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孟欣眉梢微挑,再次追問:“場務在工作期間工作崗位上猝死,是否是劇組時間安排不合理造成的呢?”
“不是。”沈千盞冷靜地回答:“場務意外去世后,劇組第一時間報警立案。警方已判定死者意外死亡是自身原因,與劇組無關。”
蔣孟欣:“我聽說,《時間》劇組為了拍攝,租借了名貴的古鐘。而該場務正是負責看守古鐘的工作人員,且有值夜班,熬夜的需求?”
沈千盞譏諷:“你作為記者,多次使用‘聽說’一詞,你確定你的采訪會具有可信度與權威性嗎?”
蔣孟欣再次被噎,整張臉瞬間冷了下來:“沈制片避而不答是否因為心虛?”
“我只是提出合理的質疑,你連這都接受不了,等新聞寫出去了,又要如何面對人民群眾的質疑?”沈千盞笑笑,慢條斯理地喝了杯咖啡,邀請她:“別光顧著聊天,喝點咖啡潤潤嗓子。”
沈千盞處理過的危機公關估計比這小記者走過的橋還要多,想給她下套?她還年輕著呢。
幾番你來我往,在沈千盞碾壓性的優勢下,喬昕已經十分淡定了,甚至還有那么些同情這位記者。
她們家沈制片剛起來連甲方爸爸都懟,打嘴炮除了輸給季總,從無敗績。
這得多想不開啊,要來沈千盞跟前找不痛快。
隨著沈千盞強行中斷,邀請蔣孟欣品咖啡后,會客廳內的氣氛一凝,氣壓驟降。
正僵持間,沈千盞的手機一震,蘇暫發來一條消息——
蔣孟欣報道過《春江》劇組斗毆一事,后來公司公關,她出來給蕭盛道過歉。
除這條消息外,是蘇暫從網上截圖的有關蔣孟欣的精彩履歷。
作為娛樂報的記者,蔣孟欣因大膽犀利的爆料風格,被網友戲稱為娛樂圈內的道德標桿。為博人眼球,蔣孟欣多次虛假報道,被人起訴。但因背后有資本力量支持,“蔣孟欣”這個名字甚至成為了一個量級ip號,擁有自己的公關團隊。
沈千盞垂眸,一目三行的瀏覽完畢,再看向蔣孟欣時眼神微變,漸漸凝重。
但顧忌著她的錄音筆,她并未輕舉妄動,問出一些不時宜且會留下把柄的問題。
眼下不宜再與對方交鋒,得盡快脫身才好。
正思忖間,走廊里腳步聲匆匆,一場務推門而入。他面色急切,額間帶汗,顯然是遇到了要緊的急事。
就在他不管不顧要開口時,沈千盞面色一凝,輕喝道:“沒看見我這里有客人,冒冒失失的。”她斥完,見場務將到嘴的話咽回去,一雙眼急得赤紅時,姿態優雅的起身,對著蔣孟欣笑了笑:“我這邊有點急事要處理,蔣女士你暫歇,我去去就來。”
話落,她看了眼喬昕,遞去一個示警的眼神:“你先替我陪著蔣女士。”
蔣孟欣自然不干,她雙眸迸出興奮之色,正要跟上去時,走在前面的沈千盞忽然回頭,眼神凌厲地望了她一眼。
這一眼的威嚴,猶如實質,瞬間將她鎮在當場。
——
待走出會客廳,沈千盞繃著的背脊微松,低聲問道:“出什么事了?”
場務終于被解禁,匆匆忙忙道:“酒店來了一伙自稱是老陳家屬的人,全都帶著棍棒,酒店的保安攔都攔不住。他們進來就直奔放置古鐘的房間,我們聽見敲門聲沒想到會是來鬧事的,開門后迎頭就挨了打。”
沈千盞臉色一白,腳下步伐猶如生風:“人沒出事吧?”
