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網隨便一查,我那臺筆記本電腦的報價在一萬以上。這是今年最新的型號,二手價都不低。我那兩周苦苦翻譯掙來的錢一下子就這么泡湯了。我最擔心的還不是這個。電腦里存著我所有的文件:百分之九十是公司的策劃案、標書以及我所有翻譯的底稿;我自己做的索引、詞庫、我喜歡的電子書;從網絡上輾轉下載的翻譯軟件等等、等等。
中午吃飯時,我在餐廳的門口碰見瀝川,他居然問:“電腦怎么樣?還能用嗎?”
“沒戲了,徹底壞了。”
“那你打算怎么辦?”
“想買個二手的。只是不知道里面的文件怎么辦。”
“你去幫我買個三明治,我去幫你把文件弄出來。”
我一路小跑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把還在往外滴水的電腦交給他:“拜托了。”
我買了一盒沙拉、一個吞拿魚三明治、兩瓶礦泉水。敲門進瀝川的辦公室。
這是我第一次來瀝川的辦公室。進門的那間屋坐著瀝川的秘書唐小薇。唐小薇本來是江總的秘書,總部關于瀝川的任命一來,江浩天當天就把自己的秘書讓了出來。唐小薇原本是北京行政機關里的機要秘書,長相特可愛,辦事特利索,為人特沉默。我們翻譯組的八卦午餐,她從來不參加。為了避開我們,每次午飯都特地晚到半小時。
“嗨,小秋!”
“我找王先生。我的電腦壞了,麻煩他幫忙把文件弄出來。”
“去吧,他正在拆電腦。我剛出去給他買了好幾把螺絲刀呢。”
“麻煩你了。”
“別客氣。”
我進了里屋。瀝川的辦公室和艾瑪的描述一模一樣,很寬敞,當中一組白色沙發,墊在一道菱形的工藝地毯上;里面還有幾間房,是專門為他裝修的休息室、浴室和洗手間。
我的電腦已經給他全部拆開了,零件分門別類地擺在巨大的辦公桌上。瀝川正用一只螺絲刀在擰某一個部件。看見我,他放下手中工具,站起身來,從我手中接過三明治,道了謝。然后指著沙發說:“請坐。”
接著,他按了電話機的一個鍵,說:“小薇,我還需要一把菲利浦t6的螺絲刀。t6找不到的話就要ph000,三個零的那種。制圖部的小丁那里可能有。能不能幫我借一下?”
我愣愣地看著他,不記得瀝川還懂得修電腦。
“文件能弄出來嗎?”
“都在硬盤上,我把硬盤拆下來,再裝到另一個電腦上,就可以了。”
聽起來挺簡單。我咽了咽口水,有點著急:“需要另一個電腦嗎?我還沒買。有個稿子譯了一大半了,今天就要交出去。”
“你的電腦里裝了什么特殊的不常見的軟件嗎?”
“我用endnotes做了大量的筆記,是8.0的老版本。”
“ok,現在我告訴你我要怎么做。”
我瞪大眼睛看著他。
“第一,我把你的硬盤拆下來。
“第二,我把我自己的硬盤拆下來。
“第三,把你的硬盤裝到我的電腦上;把我的硬盤裝入一個外接硬盤。
“第四,打開我的電腦,用linux啟動,讀你硬盤的文件。
“第五,我把我的硬盤的某些文件拷貝到你的硬盤里面去。如果一切順利,我拔掉我的硬盤重新啟動,你就可以在我的電腦里使用你自己的文件了。
我咬了一口菠菜,說:“我不會用linux。”
“硬盤只能用linux啟動。等你用的時候,已經變成windows了。”
“可是,如果我用了你的電腦,你用什么?”
“我買新的。已經order了,明天就寄來。”
他三口兩口地吃完了三明治,小薇送來了螺絲刀。他干了一個多小時,重新啟動電腦,一片藍屏。
“oops.”他說,“還得下載一些程序。”
我坐在一旁安靜地吃沙拉,看他聚精會神地又弄了兩個多小時,終于在屏幕上看見了我的全部文件。而且全都可以打開了。
“現在可以用了。”他合上電腦,交給我。
瀝川的電腦是功能強大的那種,有點沉。
“太好啦!謝謝喲!”我捧著電腦就要走。
“等等。”他攔住我,“把mia還給我。”
還記得那只貓!
“既然你這么喜歡mia為什么要把它送給rene?”
“誰說我送給他了?只是暫時寄養而已!”
