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距離過年已經不足一個月,青竹出來后兩日,謝家便派媒人來下了庚帖求親。這對江家來說,到底不是什么真正的喜事,江鶴年便低調處理,生怕采薇觸景生情難受。
其實對采薇來說,難受算不上,只是依然有些煩躁。她不是怕嫁給謝煊,更多是不舍得離開沁園,雖然才來這里短短幾個月,可好像真的已經生活了十七年。
但她到底不是從前的采薇,不可能永遠安逸地待在這座園子里,等著嫁人生子。她總還是得去過自己的人生。而在這之前,如果可以讓這座園子和園子里面的人,繼續過著安穩生活,那么她對自己的選擇也就不會后悔。
至于去了謝家怎么過自己的人生,那是到時候再該考慮的事情了。如今的她才十七歲,還有太多的可能。
現在就讓她享受最后一段屬于江采薇的安逸。
這會兒已經臨近歲末,轉眼采薇十七歲生辰也到了。這日一大早,她就收到了一家老小送來了各式各樣的禮物,連玉哥兒也給了她一個香吻。晚上的生日餐是在小東門的德興館吃的,吃完之后,幾個孩子在江鶴年的首肯下,又去蘇州河坐游船給采薇慶祝生日。
雖然是歲末寒冬,但夜間的蘇州河還是很熱鬧,畫舫游船的點點燈光,散布在河面,像是黑幕中閃亮的星星,歌聲琴聲飄在空中,別有一番吳儂風味。
幾姐弟租的是一條裝飾典雅的游船,船艙有窗,里面擺一張紅木八仙桌,桌下生著爐子,即使是數九日的河上,也不覺得冷。
洵美采薇青竹加上最小的夢松,正好湊一桌牌。這幾日下來,很多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只小心翼翼關心著采薇。今晚打牌更是讓著她,一圈下來,大半都是她在贏錢,采薇也裝作不知是這幾個孩子故意放水,歡歡喜喜把贏的錢耙在自己跟前。
大家見她高興,便也跟著高興。
玩到了十點多,傭人用紅泥小爐熱好了米酒湯圓做宵夜端上來,幾人暫時放下牌,吃起熱騰騰的米酒。
一陣悠揚的琵琶小調從邊上傳來,洵美咦了一聲,回身好奇將窗子推打,伸出腦袋一看,卻見是旁邊一艘畫舫的船頭,坐著一個抱著琵琶的歌妓在彈唱。
那畫舫四周掛著幾只紅色燈籠,撐船的艄公在船尾,而船頭除了那歌妓,還有三個男人正圍著一張小幾對酌。
洵美只瞅了一眼,便哼了一聲,大力將窗子關上。因為動作太大,還嚇了其他幾人一跳。
“怎么了?”坐在她對面的采薇隨口問。
洵美古怪地看了看她,撇撇嘴道:“看到喝花酒的男人就煩。”
采薇笑道:“別說,這評彈還挺好聽的啊。”
青竹聞,趕緊起身又去開窗:“你要愛聽,我把人請過來在咱們船上唱。”
然而他剛剛將頭探出去就愣住,然后跟洵美如出一轍,憤憤地收回腦袋將窗戶用力關上。
采薇皺眉:“你這又是怎么了?”
青竹掀起眼皮看了看她,悶聲道:“我看到喝花酒的男人也煩。”
采薇嗤笑:“說得你自己好像沒喝過一樣。”
“我……”青竹一口氣噎住,嘴唇嚅囁半晌沒說下去。
十四歲的夢松不明所以,笑嘻嘻問:“四哥,你不是要請人家歌女來船上給五姐姐唱歌么?怎么不請了?”
青竹沒好氣道:“算了,人家有客人呢!”說完端起面前還沒喝完的米酒,仰頭一口氣灌下去。
采薇見他這反應,皺眉看了眼緊閉的窗戶,猜到外面那船上定然是有什么人。
青竹喝完米酒,放下碗,抬手用袖子隨意擦了下嘴巴,沉默了片刻,忽然用力拍了下桌子,霍然起身,惡狠狠道:“謝三這狗東西,剛剛下庚貼就來喝花酒,以后成了親還得了?”
果不其然!
只是采薇還沒來得及阻止,青竹已經大步跨出船艙,吩咐艄公靠近旁邊的畫舫。等采薇幾個起身追到船頭,這家伙已經跳到了旁邊那條船上。
他動作很大,落在船尾發出碰的一聲,讓整個畫舫狠狠搖晃了兩下,撐船的艄公嚇得一跳,趕緊用竹篙穩定畫舫,船頭的歌妓也驚呼著停下彈唱。
青竹沒理會艄公的叫喚,直接穿過鏤空的船艙,走到了船頭。
正在與友人飲酒的謝煊,在青竹跳上的那一刻,已經借著燈籠紅光認出了他。守在船舷邊的兩個隨從,正要拔槍上前攔人,被他揮手示意退下。
他不緊不慢喝了口酒,冷眼看著怒氣沖沖的少年走過來。
“三少!”坐在他對面的男人看向他小聲喚道。
謝煊恍若未聞,慢條斯理放下酒杯,抬頭對已經走到案幾邊的少年笑道:“江公子,是要過來喝一杯么?”
青竹鐵青著臉狠狠啐了一口:“謝煊,老子要跟你單挑!”
謝煊眉頭輕挑,笑說:“今日我和朋友是來喝酒的,若是江公子想喝酒,我樂意奉陪。至于單挑那就算了。”
還留在船上的采薇幾姐弟,也不好跳到人家船上,只能站在船舷看那邊的情形,見青竹要鬧事,采薇趕緊冷喝一聲:“江青竹,你給我滾回來,還沒長記性么?”
青竹指著謝煊,臉紅脖子粗朝采薇叫道:“他們謝家這么欺負人,我不服!”
“你不服?”謝煊輕笑一聲,道,“事兒是你自己惹出來的,你有什么資格不服?”
他背對著這邊,說完這話才不緊不慢轉身,朝采薇幾個看過來。
約莫是喝了點酒,紅色燈光下的那張俊臉,染這幾分酡色,倒是不像平日里那樣冷冽。但采薇卻沒心思關心這些,只怕青竹這家伙又鬧出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