“除了挨了一棍子的兄弟,其他人有防備后倒沒傷到。但對方人多,大概來了七八個,個個兇神惡煞的,上來就打架。我們不敢還手,就被動自衛。”
沈千盞問:“報警了沒有?”
“報了。”
她聲音冷得如墜冰窟:“陳嫂呢,去請了嗎?”
“還沒。”
“古鐘呢?”她咬牙切齒。
“暫時沒事,大家都知道古鐘貴重,誓死保護著。”
沈千盞倒抽一口氣,太陽穴突突直跳。
她用手用力地按了按眉心,趁著電梯下落的功夫,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你去叫人,把攝影組還留在酒店的幾位師傅全叫來。”
她算著警車預計到達的時間,穩了穩心緒,先給蘇暫打電話。
等待電話接通的時間內,她余光掃見電梯鏡中的自己后,似不敢確信那頹喪的人就是她,下意識抬眼,重新看向電梯鏡中。
鏡子里,她面色蒼白,整個人猶如被抽走了精氣神般,微微佝僂著。耳邊陣陣忙音里,她聽著自己大腦一片空白時如雪花降落的嗡嗡聲,似蜂鳴,一圈圈滌蕩開來。
她用力抿了抿發抖的唇,用指甲掐了掐掌心,挺直背脊。
她不能怕。
還要冷靜。
更不能露怯。
她是劇組的牌面,是指揮官,她的一一行代表了劇組,也代表了千燈。
她垮了,劇組的意志也就散了。
她必須跟沒事人一樣,強硬、鎮靜、堅定,什么都能解決。
沈千盞在給自己做心理暗示的同時,電話接通,蘇暫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急躁與不易察覺的不安,輕聲響起。
背景音里是機場到達區機械的航班抵達播報。
嘈雜的聲音一下淹沒了她的思維,沈千盞大腦空白了一瞬,險些忘記自己為什么要給蘇暫打電話。
她抬眼,看了眼即將到達的電梯,語速飛快地問道:“你接到人了沒有?”
“沒有。”蘇暫對沈千盞的情緒變動很敏感,幾乎是立刻發覺她的不對勁,遲疑著問道:“怎么了?”
“酒店來了一批自稱是老陳家屬的人鬧事,你趕緊確認下。”
蘇暫正束手站在咨詢臺邊,聞,猶如挨了一記悶棍,“草”了一聲:“這幫孫子。”
他仰頭看了眼早已到達的航班號,心口躁得猶如有把火在燒,燒得他理智全無:“我現在就回來。”
他這句話無疑證實了酒店正在鬧事的這幫人的確是老陳的家屬沒錯。
沈千盞心一涼,感覺血液都被抽走了一半。
她閉了閉眼,交代:“行,路上小心,我這邊能穩得住。”
蘇暫嗯了聲,正要說“季總剛才半道就回去了”,話還沒開口,伴隨著沈千盞那端電梯到達的聲音,她把電話掛得干脆利落,半點沒給他留說話的機會。
他空瞪著手機半晌,郁悶收線。
——
同一時間,沈千盞和場務兵分兩路。
遠遠的,她便聽見走廊上喧嘩吵鬧的爭吵聲,隱約還伴著女人的哭喊,尖利嘶啞,難聽得像是鳥聲亂斗時的嘶叫,一片混亂。
她眉心不自覺的抽動了下,眼皮直跳。
快步走近后,沈千盞逐漸可以聽清女人在哭喊什么。
“我們家可憐的三弟啊,你死了還遭罪啊。這群吸血的鬼,不能還你公道也就算了,還扣著你的遺體不給啊……”
“你們什么居心啊,是不是就怕我們家屬去尸檢,戳穿你們的謊!”
“沒良心的吸血鬼啊,要不是我們來了,你媳婦都要被他們給騙了!”
“這個什么古鐘,要了你的命啊,索走了我的三弟啊。”
“殺人償命,快讓你們的老板出來!”
