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那么,瀝川他病了很久嗎?”
rene頓時警惕了:“嗯嗯。你別再想從我這里套話了。”
瀝川真幸運啊,有rene這樣好的朋友,我趕緊謝他:“rene,謝謝你替瀝川讀email。我知道不容易,看我學英文學得那么辛苦就知道你不容易。”
rene打出一個靦腆的笑:“不謝啦。想當年,若不是為了leo,我也不去學漢語。現在倒好,我的設計風格全成東方的了。leo自己會中文,卻拋棄祖先文化,搞后現代,沒天理呀!……對了,alex淋雨的事兒你可不要跟leo說哦。leo是暴君,很bossy的。現在alex病了,王家的事情都是leo說了算,他更加bossy了。”
怎么會呢?其實我對霽川的印象很好,甚至覺得他比瀝川還要溫和。而且,他們在一起的時候,霽川非常照顧瀝川,雖然有時也吵架,都是好意。
我趕緊問:“rene,那你告訴我,以后和瀝川在一起,要注意些什么?我很怕瀝川再生病!”
rene這回很高興,屏幕上字母歡快地閃著:“真是好丫頭!唔……不要讓他著涼,不要讓他受傷出血,不要讓他摔跤,不要讓他和病人接觸,不要讓他去人多的地方。吃飯前要仔細洗手,刮胡子不能用剃須刀。……”
長長的一段吩咐,看來rene和瀝川待在一起的時間真是不短,居然知道得這樣詳細。
我把他的話copy+paste到文本文件:“記下了。那吃的東西呢,有沒有要注意的?”
rene在那頭說:“我想想……為攝入足夠的維生素,他一天至少要吃兩種水果,三種蔬菜,少吃鹽,少吃油,少食多餐,可以吃少量瘦肉和魚。還有,多吃新鮮的菠蘿。——其實這些都不用你操心啦,alex有自己的廚師,按營養師的配方給他做一日三餐。最最重要的一點:絕對不能碰酒,一滴也不行。”
冷不防我嘲弄一句:“哎呀,真是公子哥兒,這么多人伺候著。”
“沒辦法,自從alex生了病,他們全家人都小心翼翼的。其實alex自己倒是滿獨立的,一回家就不行了。有爺爺奶奶的叮囑,一群人圍著轉,生怕有閃失。alex自然是有空就往中國跑……在北京他自由嘛。”
豈止是自由,簡直顛倒過來了。在北京的時候,一直是瀝川照顧我,住在一起時都是他起來弄早飯。我很小就開始做家務,因為我爸生活能力特差,碗可以幾天不洗,被子從來不疊,家里總是亂得跟狗窩似的。我姥姥說,我爸在上海的家里有保姆,他自己除了讀書和教書什么也不會,連借個榔頭都要我媽去敲門。我因此郁悶地以為將來我嫁出去了,也逃不過當煮飯婆的命。想不到還能過上被人照顧的日子,頓時幸福得找不著北了。把這些告訴瀝川,瀝川還心疼了半天,說我從小太受苦,上帝都難過了,特意派他來照顧我。他一定會好好地照顧我一輩子。我當時沒把這話往心里去。自從我媽去世,我就悄悄地相信了這樣一條真理,哪怕是你最親近的人,最終也會離開你,一去不復返。
果然,瀝川這話說了剛剛兩個月,他也從我面前消失了。
那一年的上半年,我的情緒就像坐了翻山車,忽上忽下,被喜悅和悲憤輪番折磨。
這個世界,只有瀝川有能力讓我最幸福,也只有瀝川有能力讓我最痛苦。沒有任何其他人可以同時做到這兩點。
想到這里,我忽然問rene:“rene你說,我和瀝川應不應該在一起?”
rene立即回答:“當然應該啦!不過安妮,我得告訴你,alex這小子從小就格外倔,拿定了主意就不回頭。連他爸那樣的倔老頭兒,見了他都避讓三分。好啦,我得去看一下我煮的湯,等會兒過來。”
我坐在椅子上,盯著空空的屏幕,想著rene先頭的一番話,心明明是空的,又覺得有幾千斤重,墜在那里,無處著落。只覺自己仿佛坐在某個時間的入口處,背后是個深而無底的黑洞。而我的任務,就是要擋住這個洞口,不讓瀝川從中間滑走,從我面前徹底消失。
我能擋住嗎?
那五年瀝川一定病得很重,一定臥床了很久,他都不能自己用電腦,還需要旁人念給他聽。那會是什么病,我已經沒有勇氣猜測了。也許,他已經到鬼門關里走了好幾圈了……所以,他不肯告訴我,因為他不肯拖累我。
森森然,我渾身冰涼。不得不跑到廚房去,倒一杯熱水暖和一下。
回來時,橙黃色的消息框又閃了,rene回來了:“剛才說到哪兒了?”
“說到瀝川很倔,霽川很bossy。”
“也不是bossy啦。霽川只是主意比較多,往往也比別人的好,所以老想讓別人聽他的。”大概意識到說多了霽川的壞話,rene連忙補救。
“是啊,霽川挺好的,我挺喜歡他的。”
“那你,安妮,為什么不來瑞士?”rene問,“瀝川出院了你就來瑞士好不好?我調你來瑞士總部,發給你和瀝川一樣多的工資。”
我禁不住笑了。幾年前我和瀝川在一起的時候,瀝川多次問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去瑞士渡假,長假短假都可以。我一次也沒答應。有點不好意思見瀝川的家人。其實瀝川有自己單獨的住處。但聽他平日聊起來,好像走親戚、逢年過節去爺爺奶奶家、外公外婆家、伯父家、叔叔家、舅舅家、姨媽家和一大堆堂兄堂姐表弟表妹們出去泡吧、旅行、滑雪在他生活當中是件很重要的事……我有點嚇到了。
“我……外國人嘛……不習慣。再說,我又不會說法語和德語。”
“他們家所有的人都會說英語呀,而且老一輩的也全能說中文。”
“嗯……我也有點怕見老一輩的。”我的腦子,不時閃出《孔雀東南飛》里的句子。
“別怕別怕,王家女孩子少,老一輩的都很慈愛,尤其是對女孩子,尤其是對瀝川喜歡的女孩子。他們疼你還來不及呢。”
rene這樣說,好像我是瀝川家的兒媳婦似地,我不禁又郁悶了:“別說了rene,瀝川和我已經over了。現在他身體不好,我不想讓他難受,他讓我over我就over吧。”
那邊急忙打出一個磕頭如搗蒜的動畫小人:“安妮你千萬別和瀝川over,我們全家人都求你了!”
我忽然覺得對方的語氣有點不對頭:“哎,你是rene嗎?”
停頓幾秒,對話框里跳出一行字:
“我是霽川,rene在洗碗。有洗碗機他不用,真是個helplessdiy。對這種人,豈能不霸道點?”
霽川大哥呀!!!我的口張得大大的,震住了:“你……你幾時上來的?”
“我逗你玩的呢。rene讓我過來看一眼,有沒有新的消息。我剛上來,小秋,你加我的msn。”
頭像換成了一只貓頭鷹,個人簽名上有一行字:
“i’mnotbossy.ijusthavebetterideas.(譯:我不是專橫,我只是比別人有更好的點子。)”
我飛快地敲字,直入主題:“霽川哥哥,我可不可以現在去瑞士,看看瀝川?”
那邊,停了很久。接著,顯示出一行字:“我們都盼著你來。可是,瀝川絕對不會同意。他不愿意在這種時候見你。”
見我長久不說話,霽川又敲來一行字:“如果瀝川愿意見你,六年前他就不會離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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