,直接問井袖:“丁磧呢,是不是他讓你約我們見面的?”
井袖點頭:“是,昨天宗杭加我好友的時候,丁磧正好也在,他就說,約你們聊一下。但你們也沒說什么時候來……我發條信息給他,跟他說一聲。”
她拿起手機發短信,發完了,干站在原地,覺得干什么都不合適。
不敢抬頭看宗杭,怕他問起自己和丁磧的事;也不敢和易颯對視,總覺得她咄咄逼人;繼續吃面嗎?更離譜。
然而怕什么來什么。
宗杭實在忍不住了:“井袖,你怎么還跟他在一起啊,真的,你一定要離他遠一點,他不是好人……他是不是死不承認?”
井袖勉強笑了一下,語意含糊地說了句:“也……不是。”
***
其實那天,從宗杭那回來,她就忍不住問丁磧了。
私心里,她希望他否認:宗杭雖然不大會撒謊,但怎么說都是一面之詞,她想聽聽丁磧的解釋,哪怕是法院審理定罪,還得給犯人發的權利呢。
當然,問的時候也做好了準備:真是真的,那得趁早抽身,女人得聰明點,不能讓感情蒙昏了頭,殺人犯這種事,可不是鬧著玩的。
哪知道丁磧聽了,什么表情都沒有,看了她一會,忽然就笑了,笑到末了,臉上現出疲態,說了句:“井袖,你這么著就沒勁了。”
“我跟你在一起,沒別的意思,就圖個輕松自在。我不想找個女人來翻我前半生、教我做人、或者當菩薩度化我,沒勁,用不著。”
“我沒強迫過你,也沒算計過你,你去留隨意。”
說完就走了。
就是這個意想不到的表態,把井袖攪得沒了主意,思前想后,想到的都是丁磧對她好的地方。
是從沒坑過她,相反的,她聯系不上易蕭、也找不到宗杭,進退兩難的時候,是丁磧過去接上她的。
還有,她被人搶劫,幾乎要走投無路的時候,也是他想辦法,幫她找回包的。
自己算還跟丁磧在一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