沈千盞的腳步一頓,一陣徹骨寒意從腳底直竄向頭頂。
她隔著一段距離看著房間內糾纏成一團的人群,以及紛亂不堪根本分不清哪方的現場,齒冷得一股邪火躥上心頭。
她轉身四顧。
目光觸及樓道安全消防位的滅火器時,動了下歪心思。很快,在考慮到非法使用的后果時,她很干脆的放棄,轉而將視線投向擱在角落的一桶水和拖把上。
應該是清潔工準備打掃拖地,結果遇到兩撥人發生糾紛沖突,放下工具便走跑了。
她拎起水桶,步子邁得又穩又快,幾步靠近糾打在一起的人群后,她咬牙提起水桶,徑直潑過去。
這波無差別攻擊可謂是讓所有人措手不及,呆立當場。
沈千盞看了眼對方手中的長棍,確認沒有利刃后,心里穩了穩。
顯然,這伙人是借機鬧事來索取賠償,并非真的要你死我亡報復劇組。確認這點后,沈千盞松了口氣。
她將手中的水桶往空地上一擲,發出一聲悶響。
這記聲音像是警鐘般,將雙方震醒。
似乎誰也沒想到,有人會橫空殺出來,以這種方式居中調停。
沈千盞站在門口,不怒自威。
她的眼神犀利,凝視人時自有一股長期掌握權勢的上位者才有的威壓。
人群不自覺的向兩側分開,給她讓出一條路來。
沈千盞路過坐在門口哭天搶地跟死了老公一樣矯情做作的女人,又看了眼拿著棍棒兇神惡煞的所謂的老陳家屬。
最后,她看向蜷在角落里被打傷后去保護古鐘的場務。
要說剛才是為了這未知的武力威脅感到恐懼和無措,眼下真的站在了暴力沖突的現場,她反而生出無限的勇氣與怒火。
她轉身,眼神冷冽地望向明顯是帶頭者的那位中年人:“你是帶頭的?”
她氣場太強,暴怒時像有與生俱來讓人臣服的能力,壓得人抬不起頭來。
中年人結巴了下,才道:“是我,你們老板呢,叫你們老板出來。”
沈千盞冷哼一聲,問:“你哪位?”
“我是老陳的大哥,陳巖。你們劇組害死了我弟,還想打發走他媳婦,想得美,讓你老板出來。”
許是發覺沈千盞并沒有威懾力,陳巖在短暫的警惕后,復又兇相畢露。
沈千盞環視了眼他身后安靜不語的五六個小混混,徑直越過陳巖,確認道:“你們是當地的?”
陳巖說話帶口音,和陳嫂一樣,一口塑普,連方的味道都如出一轍。
但他身后的這些人,沈千盞不確定是當地人還是陳巖從老家帶來的同鄉,只能先出試探。
不料,結果有些壞。
開口的年輕人普通話雖比陳巖標準,可那咬字低仄的口音像陳家批發出來的一樣:“不是。”
陳巖似怪他擅自開口回答,轉頭瞪了他一眼,捏了捏手中的短棒,敲向墻壁上的電視機柜,威脅道:“你少廢話,我就為我弟弟討個公道,你讓你們老板出來,你做不了主。”
“誰說我做不了主?”沈千盞冷眼看去,與他對視數秒后,微微移開視線,下巴微抬指了指他身后那幫年輕人:“想談事,我們和和氣氣談。你和你的這些朋友,把短棍放下,我們換個地方,坐下來好好聊聊。”
“你這樣威脅恐嚇,除了浪費時間,沒有一點用。”沈千盞不欲激化矛盾,再次引起沖突,她看了眼落在人群之后被她用水潑了個濕透的幾個人,緩了緩語氣,說:“讓他們也換身衣服,我們去酒店的餐廳坐下來邊吃邊聊,你覺得怎么樣?”