“ok,給你看一個小時的mia。”
“一個小時,開玩笑?我給你修了三個小時的電腦。一個小時不行,至少一星期。”
“兩個小時。”
“三個小時。”
“deal。你周末來看咯。mia在我家里。”
他遲疑了一下,說:“你帶來給我不行嗎?”
“不行,給了你就拿不回來了。”
“……好吧。”
我給了他地址:“你九點鐘來吧。”
下班的時候艾瑪來找我。給我三張粉紅色的卡片。
“周末有空吧。”
“上午沒空。”
“不是上午,下午兩點,讓你見三個人。頭兩個是我介紹的,男的,后一個是明明介紹的,女的。你見一下吧。條件都不錯。”
我打開卡片:
第一張:
姓名:陳九洲
年紀:32
職業:飛星企業總經理。
學歷:碩士。
第二張:
姓名:艾松
年紀:29
職業:某科學院副研究員
學歷:博士
第三張:
姓名:蘇欣
年紀:24
職業:職業撰稿人
學歷:本科
艾瑪一直說要“關心”我。作為大姐,她把給我介紹對象當成了她義不容辭的責任。雖然她和我提過數次,我都沒當真。一眼掃完卡片,我嗅到一股惡作劇的氣味。
“怎么還有女的?”
“大好一個人,不談戀愛,明明懷疑你有性向問題。說讓你試試這個。長得不錯,人也蠻有情趣的。另外兩個人,一個是我的熟人,一個是我的弟弟,人品都沒話說。怎么樣,姐姐我對你好吧。”
“下次再說吧……”
“哎哎,這都第幾個下次了?好歹給你姐一個面子。只求你把我弟當成重點。說好啦,周六下午兩點。一人半個小時,反正你也是泡吧,全當找人聊天,累不著你的。k街星巴克你知道吧,就在那兒。我跟他們說,你頭上插一支紅色的筷子。”
“發簪。”
“whatever。別放我的鴿子就行!”
我點頭,把卡片放進小包。對自己說,moveon.然后,我的手機響了。目送艾瑪進了電梯,我打開手機看號碼,是蕭觀。
“hi.”
“hi.”
“好久沒聽到你的消息。你好嗎?”
“不是不久前剛給你發過email嗎?”
“你是指‘匯款收到’那四個字嗎?”
“找我有事?”
“周六有空嗎?我請你吃飯。”
“沒空。”
“公司附近開了家云南菜館,米線做得挺好吃的,我去吃過幾次了。”
“對不起,我現在改素食了,只吃素菜。”
“沒問題,旁邊就是靈寶寺,那里有位苦瓜大師的素菜做得不錯。”
“可是……”
“晚上六點。靈寶寺門口,不見不散。”
我還想說什么,電話已經掛了——這就蕭觀的風格。他安排一切,從來不聽別人說什么。
我看了看表,剛才我和所有的人約時間都約在周六,好像周六離現在還差幾天。
今天就是星期五。
我取消了周五夜晚的所有活動,包括瑜伽和白水素人的聚餐。
我找到艾瑪給我的美容卡,去spa做面膜。spa小姐給我修了眉。我去發廊焗油、花了兩個多小時,總算把長發弄得又黑又亮,品質趕得上飄柔的廣告。回到家,我點上數個香蠟燭,把衛生間刷得雪白,把家里收拾得一塵不染。不要黑眼圈,我早早就睡了。然后,我又早早地醒了。洗完了澡,窗外還是黑的。看了看鐘,五點剛到。
我坐在床上練瑜珈。六點吃早飯,早飯吃完,沒事,我給mia洗了一個澡,又用吹風機給她吹干。七點我抱著mia到外面溜了一圈。真是的,從來沒覺得早晨有這么長。
六年了,這是我第一次認真地看黎明的晨曦。淺紅的朝霞彌漫天際,紅日在云層中浮蕩,陽光照射深冬的寒氣,城市蒸騰在白霧之中。
瀝川從來都準時。
開門的時候他送給我一盒巧克力。然后,看見我只穿著襪子,他脫下大衣,彎下腰來脫鞋。剛俯身下去,想起什么,又直起身子,人就往下栽,我一把扶住他:“怎么啦?”
他一只手扶著墻,低頭微微地喘氣:“有點頭暈。”
“是貧血嗎?”
他點頭。
“別脫鞋了,站著別動,我去給你找張椅子。”
我趕到客廳拿了把椅子,他坐下來:“我沒事。外面雪剛化,地上泥挺多的。”仍舊要彎腰。