陳巖狐疑地打量了她一眼,似乎在確認沈千盞是否真的如她所說的那樣能夠做主。
沈千盞看透了他的想法,適當提出:“我雖然不是老板,但我是他們的領導。老陳在劇組工作,你應該聽過制片人這個職位。”她抿了抿唇,說:“我就是這里管事的。”
陳巖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那雙渾濁的雙眼將她從頭到腳審視了一遍,雖沒同意換個地方,但手中的棍子倒是垂了下來,不再是一副隨時要攻擊的姿態。
“我弟媳呢?”他問。
沈千盞故作詫異:“你們沒有聯系嗎?”
陳巖眉頭一皺,似很不情愿回答這個問題:“我知道她就住在這,你讓她也過來。你們欺負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女人,誆騙她盡快回鄉,這些我全知道。”
他說著說著,又激動起來,往地下啐了口唾沫:“我弟死在你們劇組,死在這個房間里,你們什么都不賠償,一句他是自己意外猝死的就想打發走人?沒門!”
越是這種時候沈千盞越冷靜,她知道和陳巖擺事實講道理沒用,放低姿態,說:“你要見陳嫂,我可以安排。老陳的賠償款由保險公司賠付,你不能說什么都不賠償。這樣吧,我帶你去看看老陳的保險合同吧,你親自確認下賠償款,怎么樣?”
走廊外,場務帶著攝影組的攝影師們不動聲色地走進房間內。
她不敢多看,怕吸引陳巖的目光,在他即將轉頭向后看去時,忽的提高了聲音,穩聲道:“你要是覺得我說了不算,我再安排你跟我們老板視頻通話。”
她姿態擺得低,又或許出于天生對女人的輕視,陳巖妥協。
他小幅度的揮了揮棍子,正要往后退。
就在此時,原先坐在地上哭的女人不經意往后看了眼,待看見身后忽然出現了幾位彪形大漢時,驚慌的大喊了一聲。
這一聲瞬間將沈千盞之前做的所有努力化為烏有。
同一時間,警車呼嘯而來的警笛聲如撕破烏云的陽光,突兀又急迫。
陳巖立刻醒悟過來,這些不過是沈千盞的緩兵之計。
目的就是為了將他們圍困在一起好一網打盡,要不是他老婆及時示警,他這會估計就上當了。
想明白這點,陳巖雙眸怒睜,一瞬暴起。
他望向沈千盞的眼神兇光畢露,揮棍就來:“給我砸。”
沈千盞對陳巖毫無頭腦的暴力行為簡直無語。
但眼下再阻止已經來不及了,這場混戰在警笛聲中如爆炸的春雷,一觸即發。
沈千盞身側的場務忙護著她避到一側。
混亂之中,男人的怒罵與揮斥聲交雜在一起,沈千盞眼睜睜看著古鐘數次被危及,又被幾名場務拼死將人推開時,睚眥欲裂。
走廊里,有一陣腳步聲集中、一致的踏步跑來。
沈千盞抬眼看到門口晃動的警徽與警帽,心口一松。得救了的感覺還未維持幾秒,她余光掃見陳巖推開攔在他腰間的場務,正要揮棒砸向古鐘時,心神俱裂。
窩在嗓子眼里的那股火將她喉嚨燒得一陣干啞,她發不出一絲聲音,手指更是瞬間發軟,使不上勁般,酸澀得厲害。
等她大腦發出指令前,她先一步撲身而上,死死地擋在古鐘的保護罩前。
肩后至頸部被短棍擊中,沈千盞起初沒感覺到痛,那陣麻從她后頸一路蔓延至腰側。她的身體像是才反應過來,劇痛山呼海嘯般席卷了她的痛覺神經。
她痛得蜷成一團,余光掃至陳巖發瘋似的再度揮棍擊來時,那個本該在飛往北京航班上的男人像是從天而降般,擋在了她身后,穩穩地替她攔下了這一擊。
沈千盞站立不穩滑落至地板的前一刻,他轉身,攬住她的腰,單手將她抱進懷里。
撲鼻的冷香中,他一手護著她的后頸與腦袋,一手抱著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齒道:“不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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